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如漆的黑夜,风声像是多少人一起吹响的哨子。
谢峰忽地想起很小的时候,父亲将他高高的举过肩头,他也想起,大哥用竹子做了一个竹蜻蜓来哄他开心,还有母亲……亲将他抱在怀里轻声唱着歌谣哄他入睡。
那时,外边也跟现在一样寒风冷冽。
只是,母亲的怀里一点也不冷,荣华院的暖阁也不像这里这么黑。
那时,一切都很美好。
胸腔里的空气越来越少,他的脑子也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他,终于还是要死了么……
谢峰挣扎着最后看了谢时一眼,随后,他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啊!杀人了!快来人啊!杀人了!”忽地,一声尖叫声彻底划破了黑夜的沉静,随后,只听见门‘啪嗒’一声,随后,一道身影快速朝院子外窜了出去。
谢时脑子一懵,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枕头,借着窗子外的那点天光,他忽地就看到了谢峰的脸。
“啊……”谢时也忍不住叫了一声,他惊恐的扔掉手中的枕头,转头想跑的时候,脚底忽地一滑,随即重重的跌到地上。
而就在此时,屋外忽地响起了无数窸窣的声音,紧跟着,有光亮朝这个移了过来。
不,他不能让她们发现他杀人了!
他没有杀人!
他没有杀人!
谢时‘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就在他将要冲出房门时,无数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谢娴,谢昕,兰姨娘,江姨娘、平儿、甚至玉兰也在。
“姨娘,是大哥,是大哥杀了我爹!”谢娴尖锐的声音骤地响了起来。
谢时脑子‘嗡’了一声。
而就在此时,江映雪迅速闪身走了过去,不多会,屋里便传来她凄厉的尖叫声,“老爷,老爷,你醒醒啊!老爷!”
“大公子!”兰姨娘有些不敢置信的朝谢时看了过去。
谢时唇角动了动,他想说,他没有杀他爹,可当他看着众人眼中惧怕又怨毒的眼神时,他终于抑制不住的尖叫了起来,随后,他将谢娴一把推到了地上,而后便快步朝院外冲出去。
“大公子,你去哪啊!”回过神来的玉兰连忙追了出去。
冬天的夜晚总是格外的漫长,而有些人注定再也等不到天亮了。
对谢峰的死,谢妩并没有太大的意外。
即便谢时不动手,江姨娘也不可能允许他活过这个冬天。
他若不死,江姨娘又怎么能再觅良人?
只是……
谢时也死了,这着实太让她意外了。
“姑娘,您别看我,不是我动的手。”见谢妩朝自己看了过来,碎玉连忙举起双手对谢妩道,说完,她想了想,然后忙又补了一句道,“我也没让别人动手”
谢时再蠢再坏那也是谢妩的堂弟,所以,没有谢妩的吩咐,借她几个胆子她也不敢私自向谢时下手啊!
她还想看谢时来向姑娘讨那一万两银子了!
怕谢妩还不信,碎玉忙又道,“姑娘,谢时真的是自己不小心跌到撞在石头上不慎磕死的,这大雪天的,路那么滑,又是夜里,谁让他跑那么快啊!哦,对了,他摔死的时候玉兰也在了!”
“玉兰?”谢妩拧了拧眉。
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
“是啊!当时她还想拖着谢时去找大夫了,可惜,还没走多远,谢时就断气了。”碎玉默默的又补了一句道。
听了碎玉这话,谢妩拧了拧眉角,终于不再说话了。
谢峰死了。
谢时死了。
杨氏疯了。
谢媛……
谢媛至今还被关在青云观没有出来。
前世害她的那些人,一夜之间好像全都得到了报应,可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点也不觉昨开心,甚至,心里还觉得有些闷闷的。
“姑娘……您,您没事?”见谢妩拧着眉久久不说话,碎玉忍不住凑到她跟前小心翼翼的唤了她一声。
“他是在哪摔死的?”谢妩垂眸忽地出声道。
碎玉怔了一下,她显然没想到谢妩会问她这个问题,不过,也就只一会,她便立刻告诉了谢妩答案,“回姑娘的话,是四方街。”
四方街。
四方街离侯府只有两条街,看来,他是来找自己的路上摔死的。
谢妩闭了闭眼睛,“老夫人知道了吗?”
碎玉连忙摇了摇头,“没了,不过,朱嬷嬷已经知道了。”
虽然谢峰和谢时被除了族,可他们到底曾经是侯府的人,一夜之间,两父子全死了,外边难免起了些流言,不过,好在,二房的人只对外说,是谢峰突发急病,谢时急着帮他父亲请大夫,这才不慎摔死在了外边。
谢妩点了点头,她道,“朱嬷嬷知道就知道吧,她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自二房除族一事,老夫人便病得起不来床,这个时候若让她知道谢峰和谢时的死讯只怕倾刻间便会要了她的命。
“姑娘,那,那二房其他那些人该怎么办?”碎玉小心翼翼的又问道。
府里的那些人私下都在说姑娘狠心,可姑娘若真是狠心,又何必拨出那么多炭火给他们,甚至还允许二房那几位姨娘将自己的体已首饰全带出侯府去。
要不是老夫人处处紧逼,姑娘当日也不会做得这么绝。
果然,听了碎玉这话,谢妩眉心忍不住又皱了皱。
兰姨娘和昕哥儿,如姐儿三个确实是被她迁怒的,这些年,他们在侯府一直本本份份的,这次她之所以没让父亲将她们也一起除族,无非也是想给她们留一点退路,只是……
梅姨娘和娴姐儿。
如果没有流产一事,她也不是不能让她们回来,可现在……
她不想在侯府留下这个隐患。
即便她们没有能力向她下手,可她爹,她娘,还有旭哥儿?
她不能冒这个险。
“梅姨娘娘家可还有人?”谢妩转过脸看着碎玉忽地问道。
“有有有,她还有一个弟弟。不过,她被卖到侯府没多久,她家乡便遭了灾,随后,她娘便带着他弟弟去投黔地投奔亲戚去了,如今,也不知道她娘和弟弟还在不在!”碎玉想也不想便连忙答道。
她来侯府之前特意去千机阁了解过侯府各个主子姨娘的背景,所以,谢妩一问,她脑中立刻便浮现出了梅姨娘的身世背景。
“让人去黔地找找,如果找到了,便让他们来京城将梅姨娘接回去。”谢妩淡淡道。
“是,奴婢一会就安排人去。”碎玉立刻便应了下来。
找人这种事,千机阁的人最擅长了,不过……
“姑娘,那要是找不到人?亦或是,找到人,他们不愿意来接怎么办?”碎玉眨着眼睛又问道。
毕竟,梅姨娘是和他们失联了,可他们又不是不知道梅姨娘在侯府,要是有心,只怕早早就找上门来了!
所以,要么梅姨娘的家人都死了,要么,就是他们不在乎梅姨娘。
“你放心吧,他们会来的,你只需要跟他们透露出梅姨娘的身份就行。”谢妩勾着唇角冷声道。
丫鬟和姨娘还是有区别的。
碎玉这会显然也明白了谢妩话里的意思,她忙笑着对谢妩道,“还是姑娘聪明。”
只要梅姨娘一走,那兰姨娘他们自然也就能重新搬回侯府了。
也不知道梅姨娘将来要是知道她走后,兰姨娘他们被姑娘接回侯府会不会后悔?
“姑娘,梅姨娘有着落了,那那位江姨娘呢?”碎玉抬眸忍不住又问谢妩道。
在她看来,二房那几个姨娘,就数江姨娘的心眼最多!想当初,她还打过世子的主意了!要不是姑娘出手,她怕早成了她们大房的姨娘了。
“江姨娘她有自己的路要走,她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谢妩垂眸抿着唇角淡淡的道。
应该要不了多久,她就会主动找上她。
不过,看在她这么识时务的份上,她也不是不有成全她,如果……
她一直这么识时务的话。
听了谢妩这话,碎玉知道她对江姨娘另有打算,于是,她挑眉一笑,状似玩笑的对谢妩道,“奴婢知道了,奴婢这不是好奇么!”
她可太想知道到了这种境地,那位江姨娘还能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要说这二房的这些人,除了兰姨娘外就没有一个省心,也亏得是姑娘,若换了旁人,只怕早被他们算计得连渣渣都不剩了。
“行了,别打趣,一会,你去帐房支两百两银子然后送去玲珑巷吧!”谢妩看着碎玉眼色淡淡道。
人死如灯灭。
再多的恩怨也是时候消散了。
也不知道谢峰和谢时会不会也有来世?
他们若也像她一样带着记忆重来一世的话,会不会也想要要报复她?
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至少,这一世,她和她的家人都活得好好的。
“是,姑娘,那……奴婢这就去?”碎玉试探的看着谢妩道。
谢妩朝她点了点头,她声音轻柔的道,“去吧。”
“好。”碎玉清脆的应了下来。
“对了,去之前记得去桂花斋买些白玉豆糕一并带过去,如姐儿喜欢吃。”谢妩想了想,忍不住又嘱咐了碎玉一句道。
“好,姑娘,奴婢全都记下了。”碎玉笑着再度朝谢妩福了福,而后转身踩着轻快的步子走了。
待碎玉走后,谢妩才扶着桌沿缓缓站了起来,她走到窗边,迟疑了一会,最终还是抬手推开了窗户。
寒风夹杂着雪花‘哗’地一下打在了她的脸上,冰凉的触感让她忍不住闭了闭眼。
外边白茫茫的一片。
这个冬天可真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