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您这是。。。”老鸨和师爷一干人,见攸乐的马跑远了,才敢上前询问。
“让他去吧,留着也没用了,免得落下把柄。到时候即便那安阳明来找麻烦,至少不会让他将大牢里的蒋俊生给拖出来当人证了。”那李知县很快便恢复了往日的神情,鼻孔里轻哼一声,在师爷的搀扶下钻进了软轿中。只留青楼里一帮人,个个大眼瞪小眼,也不知今日看的戏到底是哪一出。
一阵打马狂奔后,攸乐的枣红马早已冲出了歙县地界,朝南中方向而去。一路上蒋俊生丝毫不放弃反抗,不是狂踢乱打就是破口大骂,但攸乐既不开口又不停步,将其紧紧箍住如铁桶一般放在自己身前,他也只余满腹愤慨与无奈。
好不容易到了一块宽敞的草坪,攸乐见四周开阔,难以有人藏身,才终于将马吁停,蒋俊生才又开始了大骂。攸乐跳下马来,双手抱胸,死死盯着眼前这个骂得尚不知疲累的年轻人。
“芸娘如此温婉可人,怎么会爱上你这么个粗鲁毛糙的汉子,还没骂累吗?“攸乐半嬉笑半嘲弄地盯着面前这个貌似瘦弱的年轻男人。
蒋俊生一愣,立即又开骂道:“芸娘早已不在人世,我今生已不复他想,只求告倒你们这些贪官,你把我带到这里,到底又想耍什么花样?”
“为什么你坚信我就是贪官?为什么你始终认为我在耍花样?为什么你坚信芸娘已经不在了呢?”
“这还用说吗,凡是与我有关的一切人你们都要赶尽杀绝,你们不是也正准备要杀我吗?要杀便杀,闹这些花样有什么意义?”
“就因为县官要霸占芸娘,就要对你全家赶尽杀绝?他竟然如此胆大妄为,无法无天?”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在此明知故问?哪里有什么霸占芸娘,分明是你们想用芸娘要挟我,我既不从,芸娘必定早已被你们杀害了。“
攸乐越听越迷糊了:“你做了什么,一定要胁迫你服从?“
“呸,别在这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我做了什么你能不知道?你们费尽心思,不就是还想从我嘴里获取更多的信息吗?我告诉你们,证据虽然被你们给毁了,人也被你们杀了,但我蒋俊生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能找到更多的证据,将你们这些败类一网打尽。至于是哪个恩人给我提供了那些证据,你们休想,我蒋俊生就是被你们活活打死也不会泄露的。“蒋俊生仍然坐在枣红马上,居高临下对着攸乐不断啐着。
攸乐这下算是基本明白了,一定有着比县官强霸芸娘更可怕的事情,县官宁愿承认自己有罪也要将俊生此时放走,恐怕就是害怕此人将来落入安阳明之手。到底是怎样的大事,那县官竟如此害怕呢?
攸乐一时颇为疑惑,但看眼前人这盛怒不已的模样,恐怕只有让他真真正正见到芸娘,才能弄清前后缘由。于是,她再次翻身上马,继续朝南中方向驱驰,一路上俊生被勒于她前面动弹不得,只是嘴里仍是骂骂咧咧不停。
所以,当到达客栈门口,当看到眼前活生生的芸娘正满眼含泪的望着自己时,蒋俊生不停骂的嘴好半天都合不拢来。他喜极而泣,跳下马来,不顾周围人的目光,抱着芸娘大叫着转了三圈,兴奋到几乎癫狂。
“嗨,蒋俊生,你这一路骂得我耳朵都起茧了,现在,是不是该道个歉啊?”攸乐仍坐于马上,似笑非笑地望着俊生。
俊生这才将芸娘放下,激动地跪拜于地道,“请恕公子原谅俊生莽撞,错怪了公子,我实在没想到今生今世还能活着见到芸娘,感谢公子搭救之恩。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芸娘在一旁正欲介绍,攸乐忙道:“大家进屋吧,有话我们在里面说。”
刚才攸乐和俊生到达时,周围已围了一圈人,攸乐担心有人身份不明,所以不便在公开场合谈论,最重要的是,她似乎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就不显山不露水地夹杂在人群中。
这次攸乐已经看清了,确实就是他,他为何要一直紧紧跟随却又不暴露身份,攸乐自然是清楚的。让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承受被孤立被放弃的痛苦,并非她所愿,只是如今她要承受的更多,已无暇顾及他的感受了。
一行人进了屋,攸乐让掌柜的安排好了一间安静的包房,大家就坐后,俊生和芸娘才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说了出来。这背后的隐情果然远远比县官霸占芸娘以及殴打无辜百姓更惊心动魄的多,而那看似脑满肠肥的李姓县官,也并非只是个好色之徒,而是个相当有头脑的人。
原来芸娘的出逃,俊生的被抓均和县官的霸占毫无关系,只因州官发现俊生这些年一直在做一件大事,一件对他们的生死存亡威胁极大的事,才去抓这对苦命鸳鸯的。
这蒋俊生原是大户人家出生,因家产被罗氏一党所霸,父亲被冤死,家道中落,于是他下定决心要告倒贪官,他十多年来昼夜不歇,走遍歙州各地收集各级官员贪污受贿,草菅人命,招兵买马等等各项证据。可就在其信心满满准备将这些证据全部带到京城告状时,不知从哪里走漏了风声,歙县李知县竟然毫无征兆地将他抓了起来,严刑逼问。俊生自开始收集罪证开始,便早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现在除了芸娘,他已没有任何软肋。
本来,为了保护芸娘,他几乎很少到青楼,偶尔去一次也停留时间颇短,但竟然也被他们掌握了这条线索,以芸娘的生死来威胁他,俊生被迫无奈只得交待情况。
很快,李知县便派人到俊生交待的隐秘场所找到了藏匿的证据。俊生以为交待了情况之后,他们便会让芸娘去见他,结果却迟迟不见芸娘现身,因此便以为芸娘已不在人世,自己随之也做好了随时会被处死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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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当师爷拿着一套整洁的衣服,好言好语哄他穿上并带出牢狱时,他一直以为是他们还想耍什么花招,让他招出更多的情况来,因此见到攸乐时才表现得如此激烈。
误会澄清,蒋俊生此时才开始痛哭流涕,感激攸乐救自己出生天,同时也无限惋惜自己多年来的心血均付之东流了。官府不仅将自己的证据付之一炬,更将本已家徒四壁的房屋洗劫一空,如今芸娘和自己身无分文,身无片瓦,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茫然不知啊。
这时攸乐才算明白了,那李县官之所以如此痛快地便要放走俊生,一是俊生已毫无用处,除非以最快的速度杀人灭口,否则留着还反而是祸害;二是他真以为自己是那微服私访的安巡抚的公子,怕他将歙县的这些情况都汇报给了自己的父亲,所以还不如提早将蒋俊生放了,到时候还少了一个把柄。只是,自己这假公子的身份迟早会被拆穿,到时候自己恐怕是一走了之了,那俊生和芸娘呢,还会不会再次被抓进大牢,甚至丢了性命?
“俊生,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罗尽忠一党你还准备继续告下去吗?”攸乐扶起拜倒在地的俊生,同时也示意曾晚晚将哭得几乎咽气的芸娘扶起。
“我。。。我。。。”俊生双眼血红道:“我本以告倒罗氏一党为毕生意愿,所以这些年不论多么辛劳危险,我都一一去收集相关证据,可如今,蛇还未出洞,便已被我惊了,我这些年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你都收集到了什么样的证据?”
“有往来书信,有签过字的贿赂字条,还有罗尽忠一党私自招兵买马的文书,迫害忠良私自行刑的案卷。。。唉,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俊生咬牙切齿,“这些狗贼,总会遭天谴的!”
“你是如何拿到这些证据的呢?”攸乐颇感奇怪。俊生一介平民,无权无职,根本不会有任何机会接触到公堂,更不可能接触到那些机密要件,怎能如此手眼通天?
听到这话,俊生不禁脸现犹疑之色:“这。。。”他停顿了一下,拱手道:“此事有关更多人的生命安全,请无忧公子恕我不能明言。”
攸乐轻轻一笑道:“你信不过我?”
“岂敢岂敢!”俊生忙摆手摇头,”无忧公子侠名誉满天下,我蒋俊生何德何能竟能得您相助。只是此事确实绝对不能泄露,俊生宁愿舍了自己的性命,也断不能供出恩人的名字。“
“你的意思,那些证据全都是那个恩人提供给你的?“
“是。”俊生犹豫半晌才答出一个字,此后便不再开口。
那人是谁?为什么会有通天的本领可以拿到如此机密的证据?为什么要假借俊生之手来告罗氏一党?俊生拿到这些证据的事又是如何暴露的?攸乐脑子里冒出一连串的疑问,但面对眼前这个倔强的年轻人,知道此时并非解开疑团的最佳时机。
“既然证据都已被毁,你再去收集以及告状估计比登天还难。你二人今日得以重逢,可喜可贺,还不如今后双宿双飞浪迹天涯,岂不好过整日提心吊胆东躲西藏。”攸乐换了个轻松的话题,笑着对久别重逢的二人道。
俊生抬眼看了看眼角眉梢皆是喜色的芸娘,不禁内心一阵绞痛,愧疚不已。芸娘自幼与自己相识,两小无猜,后因她父母无力抚养,只得将其送往青楼卖艺,但二人多年来始终心心相印,从未想过放弃或背叛。即便诸多达官贵人不惜花重金欲与她共度一霄,甚至愿意将其赎出青楼,她都坚定地等待着自己的俊生哥哥,等待着柳暗花明的那一日,俊生哥哥可以骑着高头大马来风风光光地迎娶自己。如今两人虽劫后余生,可茫茫四海何处是家,自己两手空空又如何养家,万一那罗尽忠一党哪日又来将自己和芸娘抓回大牢,到时候哪里还会有第二个无忧公子如此凑巧地来解救自己?
但眼见芸娘如此欢欣雀跃,自己只得强作笑颜,紧握着芸娘的手道:“多谢无忧公子成全我二人,今后不论到哪,俊生定不会忘您的大恩大德。”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攸乐哈哈一笑,又追问了一句:“那到底是到哪呢?听闻你一直是一方名医,救苦救难,你救的人可比我无忧救的更多啊。”见俊生愁眉苦脸,又玩笑道:“一定要告诉我落脚点啊,万一哪天我无忧染上不治之症,说不定你还能让我起死回生呢。”
俊生听闻此话,更觉心酸,勉强苦笑道:“无忧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哪会染上不治之症?”
“哦,对了。”攸乐似想起什么般突然道:“我有一个朋友,也是江湖久负盛名的医者。百姓被疟疾所困已久,所以这些年来他一直在研制一种能治此病的药方,但因医书,药材,精力等种种限制,始终未能成功。因我时常在外闯荡江湖,他也曾多次向我透露愿在这大梁国寻得一名志同道合之人共同研制,希望我能为他觅得贤才良佐。。。”
“俊生,你怎么了?”
话还未毕,攸乐便被芸娘的话打断,只见俊生竟然如痴迷了般紧盯着攸乐,两眼闪烁出异样的光彩,冲到攸乐面前激动道:“我,我,我愿意,这些年来,除了报仇,我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延续父亲的遗志,将疟疾之绝症攻克,若真能做到,也可告慰老父在天之灵,救助天下苍生啊。”
“真的?如此太好了。”攸乐也表现出喜出望外的样子,惊喜地握住俊生的手。其实,攸乐是听芸娘曾说起俊生正研制攻克疟疾的药,她才故意说起此事的,目的便是将俊生带至药圣谷。
既然俊生以告倒罗尽忠一党为自己终生的目标,那和自己在某种程度上便是同道中人,说不定某日还能成为有力的强助。再说,自己设计将俊生救出来,他二人日后的安全也实在难以保证,不将他们送到药圣谷,她着实难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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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
“我那朋友医术高明,你们二人合体,定能做成大事,这样也算我无忧功德一件。事不宜迟,我们即刻便启程,如何?”
“嗯。”俊生满面生辉,对着芸娘道:“你赶紧收拾收拾,我们跟着无忧公子出发吧!”
“无忧公子说的可是药圣谷?可否带晚晚同去?”右侧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将大家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而当这声音忽然传入耳膜时,攸乐感受到的不是吃惊,而是震惊,极大的震惊!
她侧过脸去,看到的是一双平静无波甚至略带欣喜的眼睛,在此时愉快的氛围中毫无违和感,但攸乐的心里却翻起了滔天巨浪。
自己五年来最大的秘密便是藏在药圣谷,自己的真实身份除了景王爷夫妇,也便只有药圣谷几个心腹之人知道。
药圣谷于自己而言,是连做梦都不可能说出的滔天秘密,眼前这个安安静静的女子竟然会知道,这个一直被自己视为敌人的女子竟然会知道!
她是否已知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是否一直在打探自己的行踪?自己的意图行为是否已被她了如指掌?攸乐的脑海里现在打满了问号,后背已被冷汗浸湿。整个人僵立在原地,半晌动弹不得。
这个女人究竟是什么人,为何竟然会知道药圣谷?此次出行,她坚持跟随,是否因为自己已经在曾家面前暴露了所有?
此时,表面不动声色的攸乐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甚至,若果真自己的身份已经被识破,她的内心已暗暗动了杀机。对于一个恶贯满盈的曾氏家族,一个心如蛇蝎的曾家养女,她的内心已无半点温情可言。
想至此处,攸乐不禁将自己的手轻轻挪到了剑柄处,她已高度紧张,那闪着寒光的长剑随时都可能被拔出,刺向那女人的胸膛!
俊生和芸娘都不明白,为何这无忧公子死死盯着曾晚晚,如火般的眼神似乎要将对面这个女人燃烧掉,但曾晚晚却表现得尤其平静,仿若一粒石子丢入波心也不会荡起半点涟漪。
而在攸乐看来,这只是一种虚假的平和与宁静,眼前这个女人深邃的目光里隐藏着太多的秘密。
自出谷以来,她第一次感到强烈的震撼和茫然!
“无忧公子,我们是去晚晚姑娘说的药圣谷吗?”见无忧公子一直呆立在原地,眼光不错地盯着曾晚晚,气氛也突然变得凝重起来,芸娘壮着胆子试探着问道:“我虽长年身在青楼,却也听说过药圣谷,据说那里的医生赛过活神仙呢。”
“高夫人如何得知无忧说的是药圣谷呢?”攸乐没回答芸娘的问话,却仍然紧盯着曾晚晚,似要透过她的皮肤深入心脏,深入骨髓,剖开这个女人身上所有的谜团。
曾晚晚却莞尔一笑,似乎毫不在意攸乐灼热的目光,轻松道:“芸娘在歙县的青楼便听说过药圣谷,更何况晚晚有十余年是在京城的青楼呢?”
“大梁名医那么多,为何你偏偏说这名医就在药圣谷呢?”攸乐仍然不放过,继续刨根问道。
在旁人看来,这二人一个紧张严肃,一个轻松平和,实在是令人看不懂。但见无忧公子本是一团和气,突然变得如此沉闷严肃,芸娘和俊生也有点紧张了。
“晚晚孤陋寡闻才疏学浅,只听闻过药圣谷,并不知其他名医处所,所以便信口提了出来。”曾晚晚仍是温言细语,见攸乐似要扒开自己肠肺的火辣目光一直不曾挪开,又开口道:“无忧公子有什么难处吗?或者是我不该提药圣谷?”
“哦,确实是药圣谷,本人只是奇怪高夫人身居闺阁这些年,竟然还能知道江湖上只闻传言却很少有人见识过的药圣谷,却忘记了高夫人也曾在风月场所流连过。”攸乐本想就这一身份再刺她几句,但想起芸娘也是青楼中人,为免伤及无辜,只得住了口。
“既然高夫人已经指明了我们要去的地方,那无忧便不卖关子了。确实,药圣谷谷主是我多年好友,所以,他的夙愿我也一直想帮他了结。“说至此处,攸乐见芸娘俊生二人已四手紧握,面露兴奋之色,只是话锋一转,面向曾晚晚道:”此去药圣谷路途遥远,劳神费力。我见高夫人这些日子似在服药,无忧也略通医理,夫人印堂发黑,气促不匀,恐不适合再与我们一起舟车劳顿。无忧依旧劝高夫人回到京城,若高夫人执意不肯,也可自行缓慢前往南中,等无忧将俊生二人安置到药圣谷便来寻你们,如何?“
“无忧公子,晚晚姑娘她。。。”一听攸乐不允晚晚同行,芸娘急了,这几日的相处亦生出感情,相似的命运已将二人的心紧紧系在了一起,“既然晚晚姑娘也身患重疾,何不带她一同前去药圣谷寻找名医呢?”
“名医何止药圣谷才有,以高夫人的身份,在大梁京城找个把名医实在不难。况且,”攸乐说着故意露出傲慢之色,“药圣谷的地点一向不为外人所知,并非人人都去得的,高夫人还请不要执着。”
这话已经说的相当不客气了,曾晚晚也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此时她却毫不恼怒,也不急于争取,只平静地对攸乐道:“无忧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晚晚有重要的事情与您相商。”说着她已主动向门外迈出了数步,并安静地在那里等候。
攸乐内心一直忐忑不已,但此时已经别无选择,只得跟在她身后也到了门外。
她的步伐虽一步步稳稳跟在曾晚晚身后,心却扑通扑通跳到了嗓子眼。眼前那个婀娜多姿的身影,是否很快就要倒在自己的剑下?
她不敢多想,若曾晚晚真被自己所杀,自己所有的秘密早已曝光,大梁公子的身份还有何用,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计划还有何用?
她一边紧握长剑热血沸腾,另一边却又如堕谷底般心灰意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