翌日早朝，宫辰烨照例冷着一张隽秀绝尘的容颜，静立在武将队列之中，半眯着眼睛一言不发。
临近下朝时，左佥都御史邵琦正突然出列，躬身递上参本。
“启禀皇上，臣有本奏。近日来，开封城中坊间多有传闻，传钦天监监正肖翰池借用天象、更改其女肖若宜之生辰八字，推算出天命凤女之说，为女谋得太子妃之位。
倘若此事属实，乃欺君罔上、妄图插手国本之大罪，当得抄家灭族。若不属实，应当早日查明真相，堵住天下悠悠众口，臣恳请皇上下旨彻查！”
此言一出，恰如一杆子捅到马蜂窝，满殿哗然。
连宫辰烨也猛然睁开黝黑深邃的双眸，意味深长的眸光直射向立于太子身后那位温润如玉、翩翩而立的二皇子，昭王宫寅洲。
高高在上、威严肃穆的金漆雕龙宝座上，坐着温文尔雅、极具书生气息的乾佑帝。邵御史的奏折一上，他原本轻抚长须的手猛然顿住。
此刻殿内突然出列一位头发花白，说话声音却气势如虹的老者，指着邵御史便是破口大骂。
“放肆！坊间何时有如此荒谬之传言？太子妃乃天之所示，是我大缙朝未来国母，此乃钦天监上下众官员合力推算所得，岂能容尔等小人肆意诋毁？”
这位老者正是吴皇后的父亲，当朝国丈湘南候吴东明。
太子妃是天命凤女，他太子外孙的地位才更稳固，吴东明自然不能容许肖家出事情。
“皇上！”邵御史“扑通”一声跪下，高呼道：“正因为事关重大，才更应该彻查清楚，还太子妃娘娘一个清白，更还满朝文武与天下百姓一份安心哪皇上。”
乾佑帝一双浓眉慈目，此刻紧皱成团，却迟迟未发一言。
“父皇！太子妃肖氏淑德端雅、孝仁恭谨，实为女子中之典范，一直深得母后喜爱与盛赞。儿臣得上天恩赐肖太子妃为佳偶，万敢有幸。还请父皇明鉴。”
太子宫巳弘也站不住了，出列为自己的太子妃说话。如今他二人正是新婚燕尔、蜜里调油之时，哪里容得下有人诋毁太子妃。
更何况，前些年“天命凤女”肖若宜迟迟没有赐婚给太子，着实让吴皇后一方势力担忧不已。
如今肖若宜刚刚嫁入东宫，便传出如此流言，肯定是有人得不到“天命凤女”，干脆想毁去！
堂上许多官员都忍不住转头朝风姿秀逸的昭王宫寅洲看去。有些事虽然没有明说，但几乎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此时，又有其他官员出来支持邵御史，恳请乾佑帝下令重新审查太子妃生辰八字。当然，太子一派更不甘示弱，一样有众位官员出列反对，一时闹得朝堂之上犹如菜市场一般热闹。
宫辰烨始终静立一旁，早已收回看向宫寅洲的目光，宛若对大臣们的互撕完全不敢兴趣。
只是猛然间，察觉到有一道灼灼目光看向自己。宫辰烨抬起头，却与乾佑帝的目光半路相遇。
乾佑帝看着宫辰烨的眼光中，透着许多难解之意。仿佛有疑惑、有痛惜、有不敢置信，又似乎有无尽的慈爱和期望。
此事并非第一次发生，从小到大，宫辰烨经常能感觉到乾佑帝看自己的眼神很特别，也很复杂。但乾佑帝行为上对自己却一直不冷不热，两人相处从不像父子般亲近，只像是君臣之间的公事公办。
神色淡然地朝乾佑帝垂眸示礼，宫辰烨捂上胸口，闷声轻咳一声。
“宸王对此事有何看法？不妨说来听听。”
岂料乾佑帝厚重温和的声音传来，第一句话竟是问宸王宫辰烨的想法。一时间，大殿中众官员都纷纷停下争吵，齐刷刷看向宫辰烨，无不惊讶万分。
宫辰烨也是微怔，他不过偶尔上几回朝堂，从未参与过同北疆战事无关的话题。乾佑帝今日怎拿如此敏感的问题问自己？
不过思索片刻后，宫辰烨便拱手回道：“回父皇。儿臣因伤在王府中休养，对开封城中之事并无所知，对太子妃一事更从未做过细想。
想必父皇心中自有定夺，儿臣谨遵圣命。”
这明显是推诿之词，却也是宫辰烨此时唯一能说的，他并不想参与到太子和昭王争储的漩涡中。
“嗯！”乾佑帝重新伸手轻抚自己的胡须，认同地点点头，倒好似宫辰烨出了什么很不错的主意。
“朕如今见你身子已渐大好，便不要整天窝在王府中。多年来你难得回京，更要多出去走走。学贵得师，亦贵得友，京都毕竟是你根之所系，更该多交些挚友。
改日带上你那些亲卫，去京卫所教导兵士们一些临阵杀敌的要诀。京卫这些兵士毕竟缺少些战场拼杀出来的血性，你去带带他们。”
宫辰烨再次抬眼看向高高在上的乾佑帝，这次终于没压住眼底的惊讶。他的父皇，这是在提拔他？
京卫指挥使司统领京师周边所有的卫所，是护卫京师最后的护心甲，更是与御林军同等，由皇帝直掌的心腹部队。
让他去教导卫所兵士，等于明晃晃将京卫人脉送与自己经营。乾佑帝这是何意？难道有将自己调回京都，统领京卫指挥使司的打算？
无论如何，乾佑帝这个命令对宫辰烨而言，就是凭白送上的好处。
此刻别说宫辰烨，殿内所有大臣们都难掩惊愕之色，太子和昭王更是看向宫辰烨，神色凝重。
“是，儿臣遵旨。”短暂的怔神后，宫辰烨朗声应下。
“恩，朕也乏了。旁的事改日再议吧，退朝。”说完，乾佑帝一甩龙袍广袖，在大太监高声唱喝的“退朝”声中，起身快步离去。
怎么看着，颇有些仓皇逃离的感觉。
众大臣们赶忙俯首恭送皇帝，然后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不是在说太子妃是假“天命凤女”之事吗？乾佑帝这就不管不顾走了？
“皇上……”邵御史还想再叫住乾佑帝，却被身边的吏部侍郎一把扯住胳膊给拦了下来。
当下又是一阵叫嚷拉扯，并没唤住乾佑帝离去的脚步。宫辰烨随意扫一眼乱糟糟的朝堂，自顾跟几位老将军告辞后，便抬步离开。
只是刚出大殿，想往后宫而去之时，突然一个温润清雅的声音从耳后传来。
“大皇兄请留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