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兴三年三月下旬,经过二十多天的赶路,陈开跟随师父到达了目的地——庐州石牛县。
庐州陈开自然是知道的,就是后世的安徽省会合肥,常年位居改名吐槽榜前三的位置。
他本以为师父这样的高手,应该像武侠小说和影视作品中描述的一样,隐居在深山老林,过着清心寡欲的世外生活,却没想到,师父住在这样一个充满烟火气的城镇旁。
根据曾经的记忆和师父的描述,陈开推断出这个叫做石牛县的县城大概位于庐州的东部,再往东不远就是大夏江南东路的首府——江宁,也就是后世的南京,往南也应该很快可以到达长江边。
县城北部有一条河,最早建城的时候,从河里捞出来一只巨大的石牛,因此叫做石牛河,而县治自然叫做石牛县。至今那石牛还摆在县城东门外,陈开路过时远远地看了一眼,感觉像狗多过于像牛,据说逢年过节,还有人给他摆上祭品祈福。
石牛河大概十几米宽,流经县城东北角的位置向南折去,在低洼处留下一片大湖,最后向东南注入长江。
凡进不住城里,而是住在石牛河北岸的虞子村边上,陈开跟着师父从石桥过了河,穿过看起来破乱的虞子村。
不久后,他见到凡进的妻子,他的师娘,唐若惜,也终于证实了自己在路上的猜想,所谓的奇怪眼疾,其实就是近视,高度近视。
在手机、电脑遍地的那个时代,这根本不算病,在这个古朴的年代里出现了近视,倒让陈开有些纳闷儿地想,近视有先天的吗?
想归想,他并没有表露出什么,手术治疗近视在这个时代就是天方夜谭,至于眼镜,他从旁敲侧击中已经了解到,琉璃尚是奇珍异宝,玻璃肯定还造不出来,就算找到了玻璃,弧度,打磨,抛光未必就有办法解决,既然解决不了,说出来也没有意义,平添麻烦罢了。
那位略显福态,眯着眼,脸上却漾满了温柔的师娘,在他躬身要行礼的时候便拉住了他,温柔地感慨道:“王妃菩萨心肠,竟也如此福薄,可怜的孩子!”
陈开从未被女性以长辈的姿态亲近过,下意识的便想要躲开,唐若惜只当他是认生,反而轻轻抱了一下他,拍着他的肩膀轻轻说道“莫怕,孩子,会好起来的,那些恶人也终究会有恶报的”,显然凡进已经给他说了一些事情。
随后,她又唤出门边偷偷打量着陈开的七八岁模样的小男孩,“平安,来见过师兄。”
那孩子极为秀气,略显怯生生地拱手弯腰到:“师兄好。”
“师弟…师弟好”陈开抬了抬右手,想要招手示意,旋即又尴尬地放下来。
短暂地寒暄后,凡进让唐若惜歇着,自己去准备晚饭,唐若惜也没有争辩,找出女红来,眯着眼睛,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跟凡开聊起自己的往事。
“我小时候啊,也不知道自己爹妈是谁,得亏遇见了师父,听师父说,若不是她,我早让豺狼给吃了。我们住在一个大山里,师父脾气不好,经常凶我,但是我知道她其实也很疼我,因为我出去玩,她总是怕我走丢了,拖着瘸腿也要跟着我……”
实际已经年龄已经过了三十的陈开自然知道这位师娘是想开导他,可是说实话,西王夫妇那样的人杰死了,他感到可惜,但并没有悲伤,只是现在的身份却又让他必须表现出悲伤来,他只好僵硬地以沉默配合着。
倒是那个叫平安的小师弟,既好奇又有些畏惧地在门外偷偷打量着凡开。唐若惜也没有絮絮叨叨地一直说下去,聊了一会儿之后,她随意地起身离开:“我去看你师父弄得怎么样了,平安你陪师兄玩。”说完就离开了,应该是往厨房去了。
陈开尝试着友好地向凡平安微笑了一下,凡平安终究正是好玩的年纪,不久便话多了起来,这孩子看起来相对早熟一些,问题挺多,不过也无非就是“师兄从哪里来?”“原州在哪里?”之类的,陈开不得不回想起上一世小的时候,在孤儿院的一些事情,重新拿出当年的大哥风范,应付着平安小师弟。
“师兄,你的武器是什么?”聊着聊着,凡平安突然问起这个,凡开想起陈重和黑鱼刀,笑了笑,“我没有武器。”
“我带你去看我的”说着便拽着凡开往院子里走去,凡开想来,凡进既是用刀名家,想来凡平安的武器也无非是刀一类的,可让他哭笑不得的是,小师弟竟然从院子的角落翻出一把弹弓来。
看来小说里什么三岁学艺的说法,也是完全不可信的,自己这位平安小师弟虽然是一代宗师的儿子,可看起来至少和自己那个时代的乡村稚子并无多大区别。
随后在陈开有意的引导下,平安小师弟带他参观了这个他暂时或者很长时间都要待下来的地方。
凡进是以一个郎中的身份,在这里隐居,一边钻研医书典籍,一边也为这一片的人治病,不知道是出于养家糊口的目的,还是济世救人的情怀。
整个院子依山脚而建,连同一大片药田,占地十几亩的样子,院子不大,是个简单的两近院落,凡开来的时候已经走过一遍,外堂应该是药房以及凡进诊治病人的办公场所,内堂则是居住生活的场所。
小小的医馆,既没有牌匾,也没有番号,但从小师弟的语气中,貌似医馆虽然无名,但师父的医术在这一片相当有名。
出门往东几百米外便是石牛县城郊村之一的虞子村,按理来说医馆应该是归属虞子村的,但实际上,看到的人很难把它跟虞子村联系在一起,这不仅仅是因为它与村子的大多数建筑保持了一点距离,更是因为这个朴素的院子给别人的感觉并不是贫穷与落魄,而是暗含了一种让人舒服却又难以言明的韵味。
此时正是黄昏,医馆的地势稍高,能看到寨子里升起的炊烟和逐渐亮起来的灯火,能隐约听见河面上传来的渔歌,韵律并不顺耳,却也有一种特别的味道,山里零零散散地有猎户归来,大多数的人矛头挂着野鸡、狍子一类,从表情也能看的出来,他们的收获不是很好,有路过医馆的,带着疑惑地多看几眼陈开,倒是与凡平安显得很熟络,还扔给他几个野果子。
凡平安也高兴地喊着叔叔伯伯,很明显,是在向新来的师兄展示自己的人际关系。
远离都市的繁华与喧嚣,结束了奔波的日子,陈开在这个世界,第一次感觉到心中十分平静,他不像刚来那样紧张和戒备,也不着急去想回归的事情,因为他知道,着急解决不了问题,作为高层管理和团队领导者,镇定早就是刻进骨子里素养,他必须慢下来,从长计议。
“平安,吃饭了,”呼唤声打断了思绪,却并未打破陈开心中的宁静,小师弟一边回应一边拽着他往回走。
回到内堂,陈开发现这里与刚才进来时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堂屋中央四方桌子上已经摆上了饭菜,更里边贴墙加放了一张条桌,桌上放着一个牌位,上刻“恩友西王陈宗盛/王妃陈吴式之灵位”,左下角落款是“凡进携妻立,咸兴三年春”,灵位前放着香炉,已经有两束香分插在两侧,两边还摆了果品。
陈开走上前去,也点了香,举起,叩息之后插在香炉中间。
唐若惜递来一杯茶水,说道:“王妃生前精于茶道,王爷据说一直顺从王妃,也是多饮茶,反而不怎么喝酒,身为人子,你敬茶一杯,以后也当晨昏敬香叩首,以慰父母在天之灵”
凡开颔首,躬身接过茶杯,举过额头,默哀片,慢慢地将茶水呈弧形斟洒在灵位前的地上。
做完这一切,才被唐若惜拉着坐在餐桌上。
根据之前的对比,陈开发现,今天的晚餐在这个时代应该还算精致,白米粥、白面饼,一盘青菜,一盘咸菜,还有一盘不知道是兔肉还什么动物肉。可能是缺乏调料,也可能师父手艺的问题,菜的口味依旧不是很满意,但可以看出至少在用材和做法上,比客栈里细致了很多。一路上,陈开已经看出,师父不贪口腹之欲,亲自下厨,精心搭配,想来还是因为爱惜患眼疾的师娘。
只不过,这吃的好,身体好,好像跟近视也没什么关系。
饭后陈开被安排与平安小师弟同睡一间屋子,熟悉后的平安小师弟一面问着凡开的事情,一面也讲着自己在书院读书的事情,不过终究是小孩子,情绪比较简单,讲来讲去无非就是先生看起来很凶,今天讲了什么,放学和狗子他们去打鸟……倒是陈开却在小师弟的絮絮叨叨中,对这个世界,感到越来越真切。
第二天开始,陈开跟着师父,开始了医馆学徒的生活,此后的一段时间里,师父虽然并没有刻意给他以课堂的形式教授什么,但在工作中也尽量多说话,然后一边使唤凡开帮忙打杂,从端茶倒水,到写方拿药,再到药田里干农活。
更多的接触中,师父凡进在他心中的形象也更加全面和真实地树立起来。
最大性格特点便是善良和豁达,一个世人仰望的宗师,能够与渔夫猎户同桌交谈,为他们治伤,甚至赠药。那些人的回报方式也很多样,有给铜板的,有给野菜的,有给鸡兔鱼肉的,甚至有一个大婶经常来药田帮忙除草,帮唐若惜洗衣服。
陈开问了小师弟才知道,这位林大婶是寡居的妇人,独自带着儿子,儿子曾经独自跑到山里摔伤了一条腿,要不是师父,那条腿就废了,尽管师父说了免费医治,还赠送不少药材,但自从儿子康复,林大婶便经常过来帮忙,赶都赶不走。
医馆的病人也并不都是穷苦人,附近县城、镇子上的人也有来求医或者请凡进出诊的,这个时候凡进便会收取一些诊金,加上种的几亩药材,偶尔进山打猎,完全能满足这个需求不多的家庭。
很多时候,陈开也很难把这个既像医生又像农民的中年男子和江湖,和刀圣联系起来。
名为师徒,口称师父,但因为差不多的年龄,加上对凡进个人品质的欣赏,陈开更多的仍是带着一种朋友的态度来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