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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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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机巧宰相试帝心

识鬼魅天子起杀意

郭威吸取后梁、后唐、后晋、后汉这些短命王朝的教训,励精图治,登基以来,接二连三的推行新政。废止后梁以来的酷刑峻法,遣散诸州强行摊派的差役散从亲事官,整顿吏治纲纪,招抚无业流民,恢复农事、划拨无田饥民土地,治理河患,灌溉良田、减少赋税等。后梁以来的颓废萎靡之势一扫而空,日新月异,国势蒸蒸日上。以上新政推行开来,并无多少阻碍,可是放宽盐铁酒茶牛皮之禁,却是困难重重。每次朝议,皆有官员以不可动摇国家根基为由反对。郭威虽为天子,然则也不能任何事都乾纲独断。没有官员施行,放宽盐铁酒茶牛皮之禁,障碍重重,推行不下去,为此苦恼不已。

这日他单独召见冯道和范质,道:“今天单独召见你们,想说说放宽盐铁酒茶牛皮之禁的事。我心中十分不解,别的新政推行起来百官赞同,十分顺畅,唯独这件事不少官员反对,想听听你们的高见。”冯道微微一笑,道:“盐铁酒茶诸物,利润丰厚,历来都是官营。只要与钱沾边的事,免不了有人上下其手,假公济私,中饱私囊。”郭威听出了一些眉目,道:“接着说下去。”冯道又道:“好比一块肥肉经手一过,多多少少都会沾点油腥。”这个比方虽然俗不可耐,但是却切中要害,十分精辟。

郭威终于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道:“是了,我说怎么每次廷议都有官员反对,原来其中大有好处可捞。”范质道:“陛下要让利与民,放宽盐铁之禁,准允民间自由交易买卖,无形之中断了相关衙门相关官员的财路,相关官员自是要异口同声的反对了。”所谓的相官官员,不言而喻,既是反对之人。冯道点了点头,道:“不说别物,就说盐罢。只需少许,就能调和百味,一日三餐少不了的必备之物。一家一天用不了少许,可是国家有许多户人家,一天用量加起来,就十分可观了。《管子·海王篇》里,早就说的明明白白了。管子首开盐铁官营,盐税在历朝历代可谓节节高升。安史之乱,唐朝为了筹措军费,始立‘榷盐法’。将出产的盐悉数低价购买,再高价卖给民间,确定了民产官收、官运官卖的盐政制度。严禁民间私煮私贩,违者一斤一两皆处以极刑。单单盐税一项,就占据全部赋税的四成以上。唐朝虽然灭亡,但是‘榷盐法’延续至今。‘榷盐法’虽然严厉,但是煮盐贩盐获利颇为丰厚,因此无数人铤而走险,贩卖私盐。话说回来,官盐的价钱是私盐的十倍还多,还没有私盐好,民间购买私盐者数不胜数。”

郭威道:“如此说来,我要放宽盐铁酒茶牛皮之禁,是从老虎嘴里夺食,老虎自然不愿意了。”冯道和范质对望一眼,范质道:“陛下体察民间疾苦,视民瘼为己痛,欲放宽盐铁之禁,本是件利国利民的仁政善政,不过这件事牵一发而动全身,须缓缓图之。操之过急,反而会引起朝局动荡。”朝局动荡可大可小,重者动摇国本,轻者进退一批官员。郭威反复权衡利弊,不禁踌躇难决。冯道道:“其实归根结底,还是要澄清吏治,官员们清廉了,少在盐税上做文章,盐价下来了,百姓的日子也就好过了。”范质深为赞同,道:“朝廷可以下一道明诏,降低盐价。如此一来,百姓花同样的钱,可以多买一些盐。”郭威摇头道:“这只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蠹虫们该贪的还是会贪,该拿的还是会拿。”范质道:“既是如此,那就彻查相关官员,拿到他们贪墨不法的真凭实据,该免官的免官,该定罪的定罪。”

正在这时,孙延希禀道:“陛下,王峻相公求见。”冯道和范质当下站起身来,道:“臣告退。”郭威点了点头,道:“这件事以后再议。”冯道和范质出殿之后,王峻大步走了进来。郭威笑道:“秀峰兄找我有事?”王峻神情冷漠,道:“我要辞官。”此言一出,郭威大吃一惊,怔了怔神,问道:“秀峰兄,你说甚么?你要辞官?”王峻正色道:“你没有听错,我要辞官。”郭威道:“秀峰兄不要急,有话坐下来慢慢说。”待到王峻坐定之后,问道:“秀峰兄是不是每天处置国事太累了?”王峻不答。郭威又道:“如果秀峰兄觉得累了,可以在家歇歇。”看着王峻的神情没有改变,又道:“实在不行,秀峰兄也可以在家里处置国事。”顿了一顿,又道:“你是百官之首,我离不开你,朝廷更是离不开你。”

王峻道:“冯道、范质、李谷、向训等人皆是能臣干吏,没有我,他们一样能治理国家。”郭威道:“他们怎么能和秀峰兄相提并论呢?”王峻道:“我心意已决,陛下不要再挽留了。”言罢站起身来,大步而去。他说辞官就辞官,事先毫无征兆,一点商量余地都没有,好生匪夷所思。郭威一个人孤零零在殿中生了一阵闷气,心想:“一直以来,王峻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辞官?究竟错在何处?只要是他不喜欢的人,例如冯道、李谷、范质、向训、郑仁诲、李重进、张永德,乃至养子柴荣,都没有得到重用。他的亲信好友陈同、颜衎等人则步步高升。他一人独掌军权政权,一言九鼎,用民间的话说,就是名副其实的二当家。如此地位,如此权势,还想谋求甚么?我顾念旧情及翊戴之功,要钱给钱,要权给权,从不吝啬,算得上仁至义尽了。既然他铁了心的要辞官,就由他去罢。”

从前王峻为了牢牢抓住大权,无论大事小事都亲力亲为,冯道、范质和李谷虽然同为宰相,但是受到压制,既插不上手也插不上嘴,形同虚设一样。自从他撂挑子不干,中书门下和枢密院的公文无人批阅,渐渐堆积如山。三人商议之后,捧着公文面见郭威。冯道道:“陛下,自从王相公辞官之后,中书门下和枢密院的公文就没有人批阅了,臣三人清点了一下,共有三十多份公文,加急的就有八份。”范质道:“这些公文是送到王相公府上,还是陛下亲自批阅,请陛下示下。”郭威听得出来话中句句带刺,道:“你们也都是中书门下平章事,王相公不在,你们批阅也是一样的。”范质道:“王相公没有辞官之前,中书门下和枢密院的公文都是他亲自批阅,臣三人最多看看而已。”郭威听出话外之音,这分明就是在诉苦,在说王峻独揽大权,大事小事不容旁人指染置喙,当下道:“王相公虽然辞官,但是国事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总不能因为他不在,就废置国事罢。你们先拿下去批阅,先披阅紧要的,拿不定主意再报与朕。”顿了一顿,又道:“王相公走了多久?”范质道:“少说也有五六日了。”郭威点了点头,道:“先这样罢。”

冯道三人于是回到中书门下,一同批阅公文。范质拿起一份公文,道:“冯相,这是天雄军节度使王殷写给陛下,请求挽留王相公留任的奏表。”冯道想了一会,道:“你现在把这份奏表呈给陛下。”范质颔首说是,回到别殿,呈上奏表,道:“这份是天雄军节度使王殷的奏表,请陛下御览。”郭威仔细看了一遍,道:“朕知道了。”

郭威原本想再过几天召见王峻,问清辞官缘由,劝说继续留任,可是毕竟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原来大大小小的节度使们纷纷上书,挽留王峻留任。一时之间,声势滔滔,军心浮动。军心不稳,就是国本动摇。事情远远超出郭威预料,不免心急如焚,不能再等,于是召见陈同,问道:“王相公辞官之后,陈计相登门看望没有?”陈同道:“臣倒是探望过一次。”郭威问道:“王相公近来可好?”陈同道:“王相公从前日理万机,没有一刻闲暇。如今辞官,气色好多了。臣听他说过,现在无事一身轻,从所未有的悠闲。还说要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下来,不问世事,远离尘嚣,做个闲云野鹤。”

郭威微微一笑,道:“他要做闲云野鹤,只怕不能如愿啊。”陈同问道:“陛下此言何解?”郭威道:“他这一走,自己倒是落得一身轻松,可是国事无人处置,成了一团糟。朕离不开他,国家离不开他。你去他府邸替朕传一句话,就说再不回朝,朕就亲自上门去请了。”

陈同领了圣意,来到王峻的府邸。王峻正在后花园的湖泊旁钓鱼,陈同来的时候,正好钓起一尾一斤多重的金色鲤鱼。陈同赶紧上前,抄起网兜,兜住鲤鱼,笑道:“相公钓起金色鲤鱼,乃是好兆头。”取下鱼钩,将鲤鱼放进浸在湖水的鱼篓里。王峻笑道:“甚么好兆头?有甚么喜事?”陈同道:“下官刚从皇宫里出来。”王峻问道:“陛下召见你了?”陈同颔首道:“陛下要我带话,说倚重相公,离不开你,要相公回朝继续做官。”王峻嘿嘿一笑,道:“这些时日,我钓鱼逗鸟,饿了吃困了睡,好不悠哉闲哉。做官有甚么好?每天忙忙碌碌,吃口饭的时间都没有。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谁愿意干谁干,反正我是想明白了,也不愿意干了。”

陈同道:“陛下还说,相公再不回朝,就亲自登门来请了。”王峻站起身来,问道:“陛下真是这么说的?”陈同信誓旦旦道:“下官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假传圣意,陛下真是这么说的。”顿了一顿,又道:“相公不在的这些时日,各地大大小小的节度使们纷纷上书,请求相公留任,军心不稳,群情汹涌,看来陛下真的急了。”王峻露出得意的神情,摇头道:“不忙,不忙。”陈同劝道:“陛下已经给足了面子,相公给个台阶他下,回去算了。”

王峻道:“我早就说过,朝廷离不开我,陛下更离不开我,可是就这么回去,终究心中不甘。”陈同道:“从前相公做的事,现在陛下交给冯道他们做了,相公再不回去,只怕要大权旁落了。”闻得此言,王峻顿生警惕,道:“现在是冯道他们处置国事吗?”陈同点头道:“是啊,前几天公文堆积如山,陛下就命他们批复公文了。再这么下去,大事就不妙了。”王峻怒道:“他们几个一向狼狈为奸,趁我不在就伺机夺权,着实用心险恶。”陈同道:“谁说不是,怕就怕相公再不回去,就要坐冷板凳了。”王峻重重‘哼’了一声,眼里吐出怒火,咬牙切齿道:“他们几个想得倒美,也不想想,我王峻岂是好欺负的?我现在就回去。”他原本就无意辞官,不过要敲打敲打郭威而已。听说现在冯道等人主持国事,生怕分了大权,于是立刻改变主意。

王峻进宫面见郭威,郭威连忙叫太监搬来锦墩,笑道:“这些时日不见秀峰兄,着实想念。在家这几天,静养的可好?你再不回来,我就要等门去请你了。”王峻道:“你是天子,岂可随意出宫?我正是顾及此节,才答应回来的。”郭威道:“你是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些时日,公文没有人批阅,国事也没有人处置,差点就乱了,真是愁死我了。你能回来,我才算吃了个定心丸。”王峻道:“但教有我在,一定把国事处置的井井有条,你大可高枕无忧。”郭威连连点头,笑道:“正是,正是。”

王峻又道:“没有别的事,我先去中书门下和枢密院看看。”郭威笑道:“不忙,不忙,咱们有些日子没有见面了,就着这个空闲说说心里话。”喟叹一声,又道:“要说光阴似箭,日月如梭,真是不假。从前咱们颠沛流离,寄人篱下,吃的苦头不在少数。后来追随高祖,做了河东属官,才算安定了下来,有了点起色。”王峻道:“是啊,那时咱们都还年轻,哪有甚么抱负,何来胸怀大志?原想做个小官,有口饭吃就够了。殊不知世事难料,斗转星移,你做了大周天子,我做了宰相。放在二十年前,这些事做梦都不敢想。”

郭威道:“这也是时势造英雄嘛,要不是刘承祐昏聩糊涂,昏招迭出,何来大周江山?当初在汉朝的时候,我心无旁骛,一门心思的只想做个忠臣良臣,即便刘承祐百般猜忌,我之心迹仍然不变。虽然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但是犹恪守人臣之道,不敢有一丝一毫僭越。”王峻知道郭威这是在拿刘承祐的事提醒自己,不要有非分之想,不要逾越君臣大义,要做恪守本分的忠臣。在他看来,自己并无过错,既然没有错,就不必请罪,乞求郭威宽宥原谅。如果认错,岂不显得心虚了?他当下插开话题,道:“虎父生了个犬子,倘若刘知远知道刘承祐亡了国,一定死不瞑目。”郭威见旁顾他言,丝毫没有悔过之意,大为失望。

只听得王峻又道:“我虽年长你两岁,但是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不如再让我兼领平卢节度使罢。”郭威想不到他会伸手讨官,怔了一怔,道:“秀峰兄已经是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了,再兼领平卢节度使,只怕不好罢。”王峻却道:“你从前做天雄军节度使的时候,还不是兼任着枢密副使。”郭威顿时语塞,过了半晌,道:“既是这样,那好罢。”王峻心满意足,出了别殿。看着他的身影消失于眼帘之中,郭威百感丛生,心想自己用从前的事提醒王峻,希望他牢记三纲五常,迷途知返,不要得意忘形,忘乎所以,触犯做为人臣的大忌。可是他怙恶不悛,非但没有一丝悔意,还要兼领平卢节度使,当真索求无度。就算没有谋逆之心,这种人也不能留了。之所以起了杀心,是因为明察暗访,多方打听,许多节度使上书,竟然是王峻背后写信,威逼利诱,迫使他们这么做的。他又拉又打,一面要挟朝廷,一面强迫各地节度使,把所有人当猴子一样,耍的团团转。自己则远离风口浪尖,冷眼旁观。这手欲擒故纵固然高明,可是终究纸包不住火。郭威扪心自问,没有半点亏欠王峻的地方。然则他利令智昏、欲令智昏,离深渊越来越近。再不翦除,必成大患。

陈同陪同王峻来到中书门下,冯道、李谷和范质正在商量科考事宜。王峻笑道:“三位在商议甚么大事啊?”冯道道:“咱们正在商议今年科考事宜,拟定了几个人选主持科考。科考乃国家盛事,主持科考之人选务必一心为公,为国抡才。户部侍郎赵上交清正廉洁,刚正不阿,咱们拟定他为主考官,就等陛下批复了。”王峻十多天不在朝堂,原想推荐别人,可是来不及了,只得道:“三位既然都推荐赵上交,必是深思熟虑过的。”冯道道:“这些时日王相不在,陛下要咱们三人商量着处置国事,不过有许多事情拿不定主意。王相回来主持大局,再好不过了。”

陈同笑道:“王相不但回来了,而且陛下又加官平卢节度使了。”冯道当下道:“恭喜王相加官。”王峻得意之情,形于辞色,道:“同喜,同喜。”顿了一顿,又道:“这些日子本相不在,诸位劳神案牍,批阅公文,实在辛苦了。现在我回来了,诸位再也不必为国事忧劳了。”话说得虽然好听,其实是在暗示冯道等人,不必再指点江山,染指国事,可以靠边站了。陈同不失时机的叫来众文吏,道:“王相公回来了,以后所有的公文都先交给王相公批阅。”众文吏唯唯诺诺,哪里敢说一个不字。

王峻笑道:“我去枢密院看看,你们先忙着。”王峻走后,范质终于忍无可忍,道:“小人得志。”李谷道:“他已经是宰相兼枢密使,军权政权集于一身,陛下何以还要加官平卢节度使,简直...简直重用的无以复加。”冯道已经是七十岁的古稀老人了,历仕四朝八帝,见多了宦海浮沉。早已修炼的心如止水,无论遇上甚么大事都波澜不惊,笑道:“就算他权势再大,官位再高,官职再多,还不是臣子不是?他是大周第一开国功臣,陛下不信任他,还会信任谁?”闻得此言,范质和李谷心中唏嘘不已。只听得冯道又道:“陛下祭祀孔庙,重用读书人,就是在告诉天下人,大周要以儒道治国。咱们协助赵上交,不让科考出一点差错,就对的起陛下,对的起天下读书人了。”范质心中赞同,道:“王相回来,所有公文都交给他批复,咱们倒成了闲散人员。与其无所事事,不如做点实事。科考乃国家盛典,方方面面,赵上交非三头六臂,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不说佽助他,为国抡才,把好关口,咱们也该出力。”冯道笑道:“这就对了。”

三人当下求见郭威,范质道:“陛下,户部侍郎赵上交清正廉洁,官声颇嘉,咱们三人共同推荐他为主考官,主持今年科考大典。”冯道补充道:“这件事王相公也知道,他也赞成。”郭威道:“我知道此人,听说他为官多年,从不拿公家的一针一线,也不收受礼物。虽然是户部侍郎,但是穷的一间房子都没有,如今住的地方还是租的。”冯道颔首道:“是啊,他人虽穷,但是气节不屈不挠,是个好官。”郭威道:“既是好官,就一定会秉持公心,朕准了。”李谷道:“陛下,贡院年久失修,有的地方破蔽不堪,臣请拨些钱财修葺一新。”郭威道:“贡院是朝廷的门脸,破败不堪,不成体统。你们去找陈同,要他拨钱,就说是朕说的。”三人当下告退。

来到枢密院,陈同招呼众人过来,道:“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陛下又加官王相兼领平卢节度使了。”众人当下异口同声道贺。王峻辞官十多天,再次回来,又加官平卢节度使,得意之情,溢于言表,于是到处走走看看。路过东厢房,只见魏仁浦和几名文吏正往外搬书籍,当下问道:“道济,你们做甚么?”魏仁浦行了一礼,道:“东厢房漏雨,淋湿了些书籍,今天正好是晴天,下官拿出来晾晾。”王峻点了点头,转头道:“枢密院都是些老房子,也该修缮修缮了,三司使拨些钱罢。”陈同正色道:“枢密院乃机枢重地,房舍破旧不堪,有失朝廷颜面,下官即刻拨钱,用以修缮。”

两人边走边说,陈同道:“下官掌管天下税赋,只要王相开口,要多少钱就有多少钱,换成别人,一个铜钱都没有。”两人会心一笑,陈同又道:“枢密院里都是旧房子,下官想再盖一座高楼,相公在里面处置公务,累了还可以休息,两不耽误,相公以为如何?”王峻不假思索道:“还是你想的周到。”陈同道:“下官明天就让工匠选址画图,然后请相公定夺。”王峻没把这点芝麻绿豆的小事放在心上,道:“那却不必了,你瞧着办罢,只有一条,高楼要显出枢密院的气派,不要怕花钱。”闻得此言,陈同心中便有底了。还没有动工,就开始琢磨如何做假账吃回扣,怎么贪污受贿、中饱私囊了。

冯道三人来到户部,找到赵上交。他四十多岁年纪,身形又矮又瘦,一袭绯色官服洗得发白。虽然脸颊瘦削,但是目光炯然。李谷笑道:“告诉你一件好事,陛下授你做今年的科举主考官了。”这等荣耀的好事,多少人求之不得,但是赵上交却摇头道:“下官不能做主考官,只怕要辜负了陛下的圣意。”冯道三人大惑不解,李谷问道:“做主考官何等荣耀,多少人打破脑袋往里面挤,你怎么不假思索就一口推辞?”赵上交先对着皇宫的方向深深一拜,又对着三人深深一揖,道:“多谢陛下信任与厚爱,多谢三位相公抬举。”顿了一顿,又道:“请问三位相公,是荣耀重要还是肚子重要?”

冯道问道:“此话何解?”赵上交道:“下官居为四品户部侍郎,俸禄虽然不算太多,在别处勉强度日其实够了。可是京师里珠米桂柴,甚么都贵。再则老母体弱多病,一半的俸禄要给她看病开药。内人做些针线活贴补家用,下官有空则砍些柴叫卖。即便如此,还是捉襟见肘。”苦笑一声,又道:“不是下官在三位相公面前叫穷,实情如此,下官要养一家人,分身乏术,不能再兼任今年的主考官了。”冯道叹道:“早就知道你洁身自爱,两袖清风,但是没有想到你竟然穷困如斯,还要砍柴去卖,贴补家用。”赵上交非但没有一丝自卑,反而昂然道:“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岂不是吾辈之本色?我赵上交穷则穷耳,但绝不会行贪墨之事。”冯道三人闻得此言,不禁耸然动容。李谷更是击节叫好,道:“赵侍郎皎洁如玉挺拔似松,卓尔不群,傲视群芳,真乃天下官员之典范。”赵上交道:“李相过誉,下官就是这么个臭脾气,不仅脾气臭,说话也不好听,因此一个朋友也没有。三位相公好意,下官心领了,下官这就去向陛下当面说清。”

冯道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接话。范质心念电转,知道这种清高孤傲之人,再怎么劝说也无济于事,于是改用激将法,道:“你既不愿做主考官,咱们也不勉强,再随随便便推荐一个人交差算了。”赵上交神情陡变,凛然道:“科考是为了给朝廷简拔人才,从普天下的士子中选取优者,授以官职,将来为民请命,为国献计,岂能随便岂能马虎?”范质皱眉道:“是啊,要是主考官糊涂透顶,混淆良莠优劣,分辨不清顽石璞玉,稀里糊涂的选几个不学无术之人滥竽充数。或者主考官贪婪钱财,收受贿赂,营私舞弊,选士不公。真是这样,岂不寒了天下士子之心?陛下鉴于唐末以来四方征战,礼崩乐坏,文教衰微,决意拨乱反正,推崇儒术,以儒道治国。要是科考乌烟瘴气,闹出丑闻,岂不与推崇儒道之国策背道而驰?”赵上交果然受激不过,大声道:“范相不要再说了,我做主考官便是。”

范质见激将法奏效,心中大喜,道:“这就对了,小家固然要紧,可是国事更加重要。正因你清如水明如镜,两袖清风,公忠体国,咱们才联名举荐你的。”李谷道:“如今朝廷里都是王相公的人,咱们正是怕他在这里面做文章,因此早早就举荐你。今天他回来了,咱们要是再晚一步,主考官是谁,就很难说了。”赵上交道:“君子不朋不党,我只一心为国取士选才,别的甚么都不会想。”冯道笑道:“从今天开始,户部的事,你先放一放,专心做好科考的事。”赵上交颔首道:“下官明白。”范质道:“咱们先去贡院瞧瞧。”

贡院虽然去年修缮过,但只是里里外外粉刷一遍而已,并未大兴土木,建造新房,看上去像新的罢了。这一年来,风吹雨淋,该漏的地方还漏,该破的地方还破。四人里里外外走了一圈,有的地方有雨水淋过的痕迹,有的房梁已然朽坏。总而言之,要修补的地方比比皆是,数也数不过来。赵上交道:“后梁以来,文教衰微,贡院也少有修缮。我看有的房梁都朽坏了,万一坍塌砸到了人,如何向陛下交代?”冯道道:“大兴土木是来不及了,再说朝廷现在未必有钱,不如该加固的地方先加固,再粉刷一新。等到科考过去,再上报朝廷,是否重建贡院。”他之所言老成持重,也是唯一可行之法。赵上交道:“也只能先这样了,我现在就去找三司使陈同,要他拨些钱。”

赵上交找到陈同,行了一礼,道:“陈计相,科考在即,但是贡院年久失修,许多地方不是瓦破漏雨就是房梁朽坏,请拨些钱,用以修缮。等到今年科考结束,下官就会上奏表,推倒旧贡院,重建一座新贡院。”陈同吃了一惊,道:“你好大的口气,推倒贡院,再建一座新的,那要多少钱?”陈同道:“现在的贡院,有的房子墙壁也歪了,看上去摇摇欲坠。万一砸到考生,如何向天下人交代?”陈同道:“既然房子要倒,就不要让考生们在房子里写文章了。这样一来,就算房子倒了塌了也伤不到人。”

赵上交见他说的不像人话,顿时来气,道:“陈计相,你这是说的甚么话?难道刮风下雨也要考生们雨里淋着吗?”陈同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生怕他抓着把柄不放,道:“赵侍郎,你向我要钱,我真的很为难。”赵上交大惑不解,问道:“你掌管天下税赋,修缮贡院,向你要钱,这本是合情合理之事,怎有为难一说?”陈同两只手一摊,一付无可奈何的表情,道:“要是有钱,我何至于这般为难?”赵上交急道:“没有钱了吗?钱去了哪里?”

陈同见他质问的样子,顿时气冲头顶,打着官腔道:“钱是国家的,又不是我私人的,钱都用在了国家上,我可没有私取一分一毫。陛下推行仁政,与民生养休息,让利与民,轻徭薄赋,国家原本就没有多少进项。去岁郑州黄河决堤,赈济灾民。今年接连打了晋州、兖州两仗,甚么军需粮草,犒赏三军,抚恤阵亡将士,哪一样不花钱,哪一处不是大大窟窿?账簿都在这里,要不你仔细核查核查?”赵上交知道他说的是实情,一阵默然。

只听得陈同又道:“我绞尽脑汁,东挪西凑,好不填平了账,总算没有落下亏空。国库早就见底了,官员的俸禄要发放,禁军的钱粮不能短缺,皇宫里的用度也不能少,你说我是拆哪座墙补你的墙?”越说越理直气壮,话声也越来越高。又是满朝官员,又是禁军,更有皇宫禁苑,没有一个不比贡院大。陈同只得道:“科考在即,请计相想想办法。”陈同摇头叹息,道:“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没有钱了。”顿了一顿,又大倒苦水道:“我每天一醒来都是为钱发愁,便是做梦也只有钱。要不是我使出浑身能耐,精打细算,一个铜钱掰成两半花,朝廷早就入不敷出了。人人都知道我总领盐铁、度支、户部三司,掌管天下税赋,像是财神爷,可是谁看的到我的苦楚和无奈?掏句心窝子的话,给钱罢,没有。不给钱罢,得罪了人。这三司使太难做了,我早就不想干了。”

赵上交回到贡院,冯道三人见他神色黯然,猜到出师不利。范质问道:“没有要到钱?”赵上交摇头道:“休要说要钱了,陈计相一个劲的哭穷,就差开口向我要钱了。”冯道道:“你出师不利,气馁灰心了?”赵上交叹息不语。冯道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慢慢再想办法。”

过了数日,冯道三人来到贡院。赵上交正带领差役们打扫庭院,没有钱修缮,只能打扫擦拭,力所能及的做到洁净整齐。范质远远就道:“赵侍郎,枢密院盖起了高楼,你知道吗?”赵上交摇头道:“这几日下官除了贡院,哪里都没有去,不知道枢密院的事。”李谷道:“陈同没有钱给你修缮贡院,却有钱给枢密院盖高楼,这里面有鬼啊!”赵上交恍然大悟,顿时火冒三丈,大声道:“好啊,陈同骗了我,我这就去与他理论。”一阵风似得来到三司,得知陈同去了枢密院,又赶往枢密院。

枢密院里早几天就已经破土动工,高楼的地基都挖下好几尺了。工匠们有的搬砖有的运土,一派繁忙景象。陈同正陪同王峻查看,笑道:“前几天户部侍郎赵上交向我伸手讨钱,叫我三言两语给打发了。他也不想想,就算有钱,也不能给他修缮贡院。”王峻道:“治理国家须用真才实干之才,读书人只会高谈阔论,毫无建树,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指的就是他们,要我看来废除科举才是正道。”陈同是个应声虫,当下连声说是。

赵上交远远看到陈同和王峻有说有笑,他早就一肚子怒火怨气,本来就打算兴师问罪,当下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疾言厉色道:“陈计相,你口口声声说没有钱,枢密院盖高楼是怎么回事?今天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一通劈头盖脸的质问,陈同顿时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回答。王峻脸色铁青,喝斥道:“赵上交,枢密院是你撒野的地方吗?”赵上交只得道:“下官不敢冒犯相公,更不敢在枢密院撒野,下官只想陈计相给个说法。”

陈同已然醒过神来,反问道:“你要甚么说法?”赵上交道:“有钱给枢密院盖高楼,却没有钱给贡院修缮,陈计相难道不想解释清楚吗?”陈同道:“枢密院盖楼是半年前就定下的事,就因为没有钱,才拖到现在动工。至于修缮贡院,真的没有钱了,明年再说。”这神情这口吻,竟然和哄骗小孩别无二致。

赵上交锲而不舍,要不到钱誓不罢休。陈同不是不给钱吗?那就每时每刻跟着,回家跟着,办差也跟着,如同影子一般走到哪里跟到哪里。就差同被而眠,共床而寝了。当真如影随形,如身附体,挥之不去,驱之不走。遇上了赵上交这么个狠人,陈同整天头都大了,叫苦不迭。这天他趁着赵上交上茅房的空隙,一遛烟的奔到枢密院,道:“王相,这些日子赵上交不分昼夜的跟着我,吃饭睡觉都要跟着,就想影子一般,赶也赶不走。再这样下去,他不疯,我就要给他逼疯了。下官想随便给点钱他,就当是打发瘟神算了。”王峻沉吟片刻,道:“给三五千贯钱,就当堵住他的嘴算了。去叫他来见我,我还有事交代。”

话犹未了,赵上交走进厢房,向王峻行了一礼,道:“下官见过相公。”陈同道:“赵侍郎,我刚到枢密院,你就追来了,鼻子可真灵啊!”赵上交道:“计相趁着我上茅房的空隙一阵风似的到了枢密院,腿脚也不是一般的利落。”两人结怨已深,言辞之间都有几分火药味。王峻正色道:“赵侍郎,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要钱就要钱,何必每天如影随形的跟着,弄的跟讨债的一样。传了出去,就不怕天下人笑话吗?”赵上交道:“下官也是给逼的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当着相公的面,下官说句心里话,要不到钱,下官还会一直跟着陈计相,只到给钱为止。”陈同怒道:“你别给脸不要脸,须知我也不是好欺负的。”赵上交义正严辞道:“掌心掌背都是肉,计相何故厚枢密院而薄贡院?”

王峻怒道:“你们都少说两句。”顿了一顿,又道:“你修缮贡院原本没有错,陈计相拿不出钱也有苦衷。你没来之前,我跟陈计相商量了一下,用钱的地方太多,到处都有窟窿要补要填。贡院破旧,传出去也不好听。先把别处的钱挪四千贯给你,重新把贡院粉刷一遍。”赵上交皱眉道:“贡院要修缮的地方太多,四千贯远远不够。”王峻道:“只有这么多了,这还是从别处挪过来的钱,陈计相还要想办法补这笔账。”有钱总比没有钱要好,王峻已经说到这里了,赵上交只得道:“四千贯就四千贯罢,下官告辞。”王峻道:“你等一下。”赵上交问道:“王相还有甚么吩咐?”王峻拿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几个人的姓名,道:“这上面的几个都是我的熟人,无论人品还是文章都没有瑕疵,无可挑剔,他们都参加今年的科举,你关照一下。”赵上交顿时明白,这是在要自己舞弊,帮这几个人蒙混过关。他人品正直,知道了王峻的用意,心中犹豫不决,并不接过纸条。陈同看得不耐烦了,催道:“王相的意思你该明白,拿去罢。”赵上交无可奈何,只得接过纸条。

回去贡院的路上,赵上交心想:“要是真如王相公所言,这几人的才思敏捷,人品和文章都无可挑剔,何须我来关照?”不关照罢,势必得罪了王峻,再难在朝廷里立足。关照罢,对不起天地良心,更对不起莘莘学子。他进退两难,脑中浑浑噩噩,乱成一团。

冯道三人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儿,都惊疑不定。李谷问道:“你遇上了甚么难事?”赵上交把纸条交给他,道:“这上面的几个人要参加今年的科考,王相公要我关照他们。”范质问道:“怎么关照?要你营私舞弊吗?”赵上交点了点头,道:“下官猜测,正是这个意思。”冯道问道:“你是何打算?”赵上交忽然想到一件事,道:“我要把这张纸条呈给陛下,参劾王相。”冯道摇头道:“你以为仅凭一张纸条就能参倒王相吗?”赵上交顿时气馁,叹道:“是啊,他独揽大权,在朝廷里说一不二,便是陛下也要礼让三分,怎能被这点小事参倒?”范质问道:“然则你打算顺从他的意思,关照那几个人?”赵上交道:“参加科考的士子们,哪一个不是数载乃是十数载寒窗苦读?科考为的就是为国取士选才,务必公平公正,下官决计不会取媚于上,营私舞弊。”这句话说的大义凛然,掷地有声,显然下定了决心,不与王峻同流合污。话声刚落,拿回纸条,便要撕的粉碎。冯道伸手阻止,道:“且慢,这纸条留着或许还有用处。”赵上交心想有理,于是收好纸条。

冯道、范质、李谷三人鼎力相助之下,今年的科考顺顺当当,圆圆满满。可是在唱胪赐宴的当天却出了岔子,原来王峻的熟人悉数落榜。那几人不学无术,写的文章牛头不对马嘴,谬误百出,自是榜上无名了。但是王峻却一口咬定是赵上交从中作梗,犹是怀恨在心,愤怒难平。他睚眦必报,就在赵上交带领新科进士们进殿的时候,大声道:“今年的科考有人舞弊,取士不公,必须复试。”冯道劝道:“王相息怒,今年的新科进士们都是陛下钦点的,没有舞弊情由。”

王峻大声斥道:“赵上交,你身为主考官,心存私欲,取士不公,喜欢的人就上榜,不喜欢的人就落榜,这中间一定有贪墨受贿、营私舞弊等不法情事。”赵上交知道他这是故意栽赃,不亢不卑道:“下官清白廉洁,从未收受贿赂。王相如果心存疑虑,可以彻查。至于这些新科进士们的文章都锁在了贡院,王相也可以逐一查验。”王峻见他犹是倔强嘴硬,自是怒不可遏,咬牙切齿道:“本相当然会一桩桩一件件彻查清楚,你别以为自视清高就无懈可击,但教有把柄落在本相手里,本相绝饶不了你。”

郭威正坐在别殿等待众新科进士,隐隐约约听到叫嚷之声,问道:“外面似乎有人大声喧哗,出了甚么事?新进士们怎么还没有进殿?”孙延希道:“小人出去瞧瞧。”走到殿外,只见王峻拦在大殿门口,大声喝斥赵上交。他当下小心翼翼道:“王相公,陛下等着新科进士们进殿。”冯道道:“王相,我可以担保,今年的科考公平公正,绝无营私舞弊之情。”李谷和范质异口同声道:“咱们二人也可以担保。”王峻重重‘哼’了一声,道:“你们一个鼻子孔出气,一丘之貉,全都不是好人。”言罢拂袖而去。他这么无理大闹,在场众大臣无不侧目而视。

赵上交带领新科进士进殿,行过君臣大礼之后。郭威环视殿下才俊,连声说好,和颜悦色道:“各位才俊的文章,朕都看过了,真是妙笔生花,花团锦簇啊!中书门下和吏部会酌情除授官职,你们先做知州、刺史、节度使的幕僚。让你们先做幕僚,不是不放心你们。你们都饱读诗书,学识是没有说得,欠缺的是火候。其实做官殊非不易。到了地方上,你们要心系朝廷心系国家,不但要尽心尽力辅佐上宪,更要学习为官之道。要做人们交口称赞的好官清官,不要做人人厌恶的贪官脏官。”勉励一番之后,大宴群臣及新科进士。

丝竹钟鼓声中,群臣及众新科进士谈笑风生,觥筹交错,其乐融融。郭威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甚么。冯道问道:“陛下在找甚么?”郭威道:“王相公呢?怎么没有看到他?”冯道如实回道:“王相公觉得今年科考取士不公,适才在殿外大闹一番之后走了。”郭威摇头苦笑,道:“这个王相公,生气也不挑个日子。”冯道原本以为郭威就算不龙颜大怒,也要责备王峻几句,殊不知竟然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心中自是大失所望。

郭威端起酒杯,道:“赵侍郎,今年科考取士公允,你忙里忙外,着实辛苦了,朕敬你一杯。”赵上交站起身来,道:“臣职责所在,算不上辛苦。”郭威一饮而尽之后,道:“赵侍郎,替朕倒酒。”赵上交放下酒杯,走到近处,拿起酒壶倒酒。只听得郭威小声道:“王峻相公为何要当众斥责你?你们有何过节?”赵上交道:“科考之前,王相公授意,要臣舞弊,把几个不通文墨之人擢为进士。臣没有听从他的摆布,那几人榜上无名,因此王相怀恨在心。”郭威道:“你这么说,可有甚么证据?”赵上交拿出纸条交给郭威,道:“这就是王相给臣的纸条。”郭威看了一眼,道:“朕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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