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后,郭正刚回到家中,一言不发把自己关在书房。
夫人秦氏送来餐饭,也被他呵退,好在秦氏知道他的脾气,便将饭菜又端回厨房热起来,顺便将下人们也都驱散去偏院,以免打扰到老爷,挨了罚。
临近傍晚,郭正刚叫自己的亲卫头子进了书房,指着书桌上以火漆封好的四个信封,神色慎重地安排到:
“找四个机灵的兄弟,等我出门后,谨慎乔装改扮,悄悄出府,将这四封信送出去,前三封分别送给马胜,秦续功,折伯望,切记,一定要亲手交付!最后一封送去东边。”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亲卫离开后,郭正刚去了后宅。
“老爷,用膳吧?”
“不了,更衣,让老秦备两份礼,我要去拜访卫师和王师,令人去请杜先生与我同往!”
“好。”秦氏点了点头,开始安排起来。
卫师,卫启明,原西七虎将之一卫阙的父亲,早年追随陈元亮,陈宗盛西征时,以花甲之龄奋战一线,言传身教,是郭正刚名副其实的老师,陈宗盛入主原西后,便慢慢退了下来。
王师,王根与卫启明资历大抵相仿。
将军百战,少有能够安稳退休的,更别提高寿,这是原西唯二幸存的老一辈高级将领,是福将,虽然已经多年没有领兵,但却是定人心的神针!
卫启明和王根宅邸相邻,郭正刚与杜清汇合一起,先去了卫启明家里,片刻之后,卫启明差人请了王根过府。
撵走下人,亲信把门,四人同坐在偏院茶室里进行了大约半个时辰的会谈,之后,郭正刚带着两位福将前往西王府求见郡主。
今天西王陵前发生事已经传遍原州城,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郭将军这是拿了兵符,想要请二位老将背书,给郡主施压,彻底掌控原西军。
看到郭正刚的表现,有人觉得正常,北旗兵临城下,如果不能合情合理地彻底掌控原西军,应战时如何能做到如臂指使?也有人觉得愤懑,王爷生前待他郭正刚不薄,现在尸骨未寒,这也太猴急了些…
不过可以让部分人欣慰的是,郭正刚的想法进展的并不顺利,就在王府前,郡主亲自出来迎了二位老人进去,却是理都没理郭将军和杜先生!之后,又派出下人采买,只言要留二位老人在府上好好住一阵。
本欲携“天子”以令“诸侯,却搞成了送“天子”入虎口!
郭将军铁青着脸回了府!
一个猴急,一个坚决不让,原西安抚使于文庆听到消息后,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迅速联络了几位镇守原州城的武将,先去王府求见郡主,郡主却是借口身体不适,拒不见他,他只好又转头跑到郭正刚府邸,仍旧是碰了一鼻子灰。
无奈之下,他只能赶回府衙,连夜开始写奏疏,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只希望郡主和郭将军二位能以大局为重,不可意气用事,陷原西与万劫之不复地。
就在于文庆穷搜胸中所学,想着如何打动郡主和郭将军放下成见时候,原州城北部百里鸡头关,折伯望的驻军大营里,三个着斥候扮相的人被悄悄地接进了他的行帐之中。
着令亲卫退出严加防范四周后,折伯望单膝跪地,行了军礼:
“末将参见郡主殿下、郭将军!”
“折将军起身吧,您是长辈,不必行此大礼!”
“谢郡主,军中首重便是规矩,不可因情而废。不知郡主和郭将军如此做法,所谓何事。”
“既为公事,也为私事,折叔,折家与陈家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以前我不管事,只是与燕平哥,婉儿姐这些平辈玩的好,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哥哥嫂嫂虽然去了,但是陈家还在!”
陈子容红着眼睛,吸了吸鼻子,硬是没让眼泪掉下来,接着说到:
“我今天放下这些有的,或者没有的感情,跟折叔谈一谈原西,谈一谈陈家和折家、以及郭家的事情,我没有哥哥嫂嫂的本事,没有他们的格局、智慧,更不像他们那样有经验,但是我跟他们有一样的心!所以,为了不至于有什么误会,折叔恐怕得跟我交心底。”
折伯望听完之后,并没有立即接话,而是看向郭正刚。
郭正刚没有开口,只是点了点头,表示可以谈。
“好!既然丫头你这么说了,我也就开门见山,”折伯望语调不高
“我折家的底线是不会向外族低头,无论是旗莽子还是逻蛮子,折家数百年来,在这西北大地上,战死的人不少,我们对这片土地的感情,不比姓陈的和姓郭的少!
如今我折家儿郎依旧可以为原西之地卖命,但是折家不似你陈家和郭家,折家人多,你们知道,我这一辈现今本门就有七房,更不算各自婆家娘家一类直系姻亲,我,任何时候都可卖命,但是王爷在时,能让我养活一大家子人,能看到家族繁荣的希望,你们呢?”
“折叔的要求在理,我来之前也大概想过。只要不骄奢淫逸,我能保证的是折家生活殷实,另外王府里属于陈家的进项,我会划出三成,拨给折家,但是有两点必须按我的意思来:
第一,属于军费和政务上的钱,依旧归王府管,你们谁也别抱心思!折叔可以放心的是,除非北旗和逻国不长眼,否则未来几年,军费上的开支会少很多。
第二,你们不要插手生意的经营,确实有堪用的人才,我不吝给任何人成长的机会。
至于折家的繁荣,开儿如今已被刀圣收为传人,等他艺成归来之日,我可以保证,陈家重新抬头的一天,也是折家光大的时候!”
“丫头,你太年轻了,传奇故事听得多了,我们不是闯江湖混饭的,也不靠个人武艺,何况,就算是江湖也不光是打打杀杀。”折伯望说着瞥了一眼那一直立于郡主身后的老仆——陈重!
陈重正要说话,却被郡主抬手制止。
“好,折叔既然不愿信,那我也想请教一下,折叔准备怎么繁荣家族?折家现在这个样子,离了陈家的合作扶持,只能找个靠山,但是如果靠人真的能行,折家当年为什么不顺势留在中原。
从离开中原到原西这些年来,我陈家是拿了大头,那是因为哥哥他能行,这些都是该他的,何况这一路,我陈家何曾亏待过折家,就折叔你这一身打仗的本事,有多少是这一路上从陈家老一辈人身上学的?”
折伯望无话可说,一直沉默的郭正刚缓缓从怀里摸出大将军印,放在桌上,开了口:
“折伯望,我本可以不来,但我还是来了,因为我们其实没的选择,王爷不在了,要守住原西这片基业,我们必须坦开心扉,家族复兴也不是三两年的事,我们就定五年吧,这五年,你本本分分做好自己的事,战事听我的,政事听郡主那边的,五年之后,谁有什么想法,咱们再来谈,谈不拢的话,打也行!”
郭正刚盯着折伯望,对方也毫不退缩地对望而来
“我可以,但是你呢?你的事,知道的人或许不多,但我是一个。”
二人就这样互相盯着,终于,郭正刚接到:
“我可以保证,五年之内不向上面复命!”
“好,想来郡主和我不配合,你也复不了命,既然如此,那就说你的计划吧。掩人耳目前来,你想做什么?还有你提前送来的那封空白的信,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些迷惑外人的小把戏而已,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
接下来,你们给自己一系的大小将领交代清楚,一丝不苟地执行我的命令,我要以十万旗莽的头颅,再送大哥一程!”
“好,如果此战真能斩杀十万旗莽,以后军营里,我便为你是尊!”
之后,郭正刚又把具体作战计划向折伯望认真交代了一遍,几人才又离去。
出了营门,郡主冷声问道:“你给他的真的是封白纸?”
“还有四个字。”
“什么字?”
“阅后即焚”
“哼,我虽然不清楚为什么我哥明知道你的来历,还如此器重你,但我劝你最好清醒点,原西兵权如果交回朝堂,我们所有人和原西这片地,都将万劫不复!”
...
百里外更北的地方,宇成干基看着手中小小的,沾满鲜血的纸条,那上面只有两个字:乱起。
他面无表情,将纸条递给副将。
“好!”副将高兴异常:“我这就去传令聚将?”
“不,派出最得力的斥候,仔细探查敌军动向,尤其是郭正刚最亲信的马胜,秦续功所部!”
“将军是怀疑此乃诱敌之计?可万一是真的,我们如果错过时机,出现变故?”
“按我说的去做,真假我自能判断。”
“是!”
…
第二天一早,折伯望刚出营门,就看到了背负荆条,赤裸上身跪于大营门外的陈重。
“折将军,你说的对,打打杀杀不一定能解决问题,但是我想,总能出出气的,我今天负荆而来,只请折将军顺了这口气。”
说着,陈重卸下荆条,递给折伯望。
“郡主让你来的?”
“老奴自行前来。”
“好,那我便替郡主教训你这爱擅自做主的狂奴!”说着抓起一根荆条,猛地抽向陈重后背,啪的一声,顿时皮开肉绽一道梁。
折伯望虽然不是武功大成者,但也算有不俗的武艺在身,几十鞭下去,陈重前胸后背已经一片血肉模糊。
终于,他打的有些累了,方才吩咐两个亲卫:“找辆马车,抬回原州,给吕青看过了再送回王府。”
“是!”
当天下午,陈重被抬进吕家,又送回王府之后,原州城终于乱了。
先是一波退役的老兵冲进吕家,把吕家砸的稀巴烂。
接着折家老六立刻率护卫将几个老兵抓了起来狠狠打了一顿,扔到原州府衙,硬逼着府尹把他们关进大牢!
听说郡主气的非要城防校尉拿下折家老六,终是被赶来的于文庆档了下来。
本来城防校尉根本不给于文庆面子,软硬不吃,最后年近五十于文庆坐在折老六家门槛上,看着原州城上聚拢的乌云,泪流不止,哭天抢地,才终于档退了城防校尉。
夜里,宇成干基再次收到讯息,由于今天的原州城比较乱,探子送出了比较详细的讯息,集合斥候探来的军情,已经有七成把握确定原西确实乱了。
“将军,末将觉得,可以行动了!”
“等等,再等等…”宇成干基努力平定心神,说着既像指示副将,又像劝说自己的话。
黎明时分,帐中烛火微微一晃,一个黑影出现在宇成干基面前。
“如何?”
“我家主人让我转告将军,时机已到!”
“好!”宇成干基压抑着激动,吩咐亲兵:
“聚将!”
再破原西,钳住大夏西北门户,这泼天的功劳,就要是自己的了!
站在鸡头关上的郭正刚看着已经集合完毕的军队,脑中回想起除夕夜的情形:
微醺之间,西王带他登上回燕楼顶,望向北方:“兄弟啊,伐灵州,行新政,时机到了。”
冷风吹过,他收回心神,看着阵前那一双双渴战的眼睛,沉声道:
“时机已到,开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