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涌金门前(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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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灯火阑珊处走来一男一女。男子爽朗清举,轻摇九寸玉扇;女子蒲柳之姿,手执五彩竹竿。他俩一前一后,来到台中央。

拜谢完众人的喝彩,只见女子将手中五彩竹竿凭空一挥,舞台两侧便冒出来两支歌舞小队,一前一后将两人围在中央。

接着男子转过身与女子拜别,来到丰乐东楼前,这里摆着一副桌案。桌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男子将在此处留下墨宝,以便他日装裱,供于丰乐楼上。

男子离去,女子又挥动了一下手中竹竿,舞台两侧便多出了两班后行。各持分金、石、土、革、丝、竹、匏、木八音,引而不发。

少顷,金、石声先起。女子身姿舞动,手中竹竿也好似游龙一般在女子身前翱翔。紧接着花心的舞女也开始舞动曼妙的身姿,外围次之,尽显尘世繁华。

待到丝竹奏乐,缓歌慢舞间,女子唱道,“

残阳当楼秋娘渡,银字笙调心香烧,江风落雨物华休。

颔首回眸阑珊处,不忍登高临远望,

望极天涯思故乡。”

女子一曲,边唱边引出新的歌舞段落,身边的舞女也随着她的行动不断变换着队形。

舞到精彩处,丰乐东楼的看客们纷纷鼓掌言道:

“碧涛阁沈三娘果真是歌舞一绝啊!”

“三娘、三娘你最棒,我就是你一辈子的拥趸。”

“只可惜沈三娘这么好的歌舞却叫这首《浣溪沙》耽误了。”一人道。

“这位兄台,此话怎讲?”一人问。

“重阳诗会,首要比的是哪一方的词写的好。此次重阳诗会以“相思“为题,思乡、思人皆可。沈三娘唱的这首《浣溪沙》虽为探花郎所写,但最多不过三甲尔。”这人道。

“金科探花才三甲?那岂不是说状元公也参加了?”那人问。

“非也!今科状元张栻川回老家省亲了,不参与此次诗会。虽说如此,但我听说,人西月舫请来了永嘉郡王赵秦尘。论诗词才华,这临安城中还有谁能和永嘉郡王相提并论!”这人又道。

两人的交谈传到身边一位女子的耳里,引得她愤愤不平。

“那倒未必。”女子上前打断道。

两人好奇,闻声望去,只见是一位二十多岁,美艳绝伦的年轻夫人。盛妆艳裙,宛若天仙。她的身后跟着两名侍女,一大一小,也是同样的水灵动人。

两人一时看的痴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想问姑娘高见。可回过神来再瞧哪还有仙女的影子!

两人啧啧后悔,那人道,“也不知是谁家的小娘子,竟生的如此美艳。我这红绡薄主竟从未听闻。”

这人也奇,“是啊!不过看她打扮像是要登台献唱。不会是哪个楚馆,新请的歌女吧!”

那人想起女子仪态大方,进止雍容,打心底里肯定道,“我看不像,哪个歌女能有这般傲视天下的气质!”

一曲舞罢,沈三娘引着一众舞女向着看客们躬身一礼!

“歌舞既终,相将好去”说着便舞动竹竿指挥舞女们遣队,台下顿时欢声雷动。

“惨了,惨了。”远远的,黄妈妈由楚楚姑娘扶着回来,一副大事不妙的表情,冲着忘春楼的众位姑娘就是大喊。

“惨了,惨了。”黄妈妈来到众位姑娘面前,一拍大腿再度泄气道。

晴云担心,上前询问道,“妈妈这是怎么了?可是丰乐楼的人不肯通融?”

其他人也是同样疑惑地看向黄妈妈。

楚楚姑娘向众人解释道,“倒也不是不肯通融,只是把我们楼的节目重新安排在了大轴的位置。”

“安排在大轴的位置,那可不就是少了很多看客嘛!”姑娘中有一人担忧道。

青楼楚馆参加重阳诗会,不像勾栏瓦肆里的戏子那般注重剧情演绎。在她们眼里,参加重阳诗会不过是打响自家楼店名声的一阶广告,从而拉动客流和个人知名度才是她们最为看中的。

“还不止这些呢!”黄妈妈哭丧着脸说道,“我刚还听说,人西月舫这次请到了永嘉郡王。想必风头又要叫她们占尽喽。”

听到永嘉郡王的名号,有位姑娘非但不担心,反倒花痴般惊呼道,“永嘉郡王!就是那位写了“西窗小憩芙蓉帐,命中桃花逢此开“的小郡王么?”

“正是。”楚楚姑娘颔首回答道。

“不过我们忘春楼也请到了陆小官人!我听吴公子提过,说这陆小官人曾和永嘉郡王在醉仙楼上斗过诗。最后以半句之优,胜了郡王。”晴云安慰众人道。

“话说这陆樱人呢?还没到丰乐楼么。”黄妈妈气鼓鼓地说道,“来之前我就说他不靠谱。如今到了关键时刻掉链子。”

“妈妈放心,我相信陆公子,定不会教咱们失望的。”原本站在晴云身后的司梦,此时再一次走出来替陆子由圆场道。

此时的陆小官人还在信步赶来的途中。非是他托大不愿租车前往,而是整个清河坊,乃至边上的新街、后市街的车马行早在三四天前就已租磬。百余辆马车此时都汇聚在城外的丰乐楼前,场面分外壮观。

无奈的陆子由只得迈着大步往城外赶。为了赶时间,他特意选择坐小船从福流水路抄近道,过定安桥、凌家桥、普安桥入涌金水道。

今日正直重阳佳节,两岸便多了不少晃荡的游客。游客一多商贩便也多了,什么桂花糕、香饮子、东篱菊,什么瓢盆碗碟、胭脂水粉、簪钗头油,应有尽有。

当然这里也少不了一些手艺人借着热闹摆起场子来。譬如陆子由这时看到的说书先生。一些平日里在勾栏混不出名堂的说书先生,便会在此时临时搭场,即兴演说一通,以便博一二看客打响名声。

“相当年临安不叫临安,称武林,西湖不称西湖还叫武林水。但它还有个名字叫金牛湖,我猜各位看官一定未曾听闻,且听我娓娓道来。

话说建宁六年天下大旱,七州蝗灾。当时的武林,也就如今临安府也是蝉喘雷干,旱魃为虐。甚至连西湖湖水也快干涸待尽。就在武林的百姓都陷入绝望之时,好在这时武林来了一位道长仙人。他骑着一头金牛,望着昔日水波涟漪的武林水,感慨万千。

于是他从牛背上翻身下来,在金牛耳边低语了几句,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只见那头金牛仰天长哞了一声,然后迈开四蹄便往湖中走去。

待金牛走到如今涌金门前时停住,仙人大喊一声,‘水来’!刹时,金牛又是一阵长哞,随后张口吐水填满了西湖。百姓见此又是兴奋,又是惊奇,待他们平静下来才发现金牛已不见了踪影。

与是百姓们就问道长,这金牛哪儿去了。道长回答道......金牛生水,绝非易事。欲知金牛如何,咱们明日戌时,新街书馆见。”

每每说到故事情节最吸引人的地方,这些说书先生都会戛然而止。美其名曰,下回分解,其实就是为了来日再收银钱。

故而坊间也将这种做法,戏称为“卖关子”。而这一叫法并非空穴来风,其实是来自坊间的一种做派。

所谓关子,亦称“现钱关子”,是朝廷继北方发行交子以后,于绍兴元年发行的一种纸币。主要流通于临安、婺州、越州之间。

关子的发行,起先是用作向当地榷货务兑换现钱或茶、盐、香货的钞引。往往两地由于比价的不同,便会产生一定的贴水。譬如在临安府购买婺州的一千关子,实际只须付九百九十钱,贴水十钱。但随着时局变迁,交子在市场上的贴水也会产生不定的起伏,有高时甚至超过一成五。

于是坊间冒出了不少投机倒把的商人,囤积了大量关子。待到贴水浮动,伺机卖出,捞上一笔。

买卖关子,伺机牟利。有人一夜暴富,便有人血本无归。故而这种投机倒把,引诱他人就范的把戏,便被当时的临安百姓统称为卖关子。

陆子由坐在船头,也是竖起耳朵,仔细听那说书先生讲完了故事的前半段。何耐船越行越远,已然听不清说书先生再讲下一个故事。

再过片刻,陆子由便来到了金涌门下。这个时辰的金涌水门已然上锁,但边上的大门由于重阳诗会的关系依然大开着。

且说陆子由匆匆付了船钱上了岸,来到了金涌门前。

本以为临近城门人会稀少,谁承想此刻的金涌门却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里大都是一些平头百姓,入不得丰乐楼,但又好奇今日西湖之畔的风流韵事。于是便三五成群,围着几个“小闻达”,听他们讲述。

所谓小闻达,其实就是临安城里通晓各种坊间传闻,奇人异事的百事通。

闻达一词,原本说的是那些文臣武将向皇帝报告,让皇帝不出门也能通晓天下事。

但在本朝,只因希文先生在《润州谢上表》一文中写道,“幽远之诚,未尝闻达。”而广为流传。

希文先生仁人志士,虽已去世几十载,却依旧在平民百姓和士林学子心中拥有不小的地位。甚至这些被称为“小闻达”的人,私下里也奉希文先生为开山祖师。以为百姓打听消息为荣,揭露道德败坏之事为傲。

往往小闻达的身边还有几个被称为急脚递的后生为他们打听消息。

这不城门外就跑来几个穿着颜色不一的汉子。大都头上系个汗巾,近耳一侧还插着一根色彩艳丽的翎羽。

其中有个穿着粗布麻衣,腰上和袖子上都系着蓝色布条的急脚递,急冲冲跑到一位二十有余的小闻达身边,小声耳语了几句。随后从怀里掏出一卷字条,递给他便又匆匆往城外赶去。

那小闻达摊开字条只是略微一瞧,便作嗟叹惋惜状,“悲也!悲也!”

那名小闻达身边围着七八十位观众纷纷翘首以盼,催他速速道来。

但那位小闻达却是不紧不慢,甩起手中折扇,故作姿态道,“诗会始初,今夕尚久,各位看官切莫着急。

先前咱们说到那碧涛阁的沈三娘头一位出场,那一曲《浣溪沙》舞的那叫轻歌曼妙,步步生莲。相信台下有幸见过沈三娘舞姿的官人,此刻脑海里应该是浮想联翩了吧!

再说那蒯探花提一杆烟紫狼毫笔,站在三尺见宽的书案前。一通行云流水,落笔如风,须臾间便在那两丈长的藤纸上写下了《浣溪沙》的词句。随后从那二楼,如瀑布般垂下。这正可谓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刚急脚递从丰乐楼带回来的消息,也就是如今我手中握着的这张纸条。里头写的是第二位出场,青烟馆游云姑娘的诗词。

今朝重九日,登高聊祛愁

莓苔生石径,流水自萦纡

山秋木叶冷,日斜暮霭凝

哀歌难成曲,竹亭人未归

相忆东篱下,忠义九秋霜

三千云与月,万载不归乡。

说起青烟馆不过城北蕞尔一楚馆,全仗游云姑娘弹得一手好琵琶,这才得一席位。也因青烟馆太小,请不得名声雷动的文人才子。游云姑娘迫不得已,这才自己写了这首《栖霞岭山行》。

不过我起初也说过,此次重阳诗会非同往常,不评歌舞且论诗词。

丰乐楼非但请到了国子监祭酒刘牧之,博士范文翔这班学界泰斗,还请来了不少文坛领袖做入幕之宾。其中就数那位易安先生来头最大,脾气也最为古怪。

她评蒯探花的那首《浣溪沙》尚且说了句尚可,再评游云姑娘的这首《栖霞岭山行》时却不发一言。其中缘由倒叫旁人纳闷。

话说回来,这游云姑娘在舞台上的表现实属不俗。一人轻抚一琵琶,竟就唱得场下众人声泪俱下。

最终这首《栖霞岭山行》得了个中下的评价,倒也中肯。”

小闻达也是能说会道,仅靠着一张写着诗词的纸条和急脚递的几句耳语,便洋洋洒洒说了这样一大通。

陆子由平时也爱听这些小闻达说些坊间流传的奇闻趣事。但他此时得知重阳诗会已经开始,便顾不上细听。朝着金涌门的方向就往前走。陆子由好不容易找到一处人少的位置,见缝插针。嘴中还要时不时向身边的看客说着借过,这才从人堆里挤出来。

金涌门下,三丈之内都用拒马拦住,显得格外空旷。依据律例,戌时二刻临安城便要拉闸关门。城下也有一队禁军戒严,以防贼寇。

但今日由于天子出游,金涌门便破例不关。于此同时,也增派了一队禁军戍卫城下。

陆子由独自一人往城门走去。迎面便有一位禁军士卒,将手中枪戟一横,厉声道,“公验。”

所谓公验就是由官府发放,类似通关文牒的凭证。昨日在忘春楼,陆子由便从司梦那里拿到参加此次重阳诗会所需的公验。上头写着他的名字、住址和身份。

陆子由在自己身上摸索了一阵,这才发觉自己只想着如何偷跑出来,竟把公验拉在了府里。

陆子由苦着脸,向着那名士卒拱手行礼道,“这公验...来时匆忙,落在家中了。实不相瞒,我是这回重阳诗会,忘春楼请的骚客。不知官爷可否通融一二。”

大宋素来注重律法,但也讲究刑不上大夫。太祖赵匡胤更是因为一出陈桥兵变,而黄袍加身。在那个动乱的年代,像宋太祖这般武将夺权的例子屡见不鲜。前车之鉴,故而大宋自建立以来,一直看重文臣轻蔑武将。甚至同品级的武官地位任旧远远不如文官。

如此风气自然也养成了大宋读书人的傲慢。在面对兵士的时候,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也是常态。

这名禁军士卒平日也是见惯了一班读书人冲着他们趾高气昂的样子。冷不丁遇到一位自降身段的主,倒也觉得受用。

虽说对陆子由多了几分好感。但禁军士卒转眼便想起校尉交代的任务,于是摇头回答道,“无公验者,不得放行。既然落在了家中,那你回去取来便是。”

回头去取?且不说路远且难,一来一回肯定是要耽误参加诗会。再者,万一回了府被双亲撞见,那就别想再出来了。

陆子由思虑再三,恳求道,“官爷,真的就不能通融通融么?”

想来是这位禁军士卒觉得有些烦了,扯着嗓子没好气的说道,“你费甚话。大宋律例没读过么?今日是官家特许开门,但仍要凭公验通过。你一无公验,二无公事,我怎敢放你过去。”

禁军有禁军的纪律,执勤期间不得交头接耳,不得擅离职守。故而城门周围显得极为安静。两人的吵闹声很快就引来其他禁军士卒的注意。为首那位将虞侯闻声也走了过来,语气自带一股威严,与他那十七八岁花一般的年纪完全不符。

“怎么回事。”

禁军士卒竖起枪戟抱拳,向着那名年轻的将虞侯恭敬说道,“回虞侯,是名书生,没有公验但想出城。被小的拦下了。”

“哦?”那名将虞侯饶有兴趣的走到陆子由的面前,正巧此时陆子由也抬头看向了他。

两人对视的瞬间都呆立在了当场,半晌后异口同声的指着对方喊道。

“陆子由”。

“韩子温”。

两人似一对久违的好友见面,言道灵犀一点,纷纷大笑。

这下轮到那名士卒傻眼了。感情这位书生和自家虞侯相识啊!士卒不敢搭话,只敢心下嘀咕。察言似乎两人要叙旧一番,便识趣的拱手告退了。

“你怎的做上了守城的虞侯了。”陆子由开口先问。

韩子温与陆子由、吴梦窗三人皆为太学三十五斋的学生。其中陆子由完全是靠自己的才华实力,而韩子温和吴梦窗全凭家世背景才得以跻身。

陆子由与韩子温的关系算不得亲近,但却称得上是惺惺相惜。这便要从韩子温的喜好说起。

作为当代名将的独子,韩子温自小便随着父亲韩良臣学习兵法剑术。韩良臣虽然也逼着韩子温读书学圣贤,但长大后的韩子温显然更爱武道。时常就去那市井巷尾找那些江湖里有名的剑士侠客切磋比试。故而得了个武痴的称号。

甚至在太学里更是以武出名。一次举行君子六艺,韩子温在射艺中手持一张霸王三石弓,连发四矢借贯侯,如井之容仪而得甲。

韩子温本人也是急公好义的性子,不然和陆子由也尿不到一个壶里去。在太学里要是见到有世家子弟仗势欺人的,二话不说就上去拳脚相加。

与陆子由的相识便是因为韩子温要出手教训吴梦窗。理由是他任由家奴当街殴打乞丐,有违孔孟之道。

吴梦窗有苦说不出,自己又不会武,于是便灰头土脸的跑到陆子由的身后。

还没等陆子由问清缘由,急忙忙赶来的韩子温就以为陆子由想要包庇,连带着就要一同教训。

韩子温一拳锤向陆子由的胸口。终归是碍于同窗的情分,陆子由看得出,韩子由径直向他挥来的这一拳其实已留了三四分力道。

陆子由顺势左手一掌拦开韩子温迎来的一拳,随后右手一指直指韩子温的眉心处。

韩子温大骇,若不是对方空手,而是换作执剑,想必此刻自己早已没了性命。

韩子温收手退后几步,惊魂未定。看着眼前这名柔弱的书生公子,复又生出一抹笑意道,“练家子!好啊,刚才是我大意了,再来。”

说着又出一拳向陆子由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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