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星河感觉自己心跳得很快。
那年参加校运动会,他一口气拿下了人生中的一千米最好成绩后,心跳得好像都没有现在这样快。
他整个人僵在了床上,动了动嘴唇,却没发出声音。
就这么睁着一双黑色的小鹿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凌长风。
凌长风预想过许星河收到表白后的各种反应。
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直接表示拒绝,然后恼羞成怒地把自己赶出房门。
他想,反正他们的婚期还有大半年,就算这次被拒绝了,他也还有时间可以慢慢磨合。
何况他的小配偶都已经答应和自己一起去蜜月旅行了不是吗?事情怎么看都没有那么糟糕。
然而事到临头,凌长风才发现,比被直接拒绝更令他感到心慌的是,许星河根本就没有反应。
像是一只被抽干了灵魂的小木偶,干脆就僵在原地不动了。
凌长风舔了舔内唇,突然有些紧张。
这种仿佛是小学生在忐忑地等待升学考试成绩的情绪,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受到了。
病房内简直安静得让人发疯。
凌元帅在这种沉默的气氛中压了压嘴角,突然有点后悔——
这或许的确不是一个好时机。
他的小配偶刚被绑架的阴影中缓过来,自己至少不该在这种时候吓着他。
凌长风堪称心惊胆战地等了半晌,终于在毫无回音的一片寂静中慢慢垂下了眼:“你……”
他原本想说,你先好好休息吧,其他事可以等醒了再说。
然而下一刻,空气中突然炸开了一股馥郁迷人的花香。
香气一起,便以燎原之势迅速席卷了整间病房。
病床上的小刺猬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中缓过神来。
虽然人仍然呆呆的没有动弹,但遮掩不住的信息素香气已经开始在空气中到处流窜。
凌长风鼻翼两侧微微一动。
天地间弥漫着令人如痴如醉的香甜气息。
他仿佛看到了一朵朵花苞接连绽放在了眼前,开成了绝美的诗篇。
凌长风沉浸在这种令他微微眩晕的气味中,恍惚间想到,他第一次见到许星河的时候,就是被这种气味吸引的。
其实不需要任何仪器的检测,他打从见到许星河的第一眼起,就本能地知道,这个Oga和自己的匹配度一定非常高。
但他那时仍然固执地不肯相信什么命中注定,只有当这桩匹配婚姻戏剧性地降临到了自己头上时,才波澜不惊地点了点头,同意了这门婚事。
现在想来,何其有幸。
窗外,夜幕降临,星浮城的盛大灯光与夜空之上的星月相映生辉,共同绘制出了一抹光影画卷。
凌长风将目光再度落到眼前人身上。
透过对方特有的气息,他嗅到了许星河此刻的慌乱、不安、迷茫……
还有那么一点忸怩羞赧,以及小鹿乱撞般的懵懂心动。
如果这种信息素有具象,大概已经舒展开带着微刺的花枝,在他心上缠了一圈又一圈。
那柔嫩的枝叶,软软地戳在他心尖儿。
微麻微痒,却不觉得痛。
笑意慢慢攀上了凌长风的那双异瞳。
他突然不再急于等那一个答案。
某种意义上讲,此刻空气中弥漫着的信息素气息,已经先于他迟钝的主人给出了部分答案。
凌长风微微侧身,好整以暇地问许星河:“你现在还想不想听睡前故事?”
许星河还沉浸在刚刚被表白的巨大冲击中,闻言嘴唇哆嗦了一下:“什么?”
凌长风恢复了一贯的语调,不慌不忙道:“睡前故事,你要是想听,我再给你讲几个。”
许星河头摇得像拨浪鼓。
他想,一个睡前故事就已经引出这么个惊天动地的表白了,他此刻脆弱的小心脏大概承受不起更多的睡前故事了。
可是刚摇完头,他又后悔了。
这明明是个转移话题的绝好时机。
不听故事的话,他岂不是要回过头来重新面对凌长风的告白?
许星河抬眼,欲哭无泪道:“我可以反悔吗?我现在又想听故事了。”
凌长风看着他,一语道破了他的居心:“你是不是不想回答我的问题,所以才想听故事的?”
许星河:“……”
与其说不想回答,不如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直至此刻,许星河才发现自己没有认真审视过他和凌长风这段婚姻,也没有直面过他们之间的匹配关系。
在他最初的认知中,自己的第二次婚姻也最多持续一年,一年后注定要离的。
既然如此,何必为此多费心血呢?然而现在,凌长风说喜欢自己。
那么,自己呢?
自己也喜欢他吗?
许星河不知道。
按理说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可他对凌长风的感情似乎要更复杂一点。
要说喜欢,大概还不至于,要说不喜欢,那更加不至于。
已经结了两次婚但恋爱经历为零的许组长,此刻真的很难从诸多复杂的情感中甄别自己的心意。
一时间心乱如麻,只想把自己的所有情绪团成一团线球,再丢进箩筐里,眼不见为净。
许星河低下头,试图暂时性的逃避这个问题,嗫喏道:“我也不知道……”
话音刚落,又觉得这么说不太好,有点儿吊着人家的意思,于是干脆自暴自弃道:“我的意思是,我觉得你人很好,我一点儿也不讨厌你,但我们好像、也许、可能……不太合适。”
最终,他到底选择了一个拒绝意味更浓的回答。
凌长风听他这么说,似乎并没有感到意外,反而循循善诱地问:“你觉得,我们哪里不合适?”
与此刻局促不安的许星河不同,凌元帅在将心底的话宣之于口后,久违地感到了一身轻松。这种轻松在他言行举止间都有体现,完全不像是刚刚表白被拒的样子。
许星河顺着他的问题认真思考了一下:“我们的身份、年龄……”
凌长风道:“这些都是比较容易克服的问题,并不影响我们之间的正常相处,不是吗?”
许星河又说:“我们的性格、爱好、共同话题……”
凌长风道:“我没什么特别的爱好,但是你感兴趣的事,我可以慢慢去学。你感兴趣的话题,我会试着去了解。”
顿了顿,神色颇为认真地补充道:“以后和你一起下厨,也可以。”
许星河彻底震惊了:“不、不用了吧……”
他脑补了一下凌长风系着围裙出现在厨房的画面,身子猛地打了个哆嗦,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雷劈了个外焦里嫩。
然而,凌长风都已经妥协到这个地步了,他一时间还真说不出俩人还有哪里不合适。
在对方这样的态度面前,好像什么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可是、可是你没必要这么委屈自己啊。”许星河低下头,又开始掰动他几根可怜的手指。
“你在这个位置上,只要想找,总能找到比我更合适的。”许星河说,“所以你不用这么……这么将就我的。”
凌元帅听他这么说,目光却一点点淡了下来,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沉静漠然,缓缓问道:“谁说我在将就你?”
许星河抬眼,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情绪波动,却不明所以:“啊?”
“我如果在你之后找了别人,那才是将就。”凌长风对上那双茫然无措的小鹿眼,突然就没了脾气。
反而一个没忍住,伸手揉了揉那颗毛绒的脑袋,轻声道:“这种话以后别再说了,我喜欢你,不是将就。”
“哦。”许星河舔了舔嘴唇,脑子一团浆糊,也不知道一番话听进去了多少。
凌元帅有些无奈,开始另起话题:“你刚刚说觉得我人很好?”
异瞳微微一斜,不依不饶地问:“我人哪里好?”
许星河:“……”
他僵硬地转过头去看着凌长风,心道:“刚刚那不是句客套话吗?”
许组长一时无言,可面对凌长风的追问和略带期许的目光,他还是勉强重启了一下宕机中的大脑,稍作思考,然后硬着头皮回答道:“我觉得你的信息素的味道很好闻。”
话音刚落,突然受到了某种启发,接着道:“你看,这就是我说这事儿不好甄别的原因。我觉得你的信息素的味道很好闻,这能算喜欢吗?”
出乎意料的,凌长风点了点头:“我觉得算。”
许星河:“……”
他又问:“我觉得你很安全很可靠,这也能算喜欢吗?”
凌长风继续点头:“我觉得也算。”
许星河:“……”
他觉得这谈话没法继续下去了。
凌长风目光几近温和地注视着他:“这至少说明,你不讨厌我。”
“当然。”关于这一点,许星河倒是大方承认了,“我真的,一点儿也不讨厌你。”
凌长风眸光轻轻一闪:“既然这样,那就先不要拒绝我……”
说完语气一顿,又进一步地将声音放缓,“好不好?”
“你不需要很快给我答复。”凌长风望着许星河沉默不语的样子,再度将目光投向窗外。
窗外的花树正在夜晚的秋风中轻轻摇曳。
随着花枝乱颤,洁白的花瓣如细雪般纷纷落下,带起阵阵香风。
而他知道,无论那花有多香,肯定都不及此间万分之一的香甜。
“你可以有很长的时间去思考,也不需要为此感到任何负担。你是被偏爱的那方,自然可以有更多的选择权。”
凌长风回过头,声音认真而沉静。
异瞳中却擒着一点笑意,仿佛要将那万年冰封的寒眸融化开来:“无论什么时候给我答复都可以。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