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一舟推着车钻进琳琅满目的货架间,难得挨个打量起每一排瓶瓶罐罐、大小盒子,以及上面花样百出的包装。他其实也不是完全不会做饭,简单的炒菜煮面还是可以的,只不过确实没什么兴趣——能外卖快速解决的事情,为什么要花多余的时间和精力?何谦就更别提了,挂着一副“完美好男人”的外表,但家务完全不擅长,这也是他每次嘴馋的时候都会找各种借口、使各类招数哄骗蔺逾岸来家里做客的原因。什么海边空运来的海鲜,什么昂贵的红酒——何谦向来不介意花钱,对朋友和亲人都很大方,厨具置办个齐全又高级,但自己根本不会用,全都是诱惑傻小子的陷阱。
虽然在这一点上,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因为清楚对方无法“放着不管”的热心性格,所以才有恃无恐。闻一舟偷偷瞄了一眼身侧兴致勃勃的人,心里暗暗下决心——算了,以后对狗好点。
“晚上想吃什么?”蔺逾岸兴高采烈地问。
“随便,”闻一舟觉察出对方犯愁的表情,补了一句:“辣的。”
“你吃外卖这么久,口味还这么重。”
闻一舟扬着眉毛:“外卖口味才不重,只是很油而已。”
不得不说,家常菜就是有一种神奇的、无论什么餐厅也无法复制的神秘味道,好像是纂刻在基因里的、反射在味蕾上的某种天性。
“你一直自己做饭吗?”闻一舟问,“运动员的要求吗?”
“也不是,之前也有过很长时间是每天都吃一样的。”蔺逾岸说,“周日晚上,煎一周份的鸡胸肉冻进冰箱里,然后每天按克数配上主食和西蓝花,偶尔是三文鱼。看看营养表,什么不够补什么,连吃了好几个月。”
闻一舟震撼了:“不腻吗?”
蔺逾岸转过脸来:“习惯了,我不挑食,而且一个人做饭也没意思。”
闻一舟想了想,大言不惭道:“是不是很感谢我让你的做饭天赋有了发挥的空间?”
“是呀。”蔺逾岸笑起来,觉得对方得意洋洋的样子十分可爱,“所以我们今晚吃水煮肉片怎么样?我那天在网上看到一个教程,正想尝试一下呢。”
闻一舟也笑笑:“好。”
他忽觉手背一热,闻一舟低头看,发现蔺逾岸的左手轻轻盖在了他握住推车把杆的右手上。
蔺逾岸的手大了一整圈,干燥又温暖,把他的手完全包裹了起来,周围人若是不细看只当他在帮忙扶着推车,却不知这是两人第一次“牵手”。闻一舟斜眼瞅他,见蔺逾岸摆出若无其事的表情,双眼直视着前方,还没忍住三秒,又忍不住转过脸来冲他咧嘴嘿嘿笑。
闻一舟握住推车的手紧了紧,没有挪开。
两人为水煮肉片选了不少垫底的蔬菜,正要转去闻一舟专区——咖啡饮料,拐角处忽然传来一个略有些熟悉的嗓音。
对方先是认出了显眼的蔺逾岸,隔着半条货架就开始叫:“小远!小远!”
出乎意料的是,闻一舟尚且没能反应过来之时,蔺逾岸已经飞快地把手抽走了。
那人抱着几袋零食大步走了过来,中气十足地喊:“你小子跑哪去了,好久不见!约了好几次也不出来,我看你朋友圈,前段时间是跑到美国去了?”
闻一舟仍然诧异于手上的热源骤然消失,迟缓地抬起头,发现迎面而来的人他竟然也认识——准确而言,是何谦的朋友。
对方显然也刚认出闻一舟,惊讶出透着一丝尴尬:“闻……一舟?”
闻一舟略一点头:“张实。”
张实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迟疑道:“没想到你倆,呃……关系还不错。”
“啊……”蔺逾岸打哈哈:“没,偶尔遇上的。”
他这谎话实在不高明,还不如不说。明明两人亲密地并肩走着,推车里摆的都是居家的用品和做饭用的食材,哪有偶尔碰上的人在一个框子里买东西。
“是挺久没见了。”闻一舟又说。
张实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点头支吾了两声,说:“是啊,你最近怎么样?”
闻一舟耸了耸肩,意思或许是“就那样”,又也许是“你觉得呢”。
张实“啊”了一声:“你看起来,状态还不错嘛。”
闻一舟心想——不然呢,难不成我跟着还陪葬去吗?又想——你知道个啥,何谦生病之后就没怎么出现过的人。
不过他一句也没说出口。
他和张实一向聊不来,虽然见过很多次,但没怎么说过话。最初对方大概还嫌闻一舟不好相处,一副傲里傲气的样子,同何谦颇有微词,闻一舟知道归知道,改是不会改。后来时间长了,两人也都慢慢习惯,聚会时基本就当对方不存在,原本还有个话痨蔺逾岸做润滑剂,如今话痨正语塞着。
“还可以吧,你呢?”闻一舟绞尽脑汁回忆了一下对方的工作和生活,试图从稀薄的记忆中挖掘出一丝谈资:“你还和之前的女朋友在一起吗?”
张实连忙凑过来,贼眉鼠眼地回头看:“嘘!可别害我!之前那个分了,我女朋友出门前刚为了前女友和我干了一架。”
“哦。”闻一舟干巴巴地说。
“小远呢?”张实问,“也不搭理兄弟们了。”
“不是不是,我真刚回来没几天,之前因为工作出差出国了好几个月。”蔺逾岸总算插进话来,“上次聚会真是参加不了,对不起啦。”
张实不太满意:“别说上次,上上次你也没来。”
“太忙了……”蔺逾岸实在不太会撒谎,只得说:“下次有空再叫我吧。”
“好啊好啊,”张实说,“你也真是的,也主动和我们联系联系啊。”
蔺逾岸结结巴巴地应着,闻一舟在旁边听了都替他尴尬——只是替他而已,他自己可一点儿也不尴尬。
“张实!人呢?”不远处传来女生的叫唤。
张实回头应了一声,冲他俩说:“叫我了,回头再聊!”
蔺逾岸连忙答应:“好!”
张实背影刚消失在走道尽头,蔺逾岸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闻一舟手臂抱在胸前,心里莫名其妙有点不爽。他本想出声揶揄蔺逾岸几句,话在舌头上滚了几圈,最终也还是没说出口。
“啊……下次逃不掉了。”蔺逾岸垂头丧气地推着车。
“怎么了,”闻一舟问,“你不想去和他们聚会吗?”
蔺逾岸没精打采地“嗯”了一声:“他们几个出去玩的场合,我有点……应付不来。”
闻一舟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略有耳闻张实和另外几个朋友都是玩心很重、玩得很野的类型,理所应当道:“不想去就说不想去呗。”
蔺逾岸拖着尾音:“那怎么行。”
“为什么不行?”闻一舟反问。
“因为……”蔺逾岸回头看他,“不是那什么嘛,成年人必要且无意义的社交。”
闻一舟嗤之以鼻:“歪理。”
蔺逾岸瘪着嘴。
“你和他工作圈子不重合、生活上也没有任何交集,你惯着他干什么。”闻一舟说,“之前不是还发生过,他拿你当借口约女生出来?”
“啊?”蔺逾岸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你居然记得?”
闻一舟刻意略过这个问题,说:“成年人的自由,就是想不做什么就可以不做什么。”
蔺逾岸表情丰富极了,想来想去,叹气道:“但确实很难推掉啊!人家都专门来邀请你了,而且也不是什么原则问题,板起脸来拒绝也没必要吧。”他习惯性挠了挠脸,“而且借口找得太多,也会有点驳人面子。算了,我知道你也……”
“你觉得我不懂这些吗?”闻一舟问。
蔺逾岸眨眨眼。
闻一舟摊了摊手:“可能真的不太懂吧,不是不知道,而是不理解。”
“挺好的,”蔺逾岸说,“而且有点羡慕。”
闻一舟轻声哼了哼,两人又继续逛了一会儿——主要是蔺逾岸漫无目的地持续朝前走——他也不拿什么东西,只有闻一舟止步的时候才跟着停下脚步,眼珠直直地看着闻一舟把物品放进车筐,然后呆滞地继续前进,好似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手推车领航员和提货工具人。
闻一舟连着和他说了好几句话都没有回音,不得不提高音量:“我问你是要什么码数的?”
“啊?”蔺逾岸惊醒过来,“什么?我吗?这个吧。”
闻一舟有些烦躁:“算了,没什么别的需要买了,走吧。”
蔺逾岸也不见有什么反应,迟缓地“好”了一声。
“你干嘛啊?”闻一舟没忍住轻轻踹了他小腿肚一脚,“张实走了之后,你就心不在焉的。”
“啊?有吗……”蔺逾岸定了定神,朝他露出微笑:“我只是觉得……我就是在想……”
闻一舟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却迟迟不见下半句话,疑惑地看着他。
一人一狗站在结账口发呆。
过了一会儿,蔺逾岸像是才慢吞吞地回过神来,已经忘记自己之前在说什么。“都买好了吗?”他低头看了一眼推车里,惊讶道:“啊!这是给我买的拖鞋吗!可为什么是粉色……”
“只有粉色。”闻一舟睁眼说瞎话,回头瞧张实结账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