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发泄过后,罗林又恢复了往日那般温和尔雅的模样。
他温柔地对待着浮苓,认真地吃下她亲手做出的每一道饭菜。
哪怕事后他回到屋里,会抠上半个小时的嗓子。
他每顿也会吃上两大碗,并且在吃完后对上浮苓柔和的目光微微一笑。
……
两个月匆匆而过,受到滋润的浮苓脸色比之前更好了。
罗林的头发却大片地掉,从起初的斑秃到现在的半秃。
以至于他后来走在街上,邻居都认不出来他是谁了。
抚摸着面前的镜子,罗林稍稍咧嘴一笑。
两颗松动的牙从他的口中脱落。
他轻轻地咳嗽,一口鲜血夹杂着两颗黄牙被他吐在了捧在手心中的一张发黄的麻布上。
“咳咳。”
擦掉嘴角的血迹,走进主堂。
外面的太阳接近日头,已经十一点多了。
浮苓正蹲着身子,在厨房里削着莴苣。
罗林缓缓地走到褪漆的躺椅旁边,躺下去微微地眯上了眼睛。
窗外的阳光很是明媚。
他望着,过了一会儿。
渐渐地睡了过去。
……
“夫君?夫君?”
身体被轻轻地摇晃,声音中透着紧张。
罗林停了几秒才睁开眼睛,将折皱的眼皮慢慢地睁开。
浮苓正在他的身旁,满脸焦急地摇着他的胳膊。
“怎么了?”
罗林的脑子好像有些不转弯了,他愣愣了好几秒才慢吞吞地问道。
“开饭了。”
浮苓虚指了下不远处的桌子,罗林露出了恍然的表情。
今日的饭菜格外地丰盛,气味也比之前浓郁了许多。
“真是香啊……”
罗林坐在桌前食指大动,夹起一块红烧肉直接放入口中用残缺不全的牙齿咀嚼着沙哑地说道。
浮苓静静地坐在一旁,并未提起筷子。
罗林又夹了两块肉,这才恍然大悟一般地抬起了老迈的脸。
“怎么了?吃啊?”
“嗯。”
浮苓垂下脑袋,提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距离她最近的炒芹菜。
她的表情看不清楚,但情绪显而易见地有些低落。
罗林埋着头,嘴中毫不留情。
一口又一口的饭菜大口地吃着。
看着罗林今日宛如饿死鬼托生的模样,浮苓几次抬起了脸蛋。
想要张口说些什么,但是最终话语到了嘴边。
却成了又一口的炒芹菜与沉默。
……
时间一点一点在缓缓地过。
从风和日丽的春天,到燥热无比的夏日。
蝉鸣作响,罗林破败的身体一直在硬生生地撑着。
哪怕他的状态看起来一天不如一天,甚至连隔壁的邻居都开始说闲话了。
但他偏偏不死,反倒精神头儿十足。
偶尔看去,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头是回光返照了呢。
……
转眼间,又是接近半年了。
今天是1026年1月21日,也是宋仁宗天圣三年的最后一天。
外面早早地飘起了大雪,太阳隐匿在云端被厚厚的云层遮盖。
空气越发森冷,天色愈发昏暗。
罗林吃完午饭,习惯地独自行走在街头。
不知不觉间,他已来到了被大雪掩埋的破旧裁缝店。
小小的茅草屋在去年已然坍塌,没有修葺过的旧房子如今看起来更像是断壁残垣。
望着这间几乎彻底改变了他生活的茅草间,在门前静静地驻留了几秒钟。
罗林缩了缩袖子,哈出了一口暖气。
重新抬起脚,慢慢走远。
街角,红色的灯笼在风中缓缓摇曳。
暗暗的灯光下站着浮苓,她穿着那一日罗林为她亲自挑选的衣服。
正等着他回来。
……
进屋脱下棉袄,空气中的森冷让罗林搓了搓粗糙的大手。
随后他又披上了一件坎肩。
浮苓在暖壶旁,为罗林接着开水。
罗林看着她瘦弱的背影,抬起脸平和地问道:“今天怎么穿得这么正式?”
“今天要去祭祖,你忘了吗?”
浮苓的语气虽然依旧温柔,但其中的平淡却仿佛在说“今天我们要吃什么饭”。
“没有,不过不是得到中夜吗?你现在这样穿?不冷吗?”
“不冷呢。”
接过浮苓双手端来的开水,捧在手心里静静地暖着身子。
指尖交错,浮苓的手冰冰凉凉地宛若玉髓。
那日之后,他们之间便少了许多互相关怀的话。
这似乎是和谐夫妻间长久相处的共性,也似乎是那一日之后的遗症。
“哦。”
罗林平静地答应一声。
浮苓目光呆呆地看着屋外的黑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一点一滴,时间缓缓流失着。
在平静中的每一分每一刻,都犹如年轮在不停地运转。
罗林一共喝了五杯水,浮苓却再也没站起身子。
等到敲钟的僧人路过庭院,扯着嗓子喊出“夜半三更”。
两个人这才不约而同地站起身,走向了门外。
……
拥拥攘攘的街道并不寂静窸窣,放着花炮、点着花灯的孩子们在钟声响起的刹那一同湮灭了烟火。
等待着放迎新炮的人们也一并遗落了手中的香烛。
所有人都站在街道的中央,好似僵尸一般一动不动地并成两列。
浮苓牵着罗林的手从前面走过拥堵的人群,她似乎并不对今年这有些诡异的景象感到意外。
罗林平静地紧紧跟在后面,感受着手中的冰冷自然而然地传输着自己的温暖。
那个男人……
罗林的目光不时地瞥着四周,麻布、棉衣掺杂的人群中突然间多了一个戴着墨黑斗篷的人影。
他缩在巷角一个最为偏僻的角落,静静地和其他人们一起望着这边。
寂静贴合黑夜共同构造出了一幅鬼景,等到浮苓牵着罗林前往祠堂。
男人终于迈动了脚步,走向他们。
“呵。”
罗林背过了脸,在心里哂然一笑。
这一刻,他的皮肤似乎嫩了一些。
身上干瘪的肌肉在重新鼓气,衰败的状态正缓缓地复原。
……
“夫君。”
浮苓停在了祠堂的门前,这里面是无数老祖宗的牌位。
因为整个山南村几乎同源,所以村内这间唯一的祠堂也是所有村民共同寄托的所在。
“怎么了?”
罗林抽出手,在衣服上轻轻地抹了抹。
平望着近在眼前,低着头的浮苓。
“外面好吗?”
“什么?”
罗林愣了一下。
“没事。”
到嘴的话顿时有些迟疑,浮苓看着罗林重新变得年轻的脸。
微微一笑,一如那日初见。
罗林的心湖不自而然地轻轻一颤。
但下手却是毫不留情。
他反握住了浮苓的手,带着她朝着祠堂的深处走去。
浮苓这次没有半分挣扎。
她顺从地跟在罗林的身边,几乎寸步不离。
仿佛她们之间的关系,又回到了那天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