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事情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顺利。
那是一片很茂密的树林,冬天了,枯枝烂叶铺了一地,红阴阴的月光透过枝桠间射进来,晕的我神志恍恍惚惚。
我努力的往前走,两只手不断的扒拉着两边的树枝,生怕他们从后面追上来。
要走,我就得决绝一点。
走着走着,眼前开始泛白,沉闷的铜铃声忽然响起,我整个人一个激灵。
铜铃声是从我身上响起来的,我下意识的伸手去摸,却摸到了之前爷爷给我的醒世铃。
醒世铃握在手中,我的手没有动,里面的铜舌却在自己敲动,四周的树木一下子全都消失了,整个天地间一片白。
白的刺眼。
有跳动的火光在我的脚侧亮起,那是两根点着的蜡烛,往前,每隔一段距离,便又会有这样一对蜡烛在摇曳。
我僵在原地,想要扔了醒世铃,整个人却一动不能动。
不多时,前方忽然响起了一道唢呐声,紧接着,四个身穿红绿寿袍的男人,抬着一顶花花绿绿的纸轿冲着我而来。
他们一边走,一边跳,那顶纸轿颠上颠下,尤为刺眼。
很快,纸轿已经到了我面前,手中的醒世铃响动的声音越来越大,整个铜铃带着我的手都在颤抖,我浑身的血脉在横冲直闯,只感觉有一股强大的吸力在把我朝着纸轿的方向吸去。
我没想到留给我的时间会这样的短暂,心里很不甘,却无济于事。
周围这白茫茫的一片,显然是结界,我在结界之中,已然被魇住了,这顶纸轿是来带我走的,想要反抗都难。
就在我感觉自己的脚已经抬了起来的时候,手中的醒世铃忽然炸裂开来,铜铃声戛然而止。
大片大片的艳色花朵在周边盛开,有藤蔓一下子箍住了我的身体,紧紧地箍住。
纸轿那边,更加强大的吸力,不停地撕扯着我的灵魂,却带不动我的身体,两股力量掰扯着我,肉体与灵魂相互剥离的感觉越来越甚。
我已经不是我自己了,根本无法抵抗这一切。
我知道这其中一方力量是属于我爷爷的,他早已经在玉龙山做好了阵法,这其中也有大巫师的功劳,但另一股力量,我却不知道从何而来。
我们一路从胡敏君家那边来,走到这儿,我脱离出来,都不是事先商量好的事情,怎么可能被盯上?
不,如果真的是被盯上,也不会是今天,应该是更早。
就像那只醒世铃一般,爷爷早已经将它交给我,我一直带在身上,曾经也帮过我,我只当它是一个法器,却没想到,它是爷爷在我身上埋下的一个定时炸弹。
他早已经想好了一切,只要我一天带着醒世铃,他就不怕我逃出他的手掌心,时机成熟,他便能在第一时间找到我,抓住我。
那么,另一道力量,又是从什么时候起,在我身上留下了什么东西,时时刻刻的盯着我的?
我身上并没有太多的东西,法器之类的,除了青铜罗盘、战令、以及我自己做的一些纸人之类的,再也没有了。
哦,还有手腕上的这只金镯。
金镯?
……
没等我想清楚,更大的一股吸力,猛然加剧,我只感觉痛不欲生,眼前一片血雾,看不见,听不见,动不了。
仿佛在某一个瞬间,我已经不属于这个天地之间。
……
不知道过了多久。
隐隐约约的唢呐声响起,我的意识也跟着渐渐回拢,慢慢睁开眼睛,周围,一片红红绿绿。
我抬起手来,却只看见一片虚影,手腕上的金镯,早已经不知去处。
被剥离开了,真的被剥离开了。
我的魂魄置身于纸轿之中,纸轿困着魂魄,也是在保护魂魄,离开这个纸轿,我很快会灰飞烟灭。
虽然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但是当一切真的发生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还是有点难以接受。
魂魄被带走了,我的身体呢?
是被毁掉了,还是被扔在了那一片树林里?
内丹已经回到柳伏城的身体里了吧?他们若是来找我,能不能在树林里找到我的尸体?
如果找到尸体,柳伏城……会崩溃吧?
我无法想象那样的场景,即便只剩下魂魄,也能感觉到心痛。
转即又自嘲的笑了笑,一缕幽魂罢了,哪来的心痛之感呢?
……
我置身于纸轿之中,忍不住问自己,到了这种时候,恨爷爷吗?
忽然发现,自己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恨。
他也有自己的苦衷吧?
他从一开始目标就很明确,而大巫师更加清楚爷爷的野心,就连大巫师都选择帮爷爷了,从大局上来说,爷爷的做法是情有可原的。
但说一点不恨,也是不可能的。
因为奶奶,因为我的父母,也因为我自己。
我们都成了爷爷前进道路上的垫脚石,我们是他的亲人啊!
在他眼里,何来亲人可言呢?
从我们重逢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表明了态度,可以牺牲,但他却不相信我,宁愿用尽手段来骗我。
我恨的,不是牺牲,而是来自亲人的欺骗。
……
胡思乱想了很多很多,直到纸轿的四周,忽然跳跃起幽绿色的火焰,冰冷的气息渐渐地包裹住了我,我才意识到,我已经到了玉龙山了。
我闭了闭眼,不想做任何的挣扎,等着那一刻的到来。
柳伏城,你的脚步也得加快,一定要趁着锁龙阵启动之际,翻身啊!
……
纸轿不停地被幽绿色的火舌蚕食,眼看着纸轿消失殆尽,我的心反而平静了下来。
等到四周猛地一亮,我已经置身于一个石室之中。
我抬眼四周看去,就看到不远处,一个大高台,高台之上,密密麻麻的分布着大量的牌位,墙壁上,挂着一幅骑着战马,腰挎长矛,身穿铠甲,英气十足的男人。
画像上的男人看起来四十多岁,体格健壮,威风凛凛。
虽然我从未见过他,但却知道,他就是传说中,我们白家主脉的先祖,白天启。
我游走过去,跪下,冲着那些牌位虔诚的拜了拜。
等我站起来的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了咯吱咯吱的声音,地面也有轻轻地晃动,四周阴风阵阵。
我转身看去,顿时惊得捂住了心口。
我进来石室的时候,石室正中央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可此时,一方厚重的八角黑棺从地面以下慢慢的升起,棺身上,密密麻麻的贴着各种颜色的符纸,阴风瑟瑟,那些符纸哗哗作响。
而符纸的下面,棺面之上,雕着繁复的符咒,仅仅是一眼,我就感觉到一股慑人的寒气由脚底下直往上蹿。
眼神再往上,就能看到八角黑棺的正中央,一根金色龙纹棺钉稳稳当当的扎在上面。
这根金色龙纹棺钉,要比之前我在奶奶的被埋的那个石室里看到的,大很多。
这是一根属于我的棺钉,我的魂魄刺入这根金色龙纹棺钉,下一步,锁龙阵便会启动。
而奶奶被埋的那一间,本应该是由爷爷的魂魄去填,但很显然,他已经找到了纸人替身,也早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如果爷爷现在就站在我面前的话,我一定会由衷的对他说一句:恭喜。
恭喜他终于要得偿所愿。
……
有脚步声轻轻靠近,我立刻回头,就看到一身黑袍的大巫师,领着一身白色长衫的白玄武走了进来。
我盯着大巫师,看着他一步步的靠近,心里明白,他是来送我最后一程的。
大巫师在距离我不过两米的地方停下,看着我,说道:“菲菲,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我苦涩的扯了扯嘴角,嗯了一声。
“其实,你本应该有选择的机会的。”大巫师说道,“我给过你机会。”
“谢谢大巫师,你对我的好,我铭记在心。”我由衷道。
当初,爷爷没有对我下手的时候,大巫师让白玄武来送我,是我拒绝了他的好意,坚持要留下来的。
大巫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道:“你选择了这条路,已经不能后悔,这最后一程,我会亲自送你,记住,进入金色龙纹棺钉之后,锁龙阵开启,你会很痛苦,甚至……”
“甚至最终魂飞魄散,再不入轮回。”
“菲菲,如果你还有什么遗愿的话,现在可以告诉我,能帮你完成的,我一定竭尽全力。”
我想了想,说道:“大巫师,我没有什么遗愿可留了,我只想再最后问你一个问题。”
大巫师点头:“你说。”
“你……还有退路可选吗?”我问。
大巫师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我会这样问他,但随即说道:“走上这条路的人,或是被逼无奈,或是自己选择,无论是哪一种,都从来没有回头路可以选择。”
“每个人来到这个世上,存在于这个天地之间的使命都是不同的,人无完人,也绝不可能没有一点遗憾留下,我只能说,坚持自己觉得正确的,足以。”
是啊,坚持自己觉得正确的,足以。
“我知道了。”我说着,朝八角黑棺靠近了一点,转而看向大巫师道,“大巫师,可以施法了。”
大巫师没有过多的犹豫,微微侧首看了一下白玄武,白玄武立刻将随身带着的各种法器、符纸等等,围绕着我和八角黑棺布置起来。
大巫师手持一把铜钱剑,走到白家祖坟的牌位前,开始跳起了禹步。
随着他的禹步越跳越快,金色龙纹棺钉跟着也弹动了起来,八角黑棺上的符纸烈烈的刮动着,我的魂魄也开始飘摇不定起来。
我盯着金色龙纹棺钉,死死的盯着,前所未有的冷静。
直到一股强大的吸力将我直接拽起,直冲着金色龙纹棺钉撞去,刹那间,眼前金光闪烁。
金光笼罩我的全身,像是一道道枷锁一般,重重叠叠的封锁住我的魂魄,黑棺上的符纸,在同一时间燃烧了起来,刹那间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片黑色的烟灰。
随即,黑棺上的符文也跟着亮了起来,金灿灿的一片,映照着整个石室。
我感觉自己的魂魄在沉落,一直往下沉,一直往下沉……
眼前由金色,变为赤红,再有耀眼的红,渐渐变暗,变黑。
很快,我就要魂飞魄散了吧?
很快,我就要消失在这个天地之间了吧?
再见,柳伏城。
巨大的黑暗笼罩下来的时候,我闭上了眼睛。
那一刻,竟然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等了很久很久。
……
热……
冷……
灼热的炙烧感伴随着刺骨的冰寒,如潮水一般的涌进我的身体,让我痛苦不堪。
猛地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仍然是一缕魂魄,并没有灰飞烟灭。
一黑一金两道光在我的魂魄之中不停地横冲直撞,明明只剩下一缕魂魄了,却还能感觉到痛。
发自灵魂深处的痛。
我努力的睁眼,闭眼,又睁眼,耳边全是呼呼的风声。
“菲菲,菲菲,菲菲……”
不同的声音从四周响起,黑暗中,我什么都看不到,却能清晰的分辨出,一些声音。
忍不住张嘴:“父亲、母亲,是你们吗?”
“菲菲,你很勇敢。”“菲菲,我们要走了,永生永世,不复相见。”
“菲菲,暴风雨就要来了,挺住。”
“白子末!”
我大喝一声,冲着右前方盯去,仿佛要将那一片黑色,盯出一个洞来似的。
“白子末,你凭什么?凭什么也在这儿?”
不合理,极其不合理,出现在我周围的,都是我们白家主脉的魂魄,他们在跟我道别,他白子末是白敬玺的孙子,凭什么出现在这儿?
黑暗中,一抹白色身影渐渐浮现,不是白子末又是谁?
他站在离我大概一米远处,浑身上下干干净净,白衣飘飘。
一下子,仿佛又回到了大半年前,甚至更早。
“子末哥哥。”我失声叫道。
白子末冲我微微一笑:“菲菲,没想到最后,还能与你再见一面,此生,我也瞑目了。”
“子末哥哥,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再一次问出这个问题,语气已经缓和了下来。
“因为我跟你一样,也是白家主脉的血脉。”白子末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复杂的神色,欲言又止。
我如五雷轰顶,但很快便明白过来:“是爷爷!那个纸人替身里困住的魂魄,果真是你,你是替爷爷入阵的,对吗?”
“对,也不对。”白子末凄凉道,“在我的魂魄被困进纸人之前,我也没想到,我也是白家主脉的传人,按照辈分算起来,菲菲,你该叫我一声,小叔。”
我再次犹如被天雷劈中,说话都有点不利索起来:“你……你是我爷爷的……”
“私生子。”白子末接道,“但我不知道我真正的母亲是谁,不知道我出生何处,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被纳入白敬玺这一脉,但我的确,是你的小叔。”
荒唐,太荒唐了!
我对爷爷的厌恶,在这一刻瞬间拔高到前所未有的高度,简直恶心!
白子末是爷爷的私生子,他的年纪,比我爷爷失踪的年代还要小一点,也就是说,爷爷从失踪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打算好了。
他首先不知道跟哪个女人,生下了白子末,然后将白子末不知道以何种渠道,送回白家庄园,从此埋下了这颗替身种子。
由此,我可以想象到,按照爷爷那老谋深算的性子,在这个世界上,或许并不止白子末这一颗种子,而是在这所有的种子种,白子末是最优异的。
他创造了白子末,又亲自下令了结了白子末,并且利用我,用纸人摄魂,将白子末困在了纸人之中,成功送入玉龙山。
怪不得白敬玺死不瞑目,不停地想要找我,或许,他就是想告诉我这一切吧?可惜,他的道行到底没有爷爷深,最终失败了。
但,这些年,我与白子末之间发生了什么?
我们订婚了,我差点要嫁给他,奶奶、父母都不知道这些,甚至从小将我与白子末定下了婚约,何其可怕?
如果没有柳伏城的介入,我是不是要真的嫁给自己的亲小叔?
不敢想象,我真的无法想象!
白子末一脸痛心的看着我说道:“做人难,原来做鬼,也是这样的难。”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别说了,你别说了!”我捂住脸,不想再面对白子末。
白子末却说道:“他要的,无非就是这白家祖坟里面一直藏着的战魂罢了,而战魂,就被封印在八角黑棺之中,我们本应该在第一时间被凝聚起来,七缕魂魄的精魂冲破八角黑棺的封印,放出战魂。”
“菲菲,我得走了,你……再见。”
白子末冲我挥挥手,渐渐隐没在黑暗之中。
四周,阴风霍霍,白色的红色的影子不停的闪现又消失,痛苦的呻吟声不绝于耳,而我的魂魄被困在金色龙纹棺钉之中,被拉扯着,被囚困着。
我本应该跟他们一样被打碎凝聚,可是没有。
阴风渐散,黑暗消退,一抹黑气由外一下子冲进金色龙纹棺钉里面,瞬间没入我的魂魄之中。
我只感觉到金色龙纹棺钉在不停的往下落,一点一点的刺进八角黑棺之中……
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系的生灭,也不过是刹那的斑驳流光。仰望星空,总有种结局已注定的伤感,千百年后你我在哪里?家国,文明火光,地球,都不过是深空中的一粒尘埃。星空一瞬,人间千年。虫鸣一世不过秋,你我一样在争渡。深空尽头到底有什么?
列车远去,在与铁轨的震动声中带起大片枯黄的落叶,也带起秋的萧瑟。
王煊注视,直至列车渐消失,他才收回目光,又送走了几位同学。
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周围,有人还在缓慢地挥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着,颇为伤感。
大学四年,一起走过,积淀下的情谊总有些难以割舍。
落日余晖斜照飘落的黄叶,光影斑驳,交织出几许岁月流逝之感。
阵阵犹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动声在他身边响起,强烈的光芒开始迅速的升腾,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衬在他背后。唐三瞬间目光如电,向空中凝望。
顿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天堂花上爆发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不远处的天狐大妖皇只觉得一股惊天意志爆发,整个地狱花园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花朵开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气运,似乎都在朝着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他脸色大变的同时也是不敢怠慢,摇身一晃,已经现出原形,化为一只身长超过百米的九尾天狐,每一根护卫更是都有着超过三百米的长度,九尾横空,遮天蔽日。散发出大量的气运注入地狱花园之中,稳定着位面。
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漆黑如墨的劫云瞬间被点亮,化为了暗金色的云朵,所有的紫色在这一刻竟是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巨大的金色雷霆。那仿佛充斥着整个位面怒火。
列车远去,在与铁轨的震动声中带起大片枯黄的落叶,也带起秋的萧瑟。
王煊注视,直至列车渐消失,他才收回目光,又送走了几位同学。
自此一别,将天各一方,不知道多少年后才能再相见,甚至有些人再无重逢期。
周围,有人还在缓慢地挥手,久久未曾放下,也有人沉默着,颇为伤感。
大学四年,一起走过,积淀下的情谊总有些难以割舍。
落日余晖斜照飘落的黄叶,光影斑驳,交织出几许岁月流逝之感。
新
224、再见,柳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