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芯在郑家给她准备的卧室里坐了一下午, 下楼吃晚饭的时候郑霄又离开了,郑老爷子看她心不在焉的,一直往平时郑霄坐的位子上瞟, 替孙子解释了一句, “他好像最近公司出了点事, 等忙过了这阵子,就有空陪你了。”
岑芯喝了口粥, 扯了扯唇角,声音沙哑的说:“工作要紧, 我跟他——”岑芯停顿片刻, 搅了搅手里的勺子, 深吸了口气, 抬起头,朝着郑老爷子露出笑脸,“我还上学呢, 对工作的事不怎么了解, 和郑叔也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以前不懂事打扰郑叔工作了。”
郑老爷子皱起眉, 佯怒道:“你这丫头,说什么胡话呢, 就霄霄那样的,整天脸拉的比驴还长, 我看他在外面根本就没人搭理他, 也就你愿意和他说话了,他嘴上不说, 那心里巴不得你多和他说两句话, 怎么能说你打扰他呢。”
岑芯笑了笑, 没有继续和郑老爷子争论这种事情。
岑芯二十岁生日的时候,宋家给岑芯准备了生日宴在晚上,所以郑霄特意告诉刘姨,中午在家里准备了蛋糕和酒菜,给岑芯庆祝生日。
岑芯早上起床,拉开卧室的门就见外面摆了一个包装精美的长条盒子,她扶着门框探头向外面看,郑霄正坐在沙发上,面前放了一本财经杂志。
岑芯愣了一下,问道:“这是你送给我的。”
郑霄抬了抬手,“芯芯,生日礼物。”
他深色的瞳孔对着她,唇角挂着笑。
就这一句话,这么多天压在岑芯心上的巨石就像消失了一样,她缓缓的蹲到地上,把礼物拆开。
是一床琴。
还飘着淡淡的油漆味,一看就知道是新斫的。
岑芯眼里含笑,抱着琴向郑霄走过去,“谢谢你的礼物,我非常喜欢。”只要是他送的,她都喜欢。
她拨动着琴弦,听了听音色,问郑霄,“这是哪位斫琴师斫的?”
郑霄看她爱不释手的样子,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让她坐到自己身边。
岑芯坐过去,郑霄把古琴抱到自己面前,弹了首生日快乐。
岑芯捧着脸,看他专注的弹着琴,有那么一瞬间,她想不管不顾的问他,到底喜不喜欢自己。
想到那天他和郑晋炳讨论自己的话,到底是没有问出口。
“你还没告诉我,是哪位大师斫的呢。”
郑霄淡淡的说:“不是什么大师,你把琴拆了,就知道是谁斫的了。”
岑芯:“......”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一句话的事,非要她拆琴才能得到答案。
在郑家吃完午饭,下午郑霄亲自开车送她回家,路上他的手机一直在响,岑芯瞥了眼来电显示,是他助理打过来的,但他没接。
“郑霄,你要不要接个电话。”
“不接。”
“一直打过来会不会有什么急事,要不我帮你问问是什么事?”
郑霄助理打过来的电话,以前她也是帮郑霄接过的。
她伸手去拿手机,快要碰到手机的时候,郑霄抢先一步把手机拿过去,把电话挂断,摁了关系。
岑芯手指僵了僵,心像被针扎了一样,半晌才缩回手指。
“工作上的事,晚些再处理。”
郑霄貌似解释的说了一句。
岑芯双手放在胸前,哦了一声。
车子一到宋家,她就迫不及待的抱着琴下车,她怕自己晚些走,就会不争气的在他面前哭出来。
“芯芯回来了。”
因为晚上要给她庆祝二十岁生日,她外公一家也被请了过来,这会正在和宋咏德岑冷槐聊天。
岑芯笑着上前问好,“妈,我先把琴放上去,马上下来。”
岑芯往楼上走,身后传来舅妈夸奖的声音,“芯芯这次出国交流,是直接在丹麦皇家音乐学院授课吧。”
岑冷槐平淡的嗯了一声,“她们学校的主任是这么跟我说的,不过她年纪小,还是要多磨炼。”
舅妈笑着说:“她年纪小,能力却一点都不输那些老琴家,将来的成就,肯定不会低于景向蓝。”
对于舅妈的吹捧,岑冷槐并没有附和,在她心里,岑芯本来就应该是最优秀的。
岑芯停在楼梯口,听到两人的谈话,转脸问道:“什么出国?”
舅妈说:“你们学校有去丹麦皇家音乐学院交流的名额,你还不知道这事吗?”
岑芯脸色变了变,猜到这是岑冷槐替自己做的决定,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她强势惯了,从来都不问她的意见,她能做的,只是按照岑冷槐安排好的路走下去。
她看向岑冷槐,岑冷槐优雅的端坐在沙发上,连头都没回,语气淡然的说:“我已经和你们学校的主任安排好了,下个月就过去。”
下个月就要走,她到现在才告诉自己,如果不是舅妈和她聊起这个,自己听到了,是不是要等到出国前一天才通知她。
她抿着唇,站在那里不动,把要脱口而出的不去两个字压在喉咙里,她从来都没反对过岑冷槐的决定。
这一次,她不想听她的了。
“你怎么还不把琴放楼上去,站那里干什么。”
岑芯捏着琴囊,深吸了口气,说:“妈,我也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你能跟我上来吗?”
再生气,也不能当着外公一家的面吵架。
岑冷槐看了她一眼,不明所以,还是起身跟着她上楼。
一到卧室岑芯就转身把门关上,看着岑冷槐说:“妈,我不想出国。”
岑冷槐微怔,没想到岑芯会说出这种话。
“这是对你好,我已经决定了。”她的语气不容反抗。
“你问过我吗?”
有些话,一旦开了口,就收不回来,岑芯仰着头,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眼睛一眨不眨的说:“你在做决定之前,能不能尊重一下我的意见呀,我不想去。”
对于岑芯突如其来的叛逆,岑冷槐很意外,但并未往心里去。
“你好好考虑一下,等会下来陪外公外婆聊天。”
她转身要走,岑芯叫住她。
“妈,我考虑好了,我不出国,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岑冷槐漫不经心的说:“还能有什么事情比你的未来更重要,听我的,下个月出国。”
岑芯忍无可忍,冲着岑冷槐大喊,“我说了我不去,我不想去。”
“这是你跟妈妈说话的态度吗?”岑冷槐拧眉,走到窗户前把窗户拉好,防止声音从窗口传出去,转过身对着岑芯,“你明年就要大四了,你是要继续读研的,出国交流,有利于你在国际的知名度,过去以后,我会联系人帮你安排个人音乐会,芯芯,妈妈都是为了你好。”
“妈,你女儿今天就满二十岁了,二十年了,你问过我喜欢什么吗?你关心过我心里怎么想的吗?”
岑冷槐一愣,不等她说话,岑芯继续道:“在你心里,是不是面子比我重要,我拿了奖,获得了荣耀,得到外公外婆的认可,我才配做你的女儿。”
这是岑芯第一次对岑冷槐说这些话,也许早就想说,但不敢说。
郑霄告诉她,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都要说出来,千万不要委屈自己。
她的意见最终没有得到岑冷槐的认可,计划出国前一天吃午饭的时候,岑芯听到她叮嘱何姨给自己收拾行礼,直接拿着手机冲出了宋家。
岑冷槐在后面的喊声,她充耳不闻。
她出门打了辆出租车,直接往郑家去,她想不到除了郑霄,还有谁会支持自己。
她不想走,她想留在郑霄身边,这样的理由,说服不了岑冷槐。
她打了个电话给郑霄,约他在郑家别墅后面的湖边见面。
她比郑霄先到,蹲在湖边,看着湖面映出的倒影,她想,只要郑霄开口留她,她就留下,哪怕岑冷槐觉得她不懂事,再也不认她这个女儿。
她静静的站在湖边,心跳的很快,郑霄到的时候,太阳都落了半截,夕阳映在湖面,水波粼粼,泛着红光。
郑霄从车上下来,阔步走到她面前,岑芯看着他,不自然的撩了下头发,踢着脚下的石头,“对不起啊,突然把你叫过来,打扰你工作。”
郑霄的面上没什么表情,“不是有事情要告诉我吗?”
“是有件事,想听听你的意见。”
岑芯双手插在兜里,和他一起在湖边慢慢的走,地面的影子拉的很长,只有他们两人,岑芯觉得挺凄凉的。
她弯着眼角活跃气氛,“我们学校准备公派我出国交流,我妈说出国比较好,但我觉得,像现在这样,跟郑老一起弹琴,也挺好的,你觉得怎么样?”
她紧张的捏着拳头,不安的一直踩在石头上,来回磨。
她垂着头,感觉郑霄的视线一直在自己身上,她没敢看他,像等待她的判决书一样。
“那是很好的事情。”
他的声音冷冽,像冬日里的寒风,刮着她的耳膜,她僵着背脊,故意夸大言词,对他说自己走了可能再也不会回来。
然后她听到郑霄说,祝你平安。
她想,她该死心了。
她昏昏然的垂着头,自言自语,“是啊,出国挺好的,明年我就举办音乐会,然后走访各个国家的音乐学院,办音乐会。”
她声音很好,郑霄听见了说:“你会做到的。”
岑芯笑了一声,轻轻的说:“可我,不想去。”
“什么?”
郑霄没听清她的话,微微俯身,把耳朵凑到她的面前,岑芯使劲的吸了下鼻子,嗅着他身上的味道,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了。
“没什么,就是跟你说这事,我以后,就不去你家练琴了。”她深吸了口气,说:“我回去了。”
她转过身,脸色苍白。
郑霄说:“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她颤着睫毛,推开他伸过来的胳膊,越走越快。
郑霄盯着她慌乱的背影,直到那抹倩影消失在视线里,他慢慢的俯身,捡起一个扁型瓦片,向着湖面扔出去,他小时候经常和秦景曜他们玩这个游戏,每次他的石片都可以在水面不停弹跳,蹦出好远,这次却沉到了湖底。
他又捡起一个,扔出去,依然沉到湖底。
他望着远方,微微的眯起眼睛,捡起一个石头,狠狠的,掼入水底。
公司几年前经由郑晋炳之手售出去一批不合格的产品,最近闹出了人命,家属天天哭喊着闹,当初那批产品具体怎么流向市场的,在经历他父亲去世,中间又与郑晋炳掰扯了半年多,早没了证据。
没有证据,这事的负责人就是他。
他要让郑晋炳彻底滚出南城,他不能让郑晋炳捏住他的软肋。
等他把这件事解决了,他就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