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浔欢眼色阴沉如水:“阁下可是认定我们兄弟二人能结这个缘?”
黄东邪双眼盯着李浔欢:“信者,必知因果,必做善行。无信者,心存侥幸,妄作巧取,其行必失!”
李浔欢又问道:“有何因果?又有何失?”
黄东邪咧嘴一笑:“敢问贤昆仲此行可是去白驼山?
李浔欢心中一沉,略一思索:“不错!”
黄东邪脸色笃定:“可是为了千年老参?”
李浔欢兄弟二人闻言心中皆惊。须知二人此行目的可谓私密,就连家人都不晓内情。虽与商贾结伴而行,但江湖规矩,在商言商,各位商贾对彼此的行踪目的及贩卖采购的货品并不会相互打探,故而同行之人对李浔欢兄弟此行目的也漠不关心,当然也豪不知情!这黄老邪倒是真透着些古怪。
李浔欢仔细揣摩一番,眯着眼道:“你且说来听听,我倒要看看你这刀到底能值几个钱!”
黄东邪脸有得色:“当然,鄙人这刀也不是随便赊的,赊一把刀送一份因果,得能了断才行。”
李浔欢方又沉思半晌,才开口说道:“还请指点一二!”
黄东邪轻晃下额,手指微掐:“世事无相,相由心生,可见之物,实为非物,可感之事,实为非事!人之或贵或贱,在乎骨骼表象。或忧或喜,在乎脸容气色。或成或败,在乎有无决断。”
李浔欢微微一动:“但请直言,在下倒要看看看此刀究竟价值几何?”
李探花自幼性子跳脱,对怪力乱神之说向来不以为然。自然不信黄东邪的鬼话,但见兄长有心,心中虽有不耐,也不打扰,只在一旁聆听。
黄东邪面色肃然:“阁下眉里藏珠,鼻若悬胆,双耳齐眉,当是福泽延年之相!当谨记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天之正也!此后必将福泽延绵。但观令弟面上红气如晚霞映水之色,黑气有乌鸦集林之象。黑红之气缠于岳渎,此行当有厄难。大凶之兆!不可不妨!”
李探花闻言气极,哂然而笑:“无事生非,哗众取宠!这普天之下之江湖术士,可否都像你这般妖言惑众?你可算得你项上人头何时得落?”
黄东邪摇头:医者自医,人不渡己!虽说相者不自相,有小李飞刀在傍,鄙人这颗人头今天还是能长在脖子上的!”
李浔欢却为之一动:“先生可有化解之道?”
黄东邪摇头:“天机不可人语,老朽着实无能!但这世间万物,终有迹可寻。凡事终得讲个因势利导,顺势而为。趋吉避凶方为行事之道!”
李浔欢沉思半晌:“你这刀倒也的确价值不菲,便赊把又能如何?“说罢抽刀,凝神注视:“既然是赊帐,敢问阁下打算何时收账?”
黄东邪似乎胸有成竹,不慌不忙:“莫急,这帐也非现在就收!且让鄙人留下几句谶言,倘若将来如有灵验,自然会有人登门!倘若这谶言没有成真,这刀倒是不用付钱的!”
说罢,自行囊中取出黄纸丹墨,笔走龙蛇,瞬间生成一贴。
李浔欢探头一看,但见贴上龙飞凤舞几行草书,显然是黄东邪留下的谶言偈语,内容倒也浅显,只是细思揣摩半天,百思不得其解!
李探花也探过头去,待到看清内容,也是不明就里。不由笑道:“这话不明不白,看来黄先生打算做亏本的买卖啊,你这刀钱估计是要不回去了。”
黄东邪又是非常诡异的咧嘴一笑:“人心不古,世道维艰。鄙人做生意一向买卖公平,童叟无欺,这这刀钱嘛,阁下早晚还是要付的。”
2
议事厅内众宾客都沉浸于李浔欢的回忆中,听到此时都是惊疑不已。
李浔欢拊须叹曰:“老夫走南闯北,不说堪破红尘,又岂是喜好那怪力乱神之论之人,当初搭讪赊刀,也只是天涯羁旅,随性而为!见那黄老邪行事落拓不羁,也算是一奇人,因而有心配合成就此番故事,也给这无聊的旅途添点生趣而已!”
淮北铁胆沐烟清击节而叹:“李兄雅量高志,行事时常出人意表,此事传出去,在江湖上也是一段佳话,这些年李兄赛孟尝的名号可是比你小李飞刀的名声大得多了!”
李浔欢苦笑:“老夫虽将此当作笑谈,因那黄老邪相面之辞涉及到舍弟,心里难免亦有阴影,便与舍弟商议准打算回乡。然探欢历来性烈且倔,又好奇喜险,好不容易出来,那有打道回府之理?也不将那黄老邪之语放在心理,直斥老夫天下无事,庸人自扰!岂因江湖术士之言更改行程,徒惹傍人笑话!执意前行。老夫劝阻不过,加上心里也是对那怪力乱神之说也是实在无感,遂同意舍弟提议,再度前行。”
淮北铁胆沐烟清和李探花当然曾一道研摩棋艺,两人甚为投契,对李浔欢的评价深有同感:“我和探花老弟倒是颇为有渊源,他那性子当真是和其龙凤双环一样热血暴烈,也真是倔强得紧!记得有一年他找到刘仲甫的四仙子图,兴冲冲到家中寻我,与老我研习棋道。我那时也是年轻气盛,见谱喜不自胜,争胜心起,侥幸赢得一枚。探花老弟不服气,硬是自闭书房悟棋,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我有些不忍,就让过一子,不料被他看破!探花老弟大怒,又自闭书房三天三夜!嘿嘿,终归还是我稍胜一筹。探花老弟乘兴而来,败兴而去,这些年一直还有些过意不去!不过我对他的凤舞九天,双环夺命可是佩服得紧!”又迟疑了一下,开口道:“后惊闻其遭厄难,可是此番赊刀而造成的因果?”
铁戟温侯吕步少年心性,听那异域风情,瀚海雄风,奇人异事,早已热血澎湃,此时平复下来,又见沐烟清对凤舞九天,双环夺命的绝技如此推崇,竞也生出几分艳慕,恨不能早生数年,能与李探花当面切磋,一时神飞天外。
何兮思索一番,看向李浔欢:“看来那赊刀人的生意应该真的不错,李大侠赊了刀,那人也留下了谶言。李大侠既然似乎比较忌惮赊刀这件事,想来应与谶言有关,只是不知这谶言究竟所述为何?”
李浔欢面色迷茫,也不多言,径自手探衣襟,掏出一方折叠整齐的黄纸,拌手一展,展示给众人观看。
众人也都探身过来查看,那黄纸颇为陈旧,但并未破损,显然主人家异常重视,平日保护甚好。
待到众人看清字眼,竞人人心里发凉,面色凝重!哪怕往日再不信那怪力乱神之说,见到此时此景,也是心生不安,又想世间之大,果真有惊天地,泣鬼神之人,愈发诚惶诚恐!背生冷汗!
何兮师门渊源,自问心理强大,定力异于过人,见贴也是心神一愣!虽然知道其中定另有蹊跷,但此刻总感觉有些古怪,又说不上来。
议事厅内气氛一时诡异神秘,静谧异常,估计连掉落一根绣花针都能听闻得到!
但见那黄贴正中,几行谶言偈语赫然纸上!黄纸丹书,笔走龙蛇。颜色一片血红,甚为醒目:
边城凋西风。野狐遗道左。
五湖轻舟缓。宁宅待日落。
斗米价三千。黄儿操兵戈。
李浔欢见众人心惊噤言,苦笑一声:“诸位见此偈语,此时自然会觉得不可思议。只是当初老夫和舍弟自赊刀人手中接过此贴,可是莫名其妙!”
何兮定了定神:“这世事如棋,往往人在局中,当事者迷。待到事过境迁,难免会生出只是当时已惘然的感慨!”
李浔欢也感慨不已:“我当时也只当是江湖术士之无稽之谈,既然不解偈语含义,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加之舍弟探花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哪里舍得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折返?一再坚持下,老夫也非那等迂腐之人!也就继续前往白驼山。”
何兮又问李浔欢:“那黄老邪此后可有消息?”
李浔欢眼神迷茫:“那天黄老邪在营地很是赊了几把刀出去。后来出了营地,骑上那匹瘦马,继续天涯孤旅,也不知去了何处?又发生了什么传奇?这些年来,老夫走南闯北,即便向当初同行商贾打听,却是再未听无闻到其丝毫消息!”
铁戟温侯吕步很是倾慕:“这黄东邪奇人也,行事不落窠臼,当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何兮不以为然:“这谶言虽然离奇,但世间万物,终归有迹可寻。只是事有隐匿,无法解释时世人难免借鬼神之说说事!”
淮北铁胆沐烟清和李浔欢相交颇深,故而毫不客气:”捕神何兮可谓一针见血!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又有多少稀奇古怪之事只因当事者谜,生出几多讹论?不知李兄此行故事与这谶言到底有几分关系,李兄才智之士,又岂会被一通神秘之言乱了心智!”
一剑无血冯西范近来颇信佛道:“菩萨重因,世人重果!一切法皆是依因果之理而生成或灭坏。李兄此番违赊刀人劝阻,执意而行,可是种下了因?”
李浔欢见众人虽然刚见这偈语心惊不已,但终归关心则乱,或多或少有些疑问。因此也只能苦笑:“天道循环,尚有迹可寻。只是世事难料,却风云莫测!老夫也没有料到此行却又生几多事端来!”
何兮正色言道:“众人所言甚是,李大侠人在局中,可能或多或少有些当局者迷,凡事总有因果,众人计长,总能从中捕捉到一些蛛丝马迹来!不知李大侠此行后来如何?”
李浔欢见众人都有心深究,当下便把兄弟二人后面的际遇说了出来。
3
历尽千辛万苦,李氏兄弟二人在漠北异域边地与众商贾作别。
此等异域边地,实属蛮荒,人迹罕至!天宽野阔,北风凛冽,李氏二人又如何识得路径!
所幸随行向导虎必烈非常给力。这虎必烈乃外蒙族人,年方四十,虎背熊腰,端的好一条汉子。早年也曾随商队往来各处边集营地。对这漠北异域边地民俗风情,道路关隘熟悉得很。听闻过诸多有关采参人的传说,一路倒也传授了李氏兄弟诸多放山(注:进山采参)经验。
及至到了白驼山山下,已是凛冬将至。眼前但见莽山耸立,白雪皑皑。山舞银蛇,原驰蜡象。茫茫林海,云幛雾绕。野径无路,走兽隐没!众山绵延莽原,不知几宽几广!要知那野参又藏身何处,岂不难于大海捞针?李浔欢不由得心中暗暗叫苦,暗道此行委实荒唐!李探花倒开心不已,这种异域壮丽雄伟的风情远非江南小桥流水可比,让人忍不住想唱大江东去!
好在有虎必列带路,那虎必烈原来行商,识得一经验丰富的把头(注:采参人领队),就在山脚附近,那把头乃异域蒙人,因多有和汉人交易,比较羡慕汉人文化,便取了个汉名欧阳峰,自称西域参人。
待见得面来,却是一精壮壮汉子,手脚粗大,脸上一股特有的豪迈沧桑,又透着几分精明狡黠。虽兽皮貂裘,打理得还算干净齐整,没有等闲蒙人那种身体异味。
虎必烈连比带划,好不容易说明来意。那欧阳峰只是摇头,仿佛是说是凛冬将至,山高林险,死活不肯进山!李氏兄弟见状,许以重金相托。
果然诚如斯言,金锭才是这世间最可靠的通用证!一见到黄澄澄的金锭,欧阳峰的眼光顿现莹光,二话不说就出门了门。半晌功夫,也不知不知从那里生生拉来一帮棒槌(注:采参人)。这些棒槌大多满面憔悴,虽然衣衫褴褛,但兽皮遮体,貂毛护身,倒也颇为御寒!
一群人分工协作,整理行装,在欧阳峰的指引下一头闯入莽莽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