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不利柴荣弃州城
寿已终弘殷辞阳世
周军两千打两万,以少胜多,终于大获全胜。说起来容易,其间士卒们壮起多大的胆量,付出多大的勇气,却是无法用言语描述。有人开怀大笑,有人抱头痛哭,有人默默发呆,有人自言自语。奇形怪状,应有尽有。清理战场,周军伤亡五六百人。赵匡胤下令好生安葬阵亡的士卒,并详细记下他们的姓名。阵亡士卒安葬完毕之后,赵匡胤默默环视这么简易的坟墓。适才这些人还都生龙活虎,可是转瞬之间,魂断异国他乡。目睹生离死别,在场诸人无不心情沉痛。赵匡胤道:“虽然我带了你们出来,却不能带你们回家了。你们舍身杀敌,为国捐躯,无愧是大周的好儿郎!此间没有酒,只能以水代酒,愿你们英魂安息。”拿起自己的头盔,在坟墓前洒下江水。
王彦升道:“死者已矣,不能复生。以后还有许多仗打,活一天就该开开心心过一天。”对着众人大声道:“咱们两千打败了两万南唐军,虽说不是空前绝后,可是足已炫耀一辈子,为甚么不高高兴兴一些?”此言一出,众人无不欢呼雀跃,适才的悲痛气氛一扫而空。就在众人欢腾庆贺的时候,赵匡胤大声道:“全体列队。”十声不到,众人早已列队完毕,神情肃然,鸦雀无声。
赵匡胤沉声道:“皮笠上有剑痕的人全都出来。”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十三名皮笠上有剑痕的士卒走出队列。赵匡胤神情冷峻,道:“你们知道皮笠上为甚么会有剑痕吗?”他们和芸芸众生一样,并非怪物,眼睛不在头顶上,当然看不到皮笠上的剑痕,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赵匡胤又道:“你们皮笠上的剑痕是我劈的,知道我为甚么要这样做吗?”他们仍然大惑不解,支支吾吾,无从回答。赵匡胤道:“适才与南唐军交战之时,你们临阵退缩,因此我在你们的皮笠劈下了剑痕。交战之前,我是怎么说的?”一人大着胆子道:“交战之前,都虞候下令不许临阵退缩。”赵匡胤沉声道:“亏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那人见他满脸杀气,急忙跪下,道:“都虞候,我知道错了,求都虞候开恩。”其余十二人恍然大悟,赵匡胤这是要秋后算账了,当即齐刷刷跪下求饶。
赵匡胤神情冷若冰霜,语气更是冷到极处,道:“军法无情,你们求我也没有用。”顿了一顿,又道:“来人,行刑。”赵匡胤治军极其严厉,向来言出必行,没有人情可讲。十三人吓得魂飞魄散,有人竟然还尿了裤子。他们无不声泪俱下,苦苦哀求。打了胜仗,原该欢天喜地,可是赵匡胤执意要处决这十三人,未免大煞风景。石守信等人都觉得他太过冷酷无情、铁石心肠了,一面互相使眼色,一面忖思解救他们的办法。
石守信小心翼翼道:“都虞候息怒,他们十三人虽有过错,总算咱们打了胜仗,为了激励士气,饶恕他们这一次,各打二十军棍算了。”王审琦跟着道:“是啊,这次就算了罢,下次他们若还是胆小怯战,再杀不迟。”十三人见他们求情,觉得有一线生机,这个道:“都虞候,我愿戴罪立功,求你再给一次机会。”那个道:“我上有老下有小,求都虞候网开一面。”赵匡胤丝毫不为所动,道:“是啊,咱们打了胜仗不假。可是打了败仗呢?下场就是全军覆没,没有一个活口。除非投降,或许能侥幸活下来。你们知道滥竽充数的典故吗?”众人都没有读过多少书,有的人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认不全。连在一起,或许尚能认出来。倘若分拆开来,十有八九认不出。虽然不知道‘滥竽充数’的典故,可以大致意思却也能说出个大概。
赵匡胤无情的瞵视十三人,又道:“别人都在浴血奋战,可是你们却在观望退缩,你们就是滥竽充数。在别处滥竽充数或许能网开一面,但是在战场上却不成。一个人贪生怕死,就会一传十,十传百,就会害死大家。大家都丧失了斗志,就是灭顶之灾。虽然你们也活了下来,可是却是没有骨气的害群之马。”石守信等人听到此处,无不耸然动容。赵匡胤一指成群的坟墓,又道:“看看他们,你们不觉得羞愧吗?”十三人羞愧难当,无地自容,悉数垂首不语。赵匡胤又道:“他们都是无名之辈,战死沙场,却也轰轰烈烈。不说舍身报国之类冠冕堂皇的话,就说为家人留下一笔丰厚的抚恤,也算的上死得其所。你们从军是为了甚么?还不是为了有口饭吃,有钱养活家人吗?”这句话说到十三人的痛处,无不泪水潸然。
赵匡胤正色道:“不杀你们,不但是纵容贪生怕死,更对不起阵亡的弟兄们。”顿了一顿,大声道:“行刑。”一声令下,十三个人头落地。此时此刻,众人终于真真正正领教了甚么叫军法无情,也真真正正开始畏惧了军法。赵匡胤行事果决,赏罚分明,众人都心悦诚服,没有一个膺诽臆谤,责怪他滥杀无辜。
韩令坤得到张永德的援助,终于一鼓作气,大败南唐军,而且俘虏了主将陆孟俊。回到内室,只见刘氏掩面而泣,哭的泪人也似。不觉一阵心痛,问道:“我打了胜仗,你却为何如此难过?”刘氏竟然跪倒在地,道:“听说将军俘虏了陆孟俊那恶魔?”韩令坤颔首说是,问道:“怎么了?”刘氏道:“陆孟俊杀害了我的父母兄妹,杀害了本族一百多口人,我忍辱偷生,就是为了给父母族人报仇雪恨,求将军可怜我,把陆孟俊交给我。”陆孟俊本是贪婪无耻之徒,被俘之后已经投降。按理克日就应该押往行宫,交给柴荣处置。但是刘氏泪如雨下,悲痛欲绝,这比刀剜韩令坤自己的肉还要疼。他咬了咬牙,下定决心,拼着违抗天子诏令,也要为刘氏报仇。大不了不做这个节度使了,解甲归田,与刘氏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道:“杀人偿命,我今日就为你刘氏一族报仇雪恨。”转头吩咐军士,道:“带陆孟俊。”那军士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陆孟俊五花大绑,被带到官署后堂。后堂里已然设下了灵堂,墙上挂着一个大大的‘奠’字,一百多块灵牌依次排列。两支白色蜡烛火光摇曳,光线昏暗。这里阴气森森,仿佛阴曹地府一般。一阵风吹过,烛火明灭不定。陆孟俊不由自主打了个激灵,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足音跫然,两人走进灵堂,正是韩令坤和刘氏。刘氏已然卸了胭脂口红和耳环手镯,身穿一袭素白孝衣。
陆孟俊见是韩令坤,顿时满脸堆笑,问道:“请问将军,这是甚么地方,带我来此,不知所为何事?”韩令坤不答,看了看刘氏。刘氏道:“陆孟俊,你认识我吗?”陆孟俊眯起眼睛仔细打量,摇头道:“不认识。”转头又问韩令坤,道:“这位娘子是将军甚么人?”韩令坤冷笑道:“她是我的妾室,姓刘。”陆孟俊忙道:“原来是尊夫人,失敬失敬。”点头哈腰,及尽谄媚之能事。刘氏冷冷道:“你不认识我,还记得昭恽公吗?”陆孟俊想了一会,摇头道:“恕我愚笨,不记得了。”刘氏手指灵位,道:“你睁大眼睛,仔细看看。”
陆孟俊眼见中中的灵位上写着‘杨公昭恽之灵’,陡然间忆起那段往事。不但把杨家洗劫一空,而且屠杀了杨氏一族一百多口人。这件事做的神不知鬼不觉,而且过去了多年,韩令坤远在开封,如何知晓?他心中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问道:“请问尊夫人是杨公甚么人?”刘氏眼眶里泪水打转,忍住不哭出声来,道:“我是杨公的女儿。”这句话于陆孟俊而言,不啻晴天霹雳。他终于恍然大悟,虽然当年屠杀刘氏满族,可是漏掉了刘氏这个漏网之鱼,今天报仇雪恨来了。他当即跪下,道:“当年失手错杀了杨公,我好生后悔。求尊夫人念在我是无心之失,放我一条生路。当年拿的钱财,我愿意双倍奉还。”刘氏见他狡辩,怒道:“一百多口人命,就是一句‘失手错杀’就能掩盖的吗?”陆孟俊跪行到韩令坤面前,乞求道:“将军饶命,求将军高抬贵手。”韩令坤最是瞧不起此等敢做不敢当之辈,冷笑声中,抬腿将他踢翻在地,接着拔出宝剑,毫不犹豫,刺了个对穿。正是因果报应,当年残杀刘氏满门,今天毙于韩令坤剑下。韩令坤割下陆孟俊的脑袋祭典刘氏一族,刘氏跪在灵位前,泣不成声,道:“爹娘,女儿终于为你们报仇雪恨了。”
这日赵匡胤来至扬州,韩令坤亲自出城迎迓,笑道:“你两千打两万,齐王李景达铩羽大败,逃走的时候连头都不敢回。先是涂山大捷,后是夺取滁州,现在是六合大败齐王李景达两万军马。你在淮南横冲直撞,所向无敌,威名远扬,可真是出尽了风头!”赵匡胤逊道:“这些大捷都是将士们舍身报国、浴血奋战换来的,功劳是他们的,我没有多大功劳。”韩令坤道:“用兵如神就是用兵如神,在我的面前还要谦虚吗?”赵匡胤正色道:“非是我谦虚,六合之战虽然大获全胜,可是阵亡四五百人,伤亡十分惨重。”韩令坤道:“知道你们要来,早就准备好了食物,大家去军营饱餐一顿。”赵匡胤此行轻装上阵,没有携带多少粮食,每天省吃俭用才挨到现在,早就都饿得饥肠辘辘,恨不得一口吞下一整头羊。
石守信大声叫好,道:“不瞒藩帅,咱们此行携带的粮食本就不多,又在六合耽误了几天,要不是省吃俭用,粮食早就光了。咱们现在一个个都是饿死鬼投胎,要是准备的食物不多,可填不饱咱们的肚子。”韩令坤笑道:“大家放心好了,我准备了一座山的食物,决计饿不着你们。”石守信笑道:“那可多谢藩帅了。”赵匡胤等人跟随韩令坤来到官署,其余士卒则去军营。
走进官署的客厅,但见四面墙上挂着字画,四个角落里还摆着盆景。缕缕轻烟,一支柱香烧了一小半,陈设布置十分清新雅致。韩令坤吩咐厨房上菜,笑道:“大家稍等片刻,酒菜立刻就来。”说话之间几名军士端了面盆和面巾进来,韩令坤又道:“大家先洗把脸。”众人刚从六合战场而来,一路上风尘仆仆,好些天没有洗过脸了。有的灰头土脸,一搓就是一个泥团。有的军服上满是血迹,原本灰黑的军服,竟然成了暗红色的。王彦升火气较大,最近又有些上火,两边眼角满是眼屎。众人相互对望,俱都蓬头垢面,简直惨不忍睹,不禁捧腹大笑。
过了一会,军士们鱼贯而入,先上了六道凉菜。韩令坤招呼众人入席,道:“想必大家早就饿了,快请入座。”众人私下里都是无话不说的好友,也不分甚么主次,各自坐下。韩令坤打开酒坛的泥封,道:“我准备了二十坛美酒,大家尽管敞开肚子喝个酣畅淋漓。”言罢就要给众人斟酒。赵匡胤伸手阻止,道:“军中不能饮酒,咱们只吃菜不饮酒。”石守信等人自开赴淮南以来,就没有开怀畅饮过。有时酒瘾发作,实在忍不住,难免偷偷抿上几口,终究没有尽兴。眼见桌旁果真放着二十坛酒,无不馋涎欲滴,准备一醉方休。
韩令坤笑道:“现在没有打战,喝点又有何妨?”赵匡胤微微一笑,道:“你是知道的,我治军极其严厉,令行禁止,军中绝不许饮酒。我若不为人表率,自己严守军规,如何带兵,如何服众?”韩令坤见他所言极是,不再劝酒,当下道:“既不饮酒,那就吃菜。扬州富甲天下, 扬州菜肴以精致见长,天下驰名。再说这里物产富饶,许多河鲜在开封难得一见,大家不要客气。”先上桌的六道凉菜有鸡有鸭,还有素菜,众人当下持箸吃了起来。热菜陆续上桌,烧鳝鱼、烧鱼脍、白水羊肉、清炖蹄筋,还有时令素菜,满满当当,摆了一桌。不论荤菜还是素菜都十分精致,有的用水晶盘,有的用的银碟。有的菜以鲜花点缀,有的以水果围盘。花花绿绿,色彩斑斓,当真色香味形器,一应俱全。石守信等人皆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粗鲁之人,满桌子的扬州菜精致是精致,可是清淡之极,寡然无味。远不如白水炖羊肉,蘸上佐料,吃的满嘴流油过瘾。虽然如此,众人自从来到淮南,很少吃到鱼肉,仍然大快朵颐,吃的眉飞色舞。
赵匡胤一直暗暗观察韩令坤,但见他始终面露微笑,正襟而坐,四平八稳,显得气质非凡。不禁心想,从前韩令坤性情毛毛躁躁,现在却变得举止从容不迫,再也难觅从前毛手毛脚的痕迹了。当真居移气养移体,做了节度使,身居高位,连气质风度也变得不同凡响了。念及于此,不禁感叹良多。
酒席过半,石守信挤眉弄眼道:“听说藩帅金屋藏娇,纳了一绝色女子为妾,何不引见引见,让咱们见识见识?”这本是句玩笑话,王彦升等人却当真了,当下拍着桌子起哄。韩令坤爽朗一笑,当下吩咐军士去请刘氏。过了一阵,众人忽觉异香扑鼻。这阵香气香香甜甜,既非肉香,也非花香。但是送入鼻端,只教人魂消心醉。王彦升以为还有甚么菜肴,奇道:“还有甚么菜,居然这么香?”韩令坤哈哈一笑,道:“不是菜,而是人。”对着款款莲步而来的刘氏道:“在座的都是我的刎颈之交,快来见过。”刘氏敛衽施礼,道:“见过各位叔叔伯伯。”众人眼前一亮,但见刘氏一袭洁白的素服,更映衬得肌肤白皙胜雪,吹弹可破。王彦升张大嘴巴,涎水从嘴角流下,拉成了一根长丝。韩重赟眼珠睁得又圆又大,始终一下不眨。王审琦自惭形秽,不由自主的左顾右盼。终究还是赵匡胤格局非凡,目不斜视,站起身来,还了一礼,道:“见过嫂嫂。”众人如梦初醒,这才想起见礼。韩令坤道:“她尚在孝中,不便待客。”刘氏微微一笑,道:“叔叔伯伯们吃好,告辞。”言罢翩翩而去。过了许久,众人才醒过神来。有的怅然若失,有的想入非非。石守信道:“藩帅可真是艳福不浅啊!”艳羡之情,流露无遗。
宴席过后,众人明明都吃饱了,可是飨食一桌子精致的扬州菜,终究没有尽兴,都觉得扬州菜花里胡哨,中看不中吃,远不如面饼夹羊肉吃的痛快。赵匡胤道:“你们先去军营罢。”众人知道他们二人有私密的话说,当下先行告退。赵匡胤站起身来,道:“得知你弃城而去,我真是替你担心。”韩令坤微微一笑,道:“我是吉人自有天相,再说还有你帮忙,终于有惊无险。”赵匡胤道:“幸亏打败了南唐军,否则必定过不了陛下那一关。”顿了一顿,又道:“你纳的妾室果然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你是不是真的沉迷于美色,胆子变小了?”韩令坤脸上一热,嗫嚅道:“也...不是十分沉迷,不过是没有你那么能打罢了。”赵匡胤道:“喜欢美色,人之常情,没有大错,可是不能沉迷其中。你知道李继勋打了败仗吗?”韩令坤颔首道:“前几天看了战报,知道了此事。”赵匡胤道:“他一时轻敌大意,打了败仗,伤亡了数百人。陛下虽然以武臣不责,没有责罚他,还是解除了他的兵权,改任河阳三城节度使。虽然还是节镇一方的诸侯,可是兵权却不再了。可见人生在世,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就算是节度使,犯了过失,一样会受到责罚。轻则解除兵权,重责夺官贬秩。今天还是节度使,说不定明天就沦为阶下囚了。为了更上一层楼,一点错都不能出。”
韩令坤微微一笑,道:“从军到现在,忽忽十四五年了,我也从一个无名小卒,一跃成为节度使了。今时今日之地位已经到顶了,再也无法更上一层楼了。”赵匡胤道:“节度使上面还有更大的官,难道你不想吗?”韩令坤道:“你说的是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和殿前都指挥使罢,这两个顶尖武将手捾兵符,分掌禁军帅印,非皇亲国戚不能胜任,除了李重进和张永德,旁人做梦都不要想了。说句实话,我倒真想和李继勋一样,去地方做个无拘无束、逍遥快活的藩镇。甚么金戈铁马,万箭齐发,我再也不想见了。”赵匡胤见他似乎意志消磨,真是恨铁不成钢,急道:“可是你想过没有,万幸扬州失而复得,不然你的下场好不过李继勋。”顿了一顿,又道:“你才三十三四岁,还有大好锦绣前程,当此风华正茂之年,怎么能想到急流勇退?”
韩令坤摇头道:“我没有你那么远大的志向和抱负,也不如你用兵如神,成为节度使,已经心满意足,再也没有遗憾了。”顿了一顿,又道:“你在战场上捷报频传,再打几个胜仗,必然也能不次升迁,成为节度使。”成为节度使乃是赵匡胤梦寐以求的事,他喟叹一声,道:“人各有命,富贵在天,以后的事,谁也无法逆料。”韩令坤勉励道:“事在人为,节度使于你而言,还不是轻而易举,手到擒来?”顿了一顿, 又道:“赵叔的病好些没有?”赵匡胤面有忧色,道:“还是没有甚么好转?”韩令坤安慰道:“赵叔年岁大了,不比咱们年轻人,好转是会慢些。我寻了一支上等的老山参,你交给赵叔。”赵匡胤也不推辞,道:“多谢了!”韩令坤道:“咱两的交情用甚么话都无法形容,用的着说谢吗?”两人相视,一阵大笑。
淮南战局如火如荼,错综复杂,往往一座城池你争我夺,几经易手,拼杀的十分惨烈。纵观战局,周军稳扎稳打,步步为营,胜面远远大过南唐。柴荣原本踌躇满志,心想周军长驱直入,只要再过半年,淮南全境就可以纳入大周版图了。然则转眼到了梅雨季节。每天不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就是电闪雷鸣的大雨。整个淮南阴云密布,淫雨霏霏,雨势似乎没有尽头。淮南河道纵横,密如蛛网。先前干涸的低洼地段,蓄满了雨水,竟然也变成了湖泊河流。长江、淮河及河道都水势暴涨,南唐水军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水军的战船在河道里来去自如,虽然不敢与周军正面交锋,但是旁敲侧击,及尽袭扰之能事。
这天柴荣伫立于行宫檐下,极目眺望,但见天色阴沉,墨云翻卷,无数雨滴从天而降,落在积水处,激起无数涟漪。偶尔墨云中划过一道闪电,接着一阵轰隆隆的响雷。檐边的水滴有如断线的珍珠,绵绵不绝坠落地面。战局原本一片大好,然则雨势无休无止,南唐军趁势反击,现在反而占了上风。倾尽举国之力征伐南唐,打到现在耗费了无数钱粮,伤亡了无数将士,仍然僵持不下,怎不叫他心急如焚?伫立良久,道:“传王环来。”禁卫答应一声,当即去传王环。王环本是南唐的水军虞候,如今已经降周了。
过了一会,王环戴着斗笠穿着蓑衣快步而来。他四十多岁年纪,既矮且瘦,兼且尖嘴猴腮,简直猴子成精一般。行至檐下,躬身道:“臣见过陛下。”柴荣见他在雨里站着,道:“不要在雨里站着,上来说话。”王环腰弯的更低,道:“臣不敢与陛下并列,站在下面就很好了。”柴荣道:“你不要以为自己是降将,朕就低看了。只要是有本事的人,朕都会重重。好比那个刘仁瞻,只要他弃暗投明,朕一样的不计前嫌,委以重任。”王环道:“臣私下里写了封信给他,告诉他陛下励精图治、英明神武,乃是圣明天子,劝他弃暗投明,归降大周。然则他固执己见,执意要为南唐尽忠。他非但执迷不悟,还回信骂了臣一顿。”言罢摇头苦笑。柴荣点了点头,道:“寿州被围已经有三个月了,城里的粮食恐怕已然罄绝了。但是刘仁瞻仍然坚守孤城,看样子誓要与寿州共存亡。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忠臣。他越是宁死不降,朕越欣赏他的气节。”王环道:“可惜他是一头倔驴,不明白陛下的惜才之心。”
柴荣道:“上来罢,朕有话问你。”王环这才登上台阶,侧身而立。柴荣皱眉道:“你瞧这雨要下到甚么时候才能停?”王环道:“这却很难说,看这样子,没有十天半个月,似乎不会转晴。就算偶尔转晴,过不多久,又会下雨。”顿了一顿又道:“谚语有云:雨打黄梅头,四十五天无日头。每年梅雨季节持续四五十天,大致没有多少出入。”柴荣双眉紧锁,道:“断断续续持续四十五天,这仗就没法打了。”顿了一顿,又道:“现在河道的水位都起来了,南唐水军乘坐战船寻隙觅瑕,不停的乘虚而入,袭扰周军,简直讨厌之极,有甚么办法能够打败南唐的水军?”王环道:“北人乘马,南人行舟,自古皆然。要打败水军,唯有水军。正如对战马军,除了马军,水军和步军都不成。”大周只有马步军,没有水军,而且将士们十有八九都是不谙水性的旱鸭子。言下之意,没有水军之前,只能束手无策,眼睁睁的看着南唐的水军在河面上摇旗呐喊。
柴荣陷入沉思之中,过了良久,方道:“陪朕出去走走。”一名禁卫当下拿来斗笠蓑衣,为柴荣穿戴上。两人骑上骏马,两名禁卫牵着缰绳迈步而行。地面坑坑洼洼,而且满是泥泞。两名禁卫高一脚低一脚,只眨眼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来到军营,只见张永德穿着蓑衣,在雨中指手画脚。士卒们有的搬运军械,有的转运粮草,显得十分忙碌。张永德眼见柴荣骑马行来,当即上前,道:“陛下,有的军械泡在了水里,不能用了。多半粮草进了水,有的都发了霉,不能吃了。这还不算,疟疾肆虐,每天都有人病倒。”柴荣道:“救人要紧,告诉军医们,有人因为疟疾死了人,朕唯他们是问。”张永德咬牙道:“这鬼天气,虽然下着雨,可是又湿又闷,不动还好,一动就是一身汗,还有许多人得了寒热病,发热的咳嗽的,不在少数。”王环皱眉道:“这或许也是水土不服,北人没有经历过南方的梅雨季节,生病在所难免。”
柴荣虽然戴着竹笠,披着蓑衣,但是遭遇了一场瓢泼大雨,回到行宫,衣裳已然湿透。换了件干衣服,喝了一碗热汤之后,只觉脑袋昏昏沉沉,于是上榻歇息。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只觉头痛欲裂,似乎要炸开了一般。虽然浑身滚烫,但是却冷的发抖。军医诊视之后,急忙开了药方煎药。柴荣问道:“朕生的甚么病?”军医回道:“陛下今天淋了雨,湿寒入体,着了凉而生病,吃几剂药就会好转的。”柴荣又道:“许多将士也生了病,你们一定悉心医治。疟疾传的厉害吗?染了疟疾的将士无不上吐下泻,须赶紧医治。”军医道:“为了不使疟疾扩散,臣已经把染了疟疾之人分开了。为防万一,不管有没有染上疟疾,大家都要喝药。生病的人吃了药,可以治病。没有生病的人吃了药,可以防病。”柴荣颔首道:“这办法很好,生病的将士太多了,你们不可懈怠。”
军医面露难色,道:“臣知道职责重大,不敢稍有懈怠,但是药材不足,维持不了几天。就怕哪一天断了药材,臣也无能为力了。”柴荣站起身来,道:“再催。”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头重脚轻,踉踉跄跄,就不是军医扶住,就要摔倒在地上了。军医扶着柴荣回到榻上,道:“陛下保重龙体。”柴荣眼见屋顶在转,于是闭上眼睛不看。过了一阵,方才有所好转,于是睁开眼睛,道:“传李相公。”
李谷来的时候,柴荣正在喝药,待柴荣喝完了药,李谷问道:“陛下深夜召见,不知有甚么急事?”柴荣问道:“药材短缺,你知道吗?”李谷回道:“臣知道,臣每天都在催促。”顿了一顿,又道:“有几船药材渡过淮河的时候,被南唐水军劫了,护送药材的士卒也都死了。”柴荣闻言怒不可遏,霍然而起。交战以来,只有周军打得南唐军没有还手之力,还没有药材被劫、士卒被杀的事,于他而言,简直就是奇耻大辱。他拔出宝剑,厉声道:“甚么时候的事,为甚么不早点告诉朕?”盛怒之下,恨不得立刻杀到金陵。李谷道:“臣也是天黑之后才得到的消息,急忙来到行宫,但是陛下睡了,只得回去,打算明天再说。”军医道:“陛下,您的病还没有好,不可动怒。”李谷接过宝剑,放回架上,道:“是啊,陛下病了,不宜动怒。”
柴荣道:“不但差药材,粮草也不充足,再催。”李谷道:“陛下明鉴,淮南雨势无休无止,道路泥泞难行,转运极其困难。尤其渡过淮河的时候,南唐水军神出鬼没,防不胜防。药材和粮草过不了淮河,就到不了咱们手里。”柴荣道:“那就在护送粮食和草药的时候多派些人手,务必做到万无一失。”顿了一顿,想到了一件事,问道:“怎么不在淮南就地购买草药和粮食。”李谷道:“去年南唐洪水泛滥成灾,粮食原本歉收,咱们又购买了不少。各处店铺都说没有多少存粮,要买就要出高价,最高的竟然比起初高出五成了。”柴荣怒道:“这些奸商,他们这是在囤积居奇,故意哄抬粮价。告诉那些店铺,还是以原来的价钱卖粮,若敢藏匿或者哄抬粮价,搜出来一概充公。”李谷应声说是。
柴荣虽然不愿功亏一篑,但是粮草和草药不足,军械泡了水不能再用,染病的士卒与日俱增,雨势无休无止。就算他再怎么雄才伟略、雄心壮志,也斗不过老天。权衡再三,终于放弃了一些州城。只是放弃一些州城而已,而非退兵。他性情刚毅,有进无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既然决意吞并南唐,绝不会半途而废。周军接连从扬州、滁州等地井然有序的撤出。南唐军非但没有袭断退路,反而远远观望甚至主动让路放行,竟然没有一个大将阻扰。放弃州城,居然比攻打州城容易百倍。他带走了受伤和染病的将士以及殿前军,留下了侍卫亲军,把淮南战场交给了李重进。
临行之前,柴荣召见李重进,道:“雨势不知何时才能停歇,士卒接连染病,放弃一些州城是无可奈何的事,淮南战场就交给你了。”李重进道:“陛下放心,我不会让南唐好过的。”柴荣问道:“朕走了之后,你打算怎么打?”李重进沉吟片刻,道:“纵观南唐诸将,除了刘仁瞻,再也没有一个能打的了,我想继续围困寿州。”柴荣见他的想法与自己不谋而合,点了点头,道:“刘仁瞻是南唐的中流砥柱,寿州一旦攻破,南唐人的勇气也就垮了。”李重进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柴荣道:“如果攻破寿州,不要伤害刘仁瞻,朕要降服他。”李重进大惑不解,道:“他是大周的死敌,害咱们死伤多少人,不碎尸万段、挫骨扬灰都已经便宜他了,陛下怎么能放过他?”柴荣知道他不谙其中的道理,于南唐而言,刘仁瞻是不折不扣的忠臣。试问为天子者,那个不想有这样宁死不屈的忠臣?此乃帝王驭人之术,运用之道,存乎于心,岂能喧之于众?他转开话题,道:“咱们吃亏就吃亏在没有水军,这次回去,朕要训练一支水军。等朕再来的时候,水陆并进,李璟必定大惊失色。”
滁州的周军接到撤兵的命令,即刻收拾行装,离开滁州。苗训面有忧色,道:“老将军如果能安心静养,说不定还能拖些时日。现在回去开封,一路上免不了颠簸,只怕...”言罢轻轻摇头。赵普道:“天子下令放弃滁州,咱们不走,就是等死。”苗训叹息一声,摇了摇头。赵普看了看紧闭双眼的赵弘殷,道:“军师,咱们出去说话。”两人走到房外,赵普道:“军师,实话告诉我,老将军真的没救了吗?”苗训叹道:“都怨我医道不精。”自责之情,形于辞色。赵普已经知道了赵弘殷已经油尽灯枯,寿数所剩无几了,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军师已经尽力了,只盼老将军能撑着回到开封。”
正说之间,一名士卒走来,道:“军师,都虞候来信了。”说着递上一封书信。苗训和赵普看了一遍,赵匡胤在信上说,六合大败南唐齐王李景达之后,又去别处与南唐军交战了,又询问父亲的病情,并向二人问好。苗训道:“我也不写回信了,你告诉都虞候,陛下下令放弃滁州,我们先护送老将军回开封,请他毋以为念。”那士卒答应一声,转身而去。赵普道:“事不宜迟,咱们立刻随军出城。”苗训点了点头。两人牵来马车,扶着赵弘殷上车。赵弘殷问道:“这是要去哪里啊?”赵普道:“老将军,天子下令放弃滁州,咱们送你回开封。”赵弘殷思绪已经变得迟钝了,过了好久,马军已经出了官署,方才‘喔’了一声,道:“元朗呢?”赵普道:“天子派他去了别处,老将军不要担心。”赵弘殷点了点头,道:“他甚么时候能回开封?”
赵普道:“战局不利,听说天子也要回开封,小将军不久也会回去。过不多久,老将军一家又能团圆了。”赵弘殷殊无一丝喜色,轻轻摇头,道:“只怕我等不到那一天了。”赵普笑着安慰道:“老将军多虑了,您身子骨硬朗的很,挺过这一关,至少还能再活十年。”赵弘殷苦笑一声,道:“适才梦见回到洛阳老家了,这不是好兆头,想必我的寿数要尽了。”顿了一顿,又道:“这些时日辛苦你们了。”赵普笑道:“老将军言重了,就怕粗手粗脚,没有照料好你。”
过了淮河,回到大周国境,赵弘殷的身体却急转直下,整日整夜昏迷。赵普见情势不妙,只得与苗训商量,暂缓回往开封,先在驿馆住下,再做打算。这天赵弘殷仍然昏迷不醒,但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呼吸之间已经不同以往了。赵普道:“老将军似乎不妙了。”苗训叹息一声,道:“为老将军准备后事罢。”挨到半夜,赵弘殷终于吐出最后一口气,与世长辞了。赵普当即购买了一袭寿衣和一口上等棺材。为赵弘殷换上寿衣之后,装殓入棺。他自己也身穿素衣,披麻戴孝。苗训心中大奇,问道:“你为老将军披麻戴孝?”赵普道:“小将军把老将军托付给咱们,既然不在老将军身边,那么我就替他尽孝。”苗训见他所言在情在理,于是点了点头,道:“这样也好。”两人不再停留,运送棺椁回往开封。
来到赵家门前,前院用竹篱围起。杜氏正抱着不到两岁的赵德林,逗他说话。赵德林是赵匡胤的第三个儿子,如今已经牙牙学语了。贺贞正在浣洗被褥衣裳,赵匡义则在一旁读书,赵德昭则围着他玩耍。苗训道:“这里就是赵家了。”赵普点了点头。苗训走上前去,拍了拍门。过了一会,赵匡义打开院门。他认识苗训,叫了一声‘苗先生’。苗训问道:“老夫人在家吗?”赵匡义颔首道:“阿娘在家。”看到马车上一副棺材,一个陌生人披麻戴孝,心中大惊,问道:“谁在棺材里,是我阿爹还是二哥?”苗训道:“是老将军,老将军病故了。”赵匡义吓得不知所措,呆了一会,忽然嚎啕大哭起来,转头道:“阿娘,阿爹病故了,阿爹病故了。”杜氏抱着赵德林快步而出,贺贞也紧随其后。
苗训道:“老夫人,老将军病故了。”贺贞抱过赵德林,问道:“苗先生,元朗呢?”苗训道:“他还在南唐与南唐军交战,我们不在一处。天子下令放弃滁州,我们就先护送老将军棺椁回来了。”赵弘殷病故,赵匡胤生死未卜,贺贞又急又怕,不禁泪水簌簌而落。杜氏也是悲从中来,但是想到赵弘殷的后事要操办,赵匡义年纪太小,贺贞又没有主见,他们都无能为力。自己这个一家之主不能自乱方寸,于是忍住不哭。走上前去,抚摸棺椁,道:“想不到你走得这么匆忙,也不见回家我一面。”悲痛之情,形于辞色。
赵普道:“老夫人节哀!”杜氏见他披麻戴孝,问道:“先生何人?”赵普欠身道:“晚辈原是滁州军事判官,小将军临走之前把老将军托付给我,我没能照料好老将军。”说着满面歉疚,低下头去 。杜氏道:“你们千辛万苦护送老将军回来,多谢了!”赵普道:“小将军不在老将军身边,晚辈擅自做主,替小将军尽孝子之心,老夫人莫怪。”杜氏摇头道:“不怪,不怪。”赵普道:“现在最要紧的莫过于摆设灵堂。”杜氏道:“是啊,先摆设灵堂。”赵普道:“老夫人不要急,这些事晚辈来做。”言罢去左邻右舍请了八位男子,将棺椁抬进堂屋。接着又布置灵堂,购买白帛白烛。虽然诸事繁琐,但是他头脑清晰,做起来有条不紊。遇到不懂的地方,就与八名抬棺乡亲及苗训商量。
到了傍晚,灵堂布置完毕,贺贞等晚辈也都披麻戴孝了。杜氏一身素白,走到堂屋,只见赵普正在上香,赵匡义则跪在地上烧钱纸,道:“赵先生辛苦了半天,进屋歇歇罢。咱们家小,没有客房,你别见笑。你今晚就睡匡义床上,他来守灵。”赵普道:“老夫人言重了,晚辈不累,小将军不在,晚辈替他守灵。老夫人和匡义也都累了,请回房歇息罢。”杜氏摇了摇头,道:“我没有见到老将军最后一面,心里终究不舍,想多看看他多陪陪他。”又对赵匡义道:“你先去歇息罢,后半夜来换赵先生。”赵匡义答应一声,回房歇息去了。
杜氏烧了一摞钱纸之后坐下,道:“元朗的朋友我都知道,先生怎么认识元朗的?”赵普道:“晚辈先是刘词老将军的幕僚,刘词老将军辞世之后,天子令晚辈出任滁州军事判官,辅佐小将军治理滁州。”杜氏见他仍然站着,道:“先生坐下说话。”赵普忙了半天,早就累的腰酸背痛了,于是依言坐下,又道:“老将军原本随军攻打扬州,可是半道病了,不得已回家治病。想到小将军就在滁州,于是绕道探望。到了滁州,已是半夜时分。那时小将军刚刚攻下滁州不久,三更半夜之中敌情不明,生怕南唐军尾随其后,趁机偷袭,当时就没有放老将军进城。到了天亮,这才亲自迎老将军进城。老将军或许是受了凉,病情有所加重。自古忠孝难两全,小将军身负守城重责,不得不慎重行事,实是身不由己,请老夫人不要责怪。”杜氏沉吟不语,过了良久,方道:“谁叫他是朝廷的官,我不怪他。”赵普见她虽是女流,却深明大义,心中顿安。
杜氏问道:“元朗还不知道他爹病故了?”赵普道:“离开滁州之前,老将军病情倒也平稳。过了淮河之后,病情才急转直下,晚辈急忙遣人给他送信。可是战场上局势瞬息万变,小将军今天在这里,说不定明天又去了别处,送信的人找不找得到小将军还很难说。天子放弃了一些州城,小将军不久就会回来的。”杜氏道:“先生瞧这一家,老的老,小的小。元朗不在,出了大事,拿主意的人也没有。要不是先生忙里忙外,指不定乱成甚么样子,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赵普站起身来,道:“老夫人言重了,晚辈虽然认识小将军不久,但是彼此惺惺相惜,老夫人的家事,晚辈责无旁贷。”杜氏见他如此推心置腹,心中感激不尽,叹息一声,问道:“老将军临终有甚么遗言没有?”赵普回道:“老将军有一天曾经说过,做梦回到了洛阳。晚辈猜想,老将军是想落叶归根罢。”杜氏点了点头,道:“元朗回来之后,就送他回洛阳老家罢。”
无论哪个亲戚朋友上门祭拜,赵普都以孝子的身份回礼。他寡言少语,性情沉稳,把赵弘殷的丧事操办的井井有条。这还不算,在杜氏面前始终以晚辈自居,执礼甚恭。杜氏看在眼里,记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