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声大喝,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正是高家目前唯一的继承人,曾乘风此时最不敢面对的人——高莽枝。
此时的高莽枝已不能用愤怒二字来形容他了,他一改往日的畏畏缩缩,而是周身杀气腾腾,满脸怨毒之色,双眼喷出的火焰几乎要将曾乘风燃烧起来。
“莽枝,你。。。你怎么来了?”如果说高莽枝不出现,曾乘风还勉强能在景王爷面前用几句谎言蒙混过关,今夜的危机就算过去了。
可现在,天大的谎言都面临着被揭穿的危险,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受挫,此时高莽枝的出现无异于在他面前丢下一颗定时炸弹。他的脑子开始飞速运转,如何才能摆脱今夜的危机。
高莽枝重重地哼了一声,却不理会自己的岳丈,而是朝对面的王爷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道:“王爷,不经他人允许,私自盗取他人财物,该当何罪?”
“按大梁律法,当处刖刑!”
“王爷,多次损毁他人财物,且造成严重后果,该当何罪?”
“按大梁律法,当处流刑!”
“王爷,组织众多贼人,抢夺他人财物,该当何罪?”
“按大梁律法,当处极刑!”
这一对一答,干脆利落,周边众人均是摸不着头脑,私底下也开始交头接耳,不知这突然冲出来的到底是何人,在王爷面前想要指证谁。
高莽枝突然跪下,在景王爷面前重重叩了个头,再抬起头时,已是满面泪水:“王爷,今日我状告一人,还请您为小民作主!十多年来,他蓄意抢夺高家财产,用尽千方百计使高家家破人亡,多次虚伪狡诈巧言令色,让我陷入他彀中,又多次派人对我高家马帮行动实施破坏,使我高家的茶马生意一步步陷入困境。而今日,他不经我高家人允许,却来私自撬开高家地库企图谋夺高家财产!”他激动地一连串放珠炮般地控诉,丝毫不似往日的萎缩之态,接着他又将通红的双眼投向此时正目瞪口呆的曾乘风,一字一顿道:“他,就是面前的此人,伪君子,真小人,曾乘风!”
高莽枝这一通指责犹如一颗深水炸弹般,炸的所有人几乎晕头转向。在世人眼中,高曾两家是世交,是亲家,高莽枝和曾乘风翁婿也从未在人前表现出过任何的不和,且高莽枝从来都是低眉顺眼,不曾有任何违逆之处,今日,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而此时的曾乘风,终于意识到了眼前的重大危机,看来兔子急了咬起人来是又准又狠,这些年是低估了眼前这个年轻人了。
但多年的斗争经验已教会了他,任何情况下首先不能自乱阵脚!极度的恐慌后,他反倒冷静了下来,此时绝不是自己最艰难的时刻,反而是个绝佳的反击机会!
“王爷,我所控句句属实,还请王爷看在我高家多年来为朝廷的茶马事业作出贡献的份上,查明此事,严惩曾乘风,还我高家一个公道啊!”高莽枝声泪俱下,在王爷面前又重重叩了个头。
可话音未落,曾乘风突然猛地上前狠狠给了高莽枝一巴掌:“高莽枝,你疯了不成?”他恶狠狠地瞪着一双大眼睛,眼里喷出的火几乎能将对方融化,“知道这是什么场合吗,有王爷在,你竟然敢满嘴胡言乱语。不就床上那点破事吗,晚晚她是欢笑场里长大的人,是什么样性情你早就应该知道。当初你娶她回家,就应该知道这是迟早会发生的事情!一个魏忠,一个仆人,值得你如此兴师动众地朝自己的岳父,朝曾家身上泼脏水吗?头顶被戴了顶绿帽子,你就如此不管不顾像疯狗一样乱咬吗?”
高莽枝几乎被他一巴掌打懵,又听他东拉西扯,捂着渗出鲜血的嘴角屈辱地叫道:“你,你凭什么打人?什,什么魏忠?关魏忠什么事?”他生性胆小怕事,这次突然发羊癫疯似地竟然在众人面前状告自己的岳父,实是因为这几日的愤怒完全占据了他的整个头脑,所谓狗急了还跳墙,他觉得自己已经被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可刚才那狠狠的一巴掌却似乎又将他打回原形了。
“晚晚和魏忠那点破事,你今日要遮羞,我还不让你遮了呢。魏忠到你母亲房里去偷钥匙,那是晚晚指使的,她起了二心,想要盗了地库里的财宝,二人远走高飞,与我没有半点干系!”曾乘风见高莽枝已被自己的阵势唬住,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想法,继续大骂道:“高莽枝,我曾乘风平时待你如何,待你母亲如何,你可是心里清清楚楚,今日你为了自己女人那点不堪入目的丑事,为了一己私愤,就跑到王爷面前来胡说八道,你良心何在!这些年来,我曾乘风可曾有半点对你恶语相向,有半点亏待于你高家,今日你如此不识大体,我这个岳丈非得教训教训你不可!”说着,在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的情况下,又照着高莽枝的面门,给了他狠狠一拳。
高莽枝不防曾乘风再来这么一击,想要闪避已根本来不及,随着一声惊呼,人已重重向后倒去,再从地上挣扎着坐起时,已是满面青肿,鼻下血流不断。
曾乘风犹似仍不解气,左右四顾,从几米远处一名曾家小厮的剑鞘里刷地一下拔出一柄剑来,咬紧牙关朝高莽枝大步迈去。高莽枝见此情状,已被吓得傻了,而周围人则惊呼一片,想要上前阻止却又不敢直面那寒光闪闪的刀锋,而比刀锋更吓人的,则是曾乘风那如烈火焚身的气焰。
“曾大人!”景王爷此时霍地从太师椅中站起,厉声喝道:“你这是何意?当着本王的面,你是想要行凶吗?”
曾乘风此时已下定决心要将刚才高莽枝泼给他的污水重新泼回去,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就看谁的口才更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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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的气势更能将对方镇住。他自诩一辈子胆小懦弱,从来都在他压制之下的高莽枝此时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眼前这一幕,显然已经奏效了,刚才还如打了鸡血般激动的高莽枝已瘫软在地,鬓发散乱,鼻青脸肿,眼里流露出的早已不是愤怒,而是恐惧。
“王爷!”曾乘风收回自己刻意留在高莽枝脸上如冰针般的目光,回转身面向景王爷,一条腿跪倒在地:“高莽枝他今日失心疯,在众人面前一通胡言乱语,我作为他的岳丈,必须得好好管教管教他,还请王爷恕我无礼。他刚才那番话,不知情者听来,还以为我曾乘风是十恶不赦之徒,但我想当着王爷的面和他来一番对质,若他答不上来,或拿不出证据来,他今日必须当着王爷的面给我下跪认错;若是他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我曾乘风确实罪大恶极,今日也便伏法,任由王爷处置。”
景王爷看着面前这个惯会表演的老者,内心不禁一阵冷笑。若说以前他只是凭自己的直觉,认为曾乘风表面亲善稳重,实则老奸巨猾,最近半年却是明明白白知道了他们父子二人多来的罪行,内心愤恨不已。但此刻还远远不到与他翻脸的时刻,多年前一桩桩旧案还需要时间去查实,且以曾乘风目前在朝中的人脉,想扳倒他也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他今日受攸乐委托前来,只是想给曾乘风一个教训,让他能够有所收敛,但实在没想到高莽枝竟然横插一棍子,将局面几乎搅浑。
“莽枝,你可同意你岳丈的说法?”景王爷刻意突出了曾乘风岳丈的身份,此刻,他希望能将事态控制住,让一场巨大的足以令人致命的冲突仅仅化为一场可以控制的家庭风波。
听到王爷叫自己的名字,高莽枝才从极度的惊恐中回过神来。今日这么多人在,他曾乘风难道还敢行凶不成,稍稍稳了稳心神后,他不禁为自己刚才的软弱而感到羞耻。
“我同意!”高莽枝被打的脸此时肿胀的已几乎变形,咬牙切齿道:“他根本就不配做我的岳丈,多年来他想方设法让曾晚晚接近我,嫁入高家,目的便是将高家的所有尽收自己囊中!”
“高莽枝!”曾乘风喝道:“你凭什么说我蓄意谋取高家财产,你可有证据?”
“你派出郝老四多次到我马帮搞破坏,害的我们茶叶严重受损,收入锐减,近几年高家的生意多半流入到你曾家,这还不足以证明你曾家蓄意谋取高家财产吗?”
“莽枝,我希望你今日能够冷静冷静。首先,你要清楚,高家与曾家,这些年来,不是敌对的两家,而是密不可分的一家。我和你父亲多年好友,两月前我们还曾一起携手去看望过他,难道你忘了?还有,你说的什么郝老四,我从来不曾听说过此人,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曾乘风满脸无辜,竟然和颜悦色起来。
“误会?”高莽枝朝地上啐了一口:“那郝老四已经亲口承认自己是你派到我高家马帮的奸细,并且多次在你父子二人的指使下进行破坏,你还敢狡辩?”
“你若非要如此说,那你把那郝老四带到这里来,我们当面对质。“曾乘风底气十足地道。今日早晨,他已安排自己在高家的眼线将郝老四偷偷放走了,并且威胁他老婆孩子都在自己手上,绝对不可以再回到京城,此时,郝老四已成了子虚乌有的人,他完全可以矢口否认。他本想安排人将这郝老四杀了,但又怕事情终会败露,还不如给他一笔钱让他远走高飞,尚可保一世太平。
“那人。。。今早不见了。“见曾乘风成竹在胸,高莽枝又一次证实了,郝老四今晨的失踪定然与他有关,自己身边已布满了他的眼线,不禁一阵战栗。
“怎会如此巧,要你拿出人证来,你就说人不见了。”曾乘风冷笑一声,转向王爷:“王爷,请问高莽枝的这条指证算我曾乘风有罪吗?”
“空口无凭,不算。”王爷平静地答道,又将同情的目光投向了高莽枝。
“那你说我多年来处心积虑谋夺高家财产,可有证据?“曾乘风又进一步逼问。
高莽枝却颓然坐在地上,根本无法回答,不论是哪一桩案件,曾乘风貌似都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即便是自己被他挑唆的一步步痛恨高普沧,痛恨高家,他也无法将这种毫无根据的话拿出来指证对方,因为对方利用的就是自己心中那些疑虑和小心眼啊。
“前些年高家那些商铺,大大小小数十家,现在有一半都到了你的手中,这还不算谋夺我高家财产吗?”高莽枝想了想,虽知道对方有理由可驳,仍然提了出来。
“莽枝啊,这话拿出来说,你不觉得脸红吗?”曾乘风绕到高莽枝对面,直直望着他通红的双眼,底气十足地道:“不过,今日你既然提起,我便好好和你在王爷面前说道说道。开元十年,高普沧老爷入狱,那年恰逢大旱,大梁各处饿殍遍地,京城也难以幸免,高家几家酒馆的生意一落千丈,若不是我曾乘风出手买下那几家酒馆,你还不知要在这上面赔多少钱;开元十三年,高家在恩科巷,登州巷和长安街上的三家当铺,因资金周转不开,无以为继,眼看着一日日垮下去,若不是我曾乘风出手一万两银子盘下来,你们连五千两银子都收不回;开元十五年,高家在长安街上的两家绸缎庄,因丝绸质量问题多次被客人投诉,你高莽枝自己都被痛打过几次,若不是我曾乘风出面接下这两家绸缎庄,高家的声誉则会愈发受损。还有几家钱庄,盐庄,珠宝行,哪一家交到曾家手上的时候不是千疮百孔,哪一家交到曾家手上的时候,曾家没给高家高额补偿?莽枝,这些难道你都忘了吗?”说完又转头面向景王爷,恭敬道:“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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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定是对高家颇多关注的,敢问下官所言,是否句句属实?”
景王爷沉默不语,表面看来所言不虚,但那背后的原因又有几人知晓?而高莽枝更是无言以对,这些年高家吃了哑巴亏,却还不得不恋着曾乘风的好,自己又怎能是这老奸巨猾之人的对手。
“王爷,近一年来,曾家的流言蜚语被传的到处都是,想必王爷也听说过一二。可能是我曾乘风德修不正,导致有人在我背后放冷箭吧。”曾乘风义正词严地面呈景王爷,又转身面向高莽枝,“再说曾晚晚,当初是你自己爱上了她,是你为了她和自己的兄弟翻脸,是你不顾一切要娶她进门以致被你父亲打残了腿,如今她已经大了,早已不受我控制,她和她的仆人关系不正,你凭什么将气全都撒在我身上?“曾乘风见高莽枝已现败迹,干脆又乘胜追击,在他心上再插上一刀,让他根本无心再来追击多年前的旧事。
“你说晚晚和魏忠?”高莽枝缓缓站起来,如血的双眸紧紧盯着曾乘风,肿胀的面部因极度愤怒而显得狰狞可怕。
“这个。。。”这时一直沉默在一旁的曾无庸上前一步,轻轻挡在自己父亲面前,“这还需要进一步证实,晚妹她。。。或许只是喝醉了酒,再说,那魏忠从来对晚妹言听计从的,这事并未亲眼见,不能就下断言的。。。”
他的话未曾说完,不是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而是被近在咫尺的高莽枝狠狠扇了一巴掌,阻住了下面要说出的话。曾乘风毕竟是长辈,他不敢随便动手,但曾无庸,他在内心早已扇过他几千几万次巴掌了,此时,已近乎丧失理智的他,给了这位不知是否经常给他戴绿帽的义兄致命一击。
曾无庸从小到大,几乎是顺风顺水,除了被自己父亲打过,身边围绕的全是陈水深等一批溜须拍马的下人,即使和高莽枝互相看不顺眼,但也至少表面还算客气,何曾如此撕破脸皮过?被扇了一巴掌后,他迅速地反应过来,腾地站起来,反手就回敬了高莽枝一巴掌。两人扭打成一团,你一脚我一腿,都是没招没式,但都是狠到极致,很快二人都是头发散乱,衣衫尽破,鼻青脸肿。
“住手!”
“住手!”
景王爷和曾乘风几乎同时大喝,试图制止已打红了眼的二人,但已进入疯狂状态的二人哪里还听得见别人的劝告,只想着怎么把对方放倒,然后往死里打,解了自己胸中的闷气。此时身边的下人,因为未得到曾乘风的指示,都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看戏般盯着这二人打来打去。
这僵局直到曾乘风不顾一切冲到二人中间,将二人拼命拉开,并狠狠扇了自己儿子一巴掌而结束。
“爹!”曾无庸怒吼一声。此时的曾无庸早已失了往日的风流倜傥,而是头发散乱如鸡窝,满脸血痕,衣衫也被撕开几条大口子,如破麻袋一般披在身上。这情形,身边的下人何曾见过,个个表面不露声色,内里早已笑得不能自持了。
“住手!住嘴!”曾乘风背对着王爷,狠狠地给了儿子一个制止的眼神,见儿子紧咬的牙关逐渐松开,才敢回身面对王爷:“王爷,犬子和贤婿让您见笑了。我斗胆请求王爷,此乃我家事,可否容我将这二人带回家中再行处置。”此时,他内心已开始自得起来,一桩重大危机基本已经偃旗息鼓,转化为家庭内部矛盾了。高莽枝他太了解了,回去之后只要对他好生劝解,很快便又会回到自己的掌控之中的。
“莽枝,你看呢?“景王爷早知是此结果,曾乘风何其狡猾,高莽枝没有真凭实据,此时硬碰硬,哪里是他的对手。
“家事?“高莽枝恨恨道:”哪里还有家?我和他曾乘风,又何曾是一家人!“此时,他跪倒在地,眼里流露出的绝望与悲哀,让王爷实在不忍。对于攸乐的这个大哥,他向来是瞧不上的,无论胆识还是才气,他都远远比不上攸乐,比不上他的任何一个兄弟,可偏偏就是这么个最无用的人,尚在支撑着高家的门户。
“莽枝,你我也多久不曾好好聊过,如今天已大亮,本王也不再打猎了,你跟我回府吧,到王府去住上两日。”王爷温言劝慰着高莽枝,这话却让曾氏父子内心大惊,这王爷毕竟还是向着高莽枝的啊。
曾无庸正待开口,曾乘风及时在后面拖住了他的衣袖,坚决制止了儿子的鲁莽行为,而是大度地拱手道:“王爷真正宅心仁厚。莽枝他,唉,家丑本不可外扬,今日却闹得不可开交,还请珂玥王妃若是有空,对他开解一二吧。晚晚那孩子,我会去批评她,让她给莽枝道个歉,两口子日子还是得继续过下去啊。”
此时天已完全放亮,再朝这山上望去,见坪坝处整整齐齐摆放着上数十口大木箱,数十官兵依旧保持着队形,均赤裸着上身,不远处的草坡上,堆放着这些人的军服。
曾乘风见景王爷朝四周查看,虽尴尬不已,但仍厚着脸皮道:“王爷,这些兵,我临时找罗尚书借的,有文书的,您看看。”他忙从自己胸口摸出一张纸,毕恭毕敬递过去。景王爷展开一看,确实是兵部的文书,还盖着兵部的大红印章。他将纸折起,不慌不忙地放进自己的胸口,对着嘴巴张的溜圆的曾乘风道:“曾大人,借兵的时候需要文书,还的时候可以不用了,这批文我留个纪念吧。”
“王爷,不可啊。。。”曾乘风急得拦在王爷面前,伸出手道:“这批文,还是要还给兵部的。”
景王爷冷冷地望着他:“你尽管去还,若有任何麻烦,你让罗尽忠直接来找我便是。”说着,令随侍在旁的两个亲兵拉起高莽枝,一行人朝山下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