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史府元朗立军令 慈颜色董母护独子
三天过去了,别说没有一个人应募从军,便是看热闹的人也寥寥无几。董遵海再也坐不住了,急的人都瘦了一圈。胡子也没有刮,一根根长了出来,仿佛刚刚冒出地面的小葱一样。他在校场来回踱步,大声道:“都过去三天了,还是没有招募到一个新兵,你们快想想办法呀。”何旭抓耳挠腮,神情为难,道:“没有人愿意当兵,总不能硬拉些流民乞丐来充数罢?咱们也是无能为力。”董遵海神色大变,怒道:“这是甚么话?喝酒扯闲篇的时候,你们都一个个神通广大。怎么到了做正事的时候,就束手无策了?别以为这是我一个人的事,办砸了这件事,咱们谁也逃脱不了。”他颐指气使惯了,心烦意乱之下,对着众人又吼又叫。
李进皱眉道:“咱们一个也没有闲着,每天穿大街走小巷,喊的嗓子都破了,也没有人愿意搭理。说句不好听的话,人们愿意看一个疯子傻子自言自语,也不愿理会咱们。没有人愿意从军,总不能拿着刀硬逼着人家当兵罢?”董遵海怒道:“再要是招募不到新兵,说不定就要用这个狠办法了。”他也知道自己说的是气话,发发牢骚而已。
众人一筹莫展之际,赵匡胤道:“我倒是有个办法。”何旭问道:“甚么办法,你快说。”赵匡胤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董遵海摇头道:“这算甚么法子?刺史没有给钱,没有钱赏给新兵。”赵匡胤见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道:“我这个重赏之法是这样的,先拿出些许钱财出来,做为赏金。只要身高五尺五寸以上,年纪十六岁以上的人都能和我比武。打败我的人就能得到赏金,给我打败的人就要从军。你们以为如何?”众人看到一线转机,不禁议论纷纷。董遵海道:“要是有人打败你,是不是就要给他赏金?”赵匡胤极为自信,道:“我想随州还没有人打得败我。”虽然这句话不包含面前诸人,但是董遵海却偏偏要往这上面想,心想:“你说打遍随州没有对手,岂不是连我也算上了?”念及于此,冷笑道:“你好大的口气,欺负随州无人吗?”
赵匡胤不知道他为何大发雷霆,当下道:“要是打输了,我愿意自己拿赏金出来。”董遵海要的正是这句话,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赵匡胤昂然道:“我赵匡胤说话算话。”董遵海不信赵匡胤打遍随州无敌手,道:“好罢,赏金是一百两黄金。”赵匡胤也和他赌上气了,道:“一百两黄金就一百两黄金。”这么大的事,董遵海不敢自作主张,于是回到官署,和父亲商量。
过去了三天,还是没有招募到一个新兵。这样下去,朝廷势必追究。为了这件事,董宗本表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坐立不安,心急如焚。他见董遵海等人回来,板起脸孔问道:“你们不在校场招募新兵,回来做甚么?”董遵海道:“人们不愿意从军,到现在也没有募到一个新兵。”董宗本道:“不管愿不愿意,随州半年之内必须招募到一千二百名新兵,训练完毕之后送往京师,编入禁军。这是朝廷的诏令,不论用甚么办法,都要如期做到。”神情严厉,一付公事公办的样子。
董遵海道:“禀告刺史,赵匡胤有个主意,拿出一百两黄金作为赏金。如果有人打胜他,就能得到赏金。要是输了,就要自愿从军。这个办法是否可行,请刺史定夺。”董宗本凝视赵匡胤,问道:“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赵匡胤回道:“我见没有人愿意从军,因此想到了这个办法。”董宗本不无顾虑,问道:“万一你每场都输,刺史府岂不是要赔的底朝天?”董遵海道:“他说过了,倘若输了,自己掏腰包,赏金由他自己出,与刺史府没有干系。”赵匡胤道:“正是如此。”
董宗本神色冷峻,厉声道:“你有甚么本事,敢夸如此海口?”赵匡胤道:“我自幼习武,练得一身武功,不说打遍天下无敌手,世上只怕没有几个人能胜的了我。”董宗本见他成竹在胸,信心十足,道:“年青人,话不要说的太满了。”赵匡胤道:“刺史若是不信,可以拭目以待。”这句话狂妄自大之极,除了董遵海,众人都替他捏了一把汗。何旭见董宗本脸色一沉,怕他动怒,于是靠拢过去,往赵匡胤脚后跟踢了一下,笑道:“刺史若是觉得不妥,可以用别的半法。”赵匡胤虽然知道何旭是在打圆场,可是天不怕地不怕,道:“我觉得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好办法了。”李进见他固执己见,连使眼色,可是赵匡胤视而不见。
董宗本能成为一州刺史,绝非泛泛之辈,除了心思缜密,见识更高人一等,知道赵匡胤是赌徒的心思。走到堂下,心想:“年纪轻轻,居然狂妄不羁,当真不知天高地厚。”念及于此,道:“军中无戏言。”赵匡胤正色道:“我愿立军令状。”董宗本颔首道:“好罢,就用你的办法招募新兵。”他答允下来,并不是相信赵匡胤,而是时间紧迫,耽误不起,不得不另辟蹊径罢了。
打败赵匡胤就能得到一百两黄金的消息不胫而走,在随州传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次日清晨,无数看热闹的人们四里八乡赶来,如潮水一般涌向校场,把偌大的校场围的水泄不通。男女老少,各色人等。谈天的说地的,打的打招呼,见的见礼。不管认不认识,都能聚在一堆,谈论招募新兵这件事。那些卖糖果、卖凉茶、卖饼的小商小贩见缝插针,穿梭于人群之中,大声吆喝叫卖。一夜之间,训练军士的校场,竟然成了随州最热闹的地方。不知道的外地人,还以为这是集市。
李进和何旭带领十名军士在校场外维持秩序,将符合身高年龄的人编成顺序,站成队列,依次叫号入场。一百两黄金相当于一千多贯铜钱,当真是一笔巨财,正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报名比武的人络绎不绝,短短一个时辰,号都排到了一百位了。
第一个进入校场的是一名三十多岁的中年人,身形魁梧,只比赵匡胤矮半个头。赵匡胤问道:“你知道比武的规矩吗?”那人看了看桌子上摆放整齐的金锭,道:“我知道,比胜了就能得到那些黄金。”赵匡胤笑道:“比输了就要从军。”那人似乎成竹在胸,道:“我未必会输。”赵匡胤道:“先签字画押,输了不能反悔。”待那人签字画押之后,问道:“你想比甚么?”那人道:“我是打猎的猎户,擅长箭法,要和你比试箭法。”赵匡胤冷笑一声,道:“睁着眼睛谁都会射箭,要比试射箭就蒙上眼睛。”
两人各自拿了木弓及三支羽箭,走到一条白线外,这条白线距离箭靶一百五十步。柯凡和胡冕分别用黑布条个他们蒙上眼睛,蒙上眼睛之前,赵匡胤就记住了箭靶的方位。不假思索,连射三箭,三支箭都射在靶上。而那人两支羽箭命中箭靶,一支射偏了。他输无话可说,只得当场换上军服,成了一名新兵。
比武的人陆续进入校场,无论是拳脚功夫还是弓马骑射,都是赵匡胤的手下败将。赵匡胤年纪轻轻,不喜欢拖泥带水,每打败一个人都只须三招两式,干净利落,眨眼之间的事而已。一天下来,竟然招募了二百名新兵。照这样下去,招募一千二百名新兵,只要短短六天。
众人把新兵领到军营,安顿好了之后,方才离去。何旭道:“忙了一天,我都腰酸背痛了。”李进道:“你算甚么?赵匡胤一个人单打独斗,行云流水一般对付二百名新兵,才叫是累。”何旭道:“是啊,打了一天,你累不累?”赵匡胤精力充沛,浑身使不完的力气,一天下来,依旧面不改色,道:“我不累。”李进道:“累了一天,先去喝酒解解乏。”
众人来到得意居,点了酒菜。何旭为众人斟了酒,道:“赵兄弟,你劳苦功高,咱们先敬你一盏。”李进道:“是啊,招募新兵的事,你功劳最大,应该先喝三盏。”赵匡胤虽然不居功自傲,毕竟还是颇为得意,当下连喝三盏,这三盏都是何旭斟的酒。李进笑道:“赵兄弟酒量好武功高,性情豪爽,真乃人中豪杰。”何旭道:“说到这里,我有句肺腑之言,早点认识赵兄弟就好了。”赵匡胤笑道:“现在认识也不晚啊。”何旭拍着桌子道:“对极,对极。”
赵匡胤没有来到随州之前,何旭等人众星捧月一般围着董遵海转。可是如今都视赵匡胤为英雄豪杰,及尽赞誉之能事。反而对他视若无睹,似乎可有可无。他心中格外不知滋味,一脸阴翳,独自喝着闷酒。他心眼比针眼还窄,看着赵匡胤与何旭等人高谈阔论,谈笑风生,竟是越看越不顺眼。仿佛一根刺扎进了肉里,浑身难受。
到了第二天,校场依然是人山人海,比武的的人和昨天一样,还是排起了长队。过了十多天,已然招募到了一千二百新兵。这件事虽然一波三折,最终功德圆满。董宗本见赵匡胤机灵能干,于是提拔他做了军校,命他协助董遵海训练新兵。赵匡胤二十出头,锋芒毕露、血气方刚的年纪,正愁一身力气没有地方施展,自是欣然应允。他豪爽大度,在校场上一丝不苟。下了校场,和新兵们喝酒赌钱,打成一片。训练新兵的那一天起,就搬出了董府,住在军营。
这天中午休息的时候,董遵海、赵匡胤和何旭等人坐在厢房里海阔天空的闲聊。李进道:“唐朝灭亡以来,历经后梁、后唐、后晋三朝,如今又是汉朝。朝代更迭,正是风水轮流转。却不知汉朝能否长久,会不会和前面的朝代一样短命?”董遵海道:“要说当今天子得以建国号汉,开创大汉基业,不过运气十足好罢了。耶律德光在开封登基之时,当今天子按兵不动。当今天子兵出太原的时候,耶律德光又暴亡于杀胡林。随军的文武大臣拥立耶律阮为帝,可是述律太后却拥立其子耶律洪古继承皇位。耶律阮于是领兵回去,和皇祖母算账。辽军骁勇善战,纵横天下无敌手。要不是耶律阮急着回去和叔叔争夺皇位,而是统兵杀回开封,岂有汉朝?因此说当今天子能龙驭天下,实是好运连连的缘故。”
赵匡胤与他所见不同,当下道:“遵海兄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时天下大乱,辽军劫掠烧杀,天怒人怨,军民奋起反抗,打得辽军抱头鼠窜。当今天子审时度势,兵出太原,正是上顺天意,下应民心。出兵的时机恰到好处,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就算耶律阮不回去和耶律洪古争夺皇位,杀回开封,也讨不到好。”董遵海见他当众反驳自己,艴然作色,怒道:“你没有读过兵书,懂得甚么天下大势?”言罢拂袖而去。李进道:“你去哪里?”董遵海不答,怒气冲冲出了校场。
何旭摇头道:“不过扯闲篇闲谈而已,至于大发雷霆吗?”李进道:“他就是这样的人,过一会儿就自己好了,咱们说咱们的。”何旭道:“我听到一件稀奇事,白府要为二娘子选婿,比武招亲,时间定在五日之后。”李进问道:“是‘铁面狮子’白老爷子的白府吗?”何旭颔首道:“正是白慕山白老爷子。”转头对着赵匡胤,又道:“你不是本地人,还不知道白家来历。白家家学渊源,自成一派。白老爷子年轻的时候一双铁拳打遍荆楚无敌手,广收四海门徒,力战天下豪杰。白府门前每天车水马龙,拜师学艺的登门挑战的人们络绎不绝,好生风生水起。可是不知道甚么时候,白府忽然遣散了门徒,紧闭大门。从此杜门谢客,深居简出,既不收纳门徒,也不与人比武了。一夜之间,变得冷冷清清。要不是听说这件事,我都想不起,随州还有白家了。”
李进问道:“白二娘子是甚么人?难道嫁不出去,非要比武招亲?”何旭道:“听说白老爷子有一儿一女,大郎君叫做白少宗,二娘子叫做白凤儿,白二娘子五天后正好满二十岁。”李进大声道:“都二十岁了,还没有嫁人,莫不是个满脸麻子的丑八怪?”何旭摇头笑道:“是丑是美就不得而知了,有人说她丑,又有人又说她天生丽质,是百里挑一的大美人。”李进道:“倘若是大美人,怎么现在才比武招亲?”何旭道:“或许人家眼界高,瞧不上凡夫俗子,因此耽误了。”顿了一顿,又道:“不管怎样,我都要去瞧瞧热闹。”李进打趣道:“你想比武招亲,就不怕弟媳要你跪搓衣板吗?”何旭哈哈一乐,道:“看热闹而已,又不是真的比武招亲。”
五日之后,李进等人一同前往白家。要说随州最近就是热闹,先是刺史府招募新兵,轰动一时。如今又是白府设下擂台比武招亲,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话。热闹的事情一桩连着一桩,似乎天天都有喜事。他们到了白府的时候,白府门前已然人头攒动,聚集了成千上百看热闹的人。这些人看热闹不嫌麻烦,有的竟然拿着板凳来的,打算一坐就是一天。白府门前搭着一座五六尺的高台,上面铺着木板毛毡。李进等人挤进人群,不管认不认识,向人们打听白府的事情。
正在这时,一名青年飞身跃上擂台。他二十五六岁年纪,剑眉星目,相貌英武不凡。身穿薄袄长裤,更显得身形挺拔。他拱了拱手,道:“我是白少宗,今天白家为舍妹凤儿比武招亲,大家请了。”何旭笑道:“既是白二娘子比武招亲,何不请出来一睹芳容?”他这么一说,人们纷纷应声附和。
白少宗双手虚按,做了个噤身的手势,也不回头,道:“阿妹,出来见见大家。”话声刚落,白凤儿也飞身上了擂台,正是‘燕子抄水’的轻功。赵匡胤见她身法轻盈灵动,不禁眼前一亮。白凤儿现身擂台,众人齐刷刷望去,白府门前顿时鸦雀无声。只见她乌黑的秀发绾成发髻,一双眼睛水汪汪的,有如清冽的泉水。鬓眉如画,肌肤胜雪。身穿锦袄长裤,腰间系着一条银丝软带,外面披着一件白色披风。只比白少宗矮半个头,身形修长娉婷。无论身材相貌,都无可挑剔,实是千里挑一的绝色美人。董遵海一看到她绝美的容貌婀娜的身姿,不禁怦然心动。一双眼睛盯在身上,竟然无法移动。白少宗笑道:“这就是舍妹。”话声刚落,白凤儿已然飞身下了擂台,不知所踪。她如同惊鸿一瞥般乍现乍隐,许多人都没有回过神来。不知道是谁大声道:“美人儿别走。”这一声大呼小叫,引得众人哄然大笑。
一名酒糟鼻子的四旬男子挤近擂台,道:“快比武罢,我等不及了。”何旭笑道:“这位老兄,瞧你的样子该有四十岁了罢,怎么还凑这种热闹?”那人瞪眼道:“我怎么就不能比武招亲?”白少宗道:“大家稍安勿躁,比武招亲也是有规矩的。”那人心中大奇,问道:“有甚么规矩,快说快说。”心急火燎,一付迫不及待的样子。
白少宗道:“凡十六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的未婚男子皆能上台比武,不过要先和我过十招,打赢舍妹方能成为白家的乘龙快婿。”何旭对那男子道:“你都四十岁了,过了比武招亲的年纪,回家去罢。”那人一本正经道:“我还有几天才是四十岁,不过家里有个婆娘,现在就回去休了她。我回来之前,不可比武。”挤出人群,急匆匆往家奔去。李进低声道:“咱们这帮兄弟,只有你没有成亲,何不上台比武,抱得美人归?”董遵海正有此意,唯恐别人抢了先机,当下使出一势‘大鹏展翅’,飞身上了擂台。李进等为了给他喝彩,当下大声叫好。
白少宗家学渊源,一眼就看出董遵海身手不俗,当下道:“请教公子姓名?”董遵海道:“在下董遵海。”白家十余年来一直深居简出,绝少与外人打交道,白少宗并不知道董遵海的身份,当下道:“董公子知道比武招亲的规矩了,不必我再说一遍了。”董遵海道:“我知道了,请罢。”白少宗说了个‘请’字,使出一招‘龙游四海’,抬掌劈出。董遵海见他掌势带风,当下见招拆招。
赵匡胤凝目而视,但见白少宗掌势排奡纵横,乃是一门从所未见从所未闻的精妙武学,问道:“那白大郎君使的是甚么掌法?”何旭也不知所以,摇头道:“我也不知道。”白少宗只是给妹妹把关,十招一过,当即跃开,笑道:“公子好身手。”董遵海道:“请二娘子出来罢。”白少宗当下道:“妹妹,上擂台比武。”话声甫落,白凤儿一跃而起,半空中身形翻转,轻轻巧巧落在擂台上。
董遵海拱手为礼道:“二娘子,请了。”白凤儿落落大方,敛衽还礼。两人遥遥相对,一个是英俊潇洒的少年,一个是风华绝代的佳人,当真金童玉女一般,引得擂台下喝彩吹哨之声此起彼伏。李进等更是眉开眼笑,欢呼雀跃。还没有比武,就已经提前庆贺了。
董遵海道:“二娘子请出招罢。”白凤儿道:“看掌。”飞身而起,抬掌斜劈。董遵海大叫一声‘好掌法’,迎上前去,使出一招‘云开雾散’,双掌交错而出。白凤儿展开身法,早已到了董遵海身后,掌势直击。幸亏董遵海身手敏捷,百忙之中反击一招,不然背脊中掌,输了比武。他第一眼看到白凤儿就一见钟情,于比武招亲志在必得,再也不敢分心,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全力施为。
赵匡胤见得白凤儿的掌法绵密,柔中有刚,亦刚亦柔,乃是极其高深的武学,不禁想起了那个动辄发怒的沈映月,心情:“毕竟白府家学渊源,她的武功要高出沈映月甚多。”又想沈映月虽是女流之辈,可是性情豪爽。而那田英豪,名字虽然响亮,竟然柔软懦弱,真是天生的一对,不知道是否已经成亲?
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董白二人已经斗了十多招。这时董遵海右掌直劈,顺势往回一带,在白凤儿脸上摸了一下。他并非轻薄下流之徒,只是自视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白凤儿天姿国色,不觉意乱情迷,情不自禁,做出了这个举动。他把手掌送到鼻端,做势闻了一下。何旭凑趣道:“好香啊!”董遵海自觉风度翩翩,但是白凤儿却觉得无耻轻薄,当下双掌击出。此招含愤而发,力贯双掌,使尽了浑身的力气。董遵海给她十成掌力打得飞下擂台,赵匡胤看到真切,于是伸臂接住。
董遵海还要上擂台从前比武,白少宗正色道:“你已经输了,不能再上台比武了。”董遵海急道:“我一时大意,才会中掌。”白少宗面色愠怒,道:“你轻薄无礼,没有打断你的手,已经是很客气了。”董遵海悔恨交加,虽然已经输了,可是却不愿意离去。
赵匡胤自来随州,就没有遇到一位高手,既知白府武学自成一派,早有一较高下之意,当下飞身上了擂台,抱拳为礼,道:“白大郎君,赵匡胤领教几招。”说着使出了‘三十二势长拳’。白少宗以为他是上台比武招亲来的,比试十招之后,跃到擂台旁边,换成了白凤儿。赵匡胤要比试武艺的人是白少宗,而非白凤儿,当下道:“白姑娘,请你退开,我要和你哥哥比武。”说着从白凤儿身前走过。
白凤儿使出一招‘飞凤展翅’ 双掌劈出。赵匡胤见她出招,心想:“他们兄妹师出一门,先和妹妹比试也是一样。”心念电转,出招比想法更快,早已使出了‘三十二势长拳’。知道女子天生不如男子力气大,因此出手只使了五六成力道。两人分分合合斗了二十多招,忽然赵匡胤箭步而上,一掌打中白凤儿的肩膀。白凤儿退了几步,不再出招。赵匡胤自觉胜之不武,当下道:“白姑娘,承让了。”言罢跃下擂台。
这是比武招亲,赵匡胤胜了比武,却飘然而去,白凤儿回头看了兄长一眼。白少宗点了点头,道:“赵兄弟留步。”赵匡胤问道:“还有事吗?”白少宗心想:“你这话问的好生无礼,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念及于此,道:“这是比武招亲,赵兄弟不能就这么走了。”赵匡胤道:“我不过比武而已,并非招亲,告辞了。”言罢和李进等人大步而去。
赵匡胤既已胜了白凤儿,后来就没有必要再比武了。白少宗当下道:“白府的比武已然结束,请乡亲们散了罢。”吩咐家丁拆解擂台,和妹妹走了回去。白慕山穿着狐裘坐在椅上,他五十多岁年纪,脸色发灰,或是受了风寒的缘故,不停的小声咳嗽。他见白凤儿神情不悦,笑道:“怎么这么快就进来了?随州没有一个青年俊杰是你的对手吗?”白少宗道:“那却不是,有个叫赵匡胤的青年打败了阿妹,但是却不辞而别了。”
白慕山怒道:“不辞而别?他不知道这是白府比武招亲吗?”白少宗道:“孩儿事先早就说过了规矩,可是他胜了比武之后就扬长而去了。”白慕山拍案而起,大声道:“竟然欺负到白家头上来了,当白家是甚么?”话还没有说完,就剧烈咳了起来。原本发灰的脸庞,变得更黑了。白凤儿拍打他的背心,道:“阿爹,不要动怒。你一动怒,就又犯病了。”白少宗道:“是啊,不要生气。”
白慕山喘了几口气,坐回椅上。白凤儿道:“阿爹,你犯不着生气。”白慕山笑了一笑,道:“这是年轻时与人比武受伤落下的毛病,没有大碍,你们不要担心。”白凤儿问道:“没有药可以治吗?”白慕山摇了摇头,道:“不说这些,那小子是甚么来路?”白少宗道:“听他的口音,不是本地人。他使的拳法,似是长拳,可是又没有见过。”白慕山‘哼’了一声,道:“找到他,叫他登门谢罪,不然打断他的腿。”白少宗知道这句话是说给白凤儿听的,当下应声说是。白慕山怒道:“还不快去?”白少宗当下转身而去,白凤儿道:“哥哥。”白少宗问道:“阿妹有事吗?”白凤儿道:“你别为难他。”白少宗点了点头,出了府门。
白慕山道:“乖女儿看上那小子了?”白凤儿坐在地上,依偎在父亲腿旁,道:“女儿不嫁人,一生侍奉阿爹。”白慕山轻轻抚摸她的乌黑的秀发,一脸慈祥,道:“傻孩子,哪有一辈子不嫁人的道理?”喟叹一声,又道:“要说这件事终究还是怪父亲,只知道督促你练武,竟然耽误了你的终身大事。”
白凤儿回到闺房,对着铜镜发呆,回想适才与赵匡胤比武的情形。试出他力气虽大,可是出招极有分寸,似乎留有余地。他魁梧伟岸的身影不停在眼前浮现,挥之不去,心中一阵烦乱,于是提起宝剑,到院中练武去了。
李进等人来到得意居,点了酒菜。董遵海想到一时得意忘形,输了比武,懊恼不已追悔莫及。一言不发,只顾喝着闷酒。殊不知酒入愁肠,更添烦恼。李进道:“赵兄弟胜了比武,轻描淡写,不费吹灰之力,看来白家的武功也不过如此。”赵匡胤道:“那白二娘子的身手已经很不错了,我是男子,终究是胜之不武。白少宗的武功一定高出妹妹很多,其实我是想和哥哥过招的。妹妹一定要出手,我也只好接招了。改天有空,再和大郎君比试比试。”但见董遵海大口大口喝酒,道:“董兄弟,你酒量浅薄,少喝一点。”
董遵海并不领情,一把抓住赵匡胤的衣领 大声道:“你胜了比武,很得意是不是?”赵匡胤见他发起了酒疯,道:“遵海兄弟,你喝多了。”董遵海吼道:“我没有喝多,清醒的很。我输了比武,你们瞧不起我是不是?”何旭笑道:“咱们谁都没有瞧不起你,你自己想多了。”董遵海怒道:“你看上去嬉皮笑脸的没有心机,其实最坏的人就是你。”何旭皱眉道:“我又没有得罪了,怎么说我是坏人?”董遵海指指点点,道:“还有你们,都是见风使舵的小人。”他一杆子打翻了一船人,众人脸上都挂不住了。只是碍于情面,没有一个人离去。董遵海不再说话,只是自斟自饮,最后终于把自己灌的烂醉如泥。
赵匡胤把他背回了家,董夫人见儿子醉的不省人事,心中大急,问道:“他这是怎么了?”赵匡胤道:“他心中不痛快,因此喝醉了酒。”董夫人连忙吩咐家丁将董遵海搀回卧房,又问道:“他好好的,为甚么忽然心中不快?”赵匡胤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得道:“婶婶自己问他罢。”言罢告辞而去。董夫人见赵匡胤支支吾吾,问不出所以然,于是来到董遵海的卧房,只见他沉醉不醒,于是守在床边。
半夜时分,董遵海醒转过来,董夫人神情关切,道:“儿啊,你醒了?”董遵海虽然睁着眼睛,但是眼神迷离呆滞,并不回答。董夫人见他神情恍惚,急得落下泪来,更咽道:“儿啊,你这是怎么了?”董遵海依旧充耳不闻,虽然面无表情,但是思绪万端。千头百绪,棼乱如麻。董夫人一边垂泪,一边道:“儿啊,你怎么不说话?你这个样子,是要急死娘吗?”
过了良久,董遵海终于喃喃道:“输了,我输了。”他终于开口说话,董夫人又是高兴又是难过,问道:“你输了甚么?和人赌钱输了吗?”董遵海摇头道:“不是赌钱,而是比武招亲输了。”董夫人越听越糊涂,问道:“甚么比武招亲?”董遵海坐了起来,道:“白家为白二娘子摆下擂台比武招亲,我输了比武,赵匡胤胜了。”忽然跳到地面,道:“不行,我不能就此认输,我要再比一场。”说着向外行去。
董夫人见他举止如疯似颠,匪夷所思,不可理喻,急忙命家丁拦住。这时董宗本大步而来,板起脸孔,大声喝斥道:“三更半夜的,你发甚么酒疯?”董夫人护子心切,道:“儿子受委屈,你莫要斥责。”董宗本奇道:“受了委屈?受了甚么委屈?”董遵海竟然笑道:“我输了比武招亲,人人都瞧我不起。”董宗本听了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一头雾水,问道:“甚么比武招亲?”董夫人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董宗本皱眉道:“瞧你醉醺醺的样子,一句整话都说不明白,明天再说。”又吩咐家丁搀扶董遵海回房。董夫人视儿子为命根子,见不得他受半点委屈,仍然亲自守护。董宗本道:“慈母多败儿,瞧你把他惯纵成甚么样子?”
董夫人道:“儿啊,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再仔仔细细说一遍。不论多大的事,有爹娘为你做主。”董遵海当下把比武招亲之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只是隐瞒了非礼白凤儿一事。董氏夫妇这才恍然大悟,知道了真相。正所谓知子莫若母,董夫人猜出了儿子的心思,笑道:“你看上那白二娘子了?”董遵海不答,显然默认了。董宗本‘哼’了一声,道:“自己输了比武,却怨天尤人,有甚么出息?”
董夫人劝道:“是啊,既然比武输了,就算了罢。随州的好姑娘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何必一门心思放在那白二娘子身上?”董遵海道:“我是一时大意,才会输的,其实不能算输。”董夫人翻来覆去,掰断了揉碎了,揣摩这句话,知道儿子是非白凤儿不娶,道:“看来这件事,只有你亲自出面了。”董宗本大惑不解,问道:“我出甚么面?”董夫人摇了摇头,笑道:“咱们的儿子也快二十岁了,你不想抱孙子,我还想早点抱孙子。你明天亲自去白府一趟,把这件事说清楚。”董宗本看看夫人,又看看儿子,叹息一声,终于点了点头。董遵海终于转忧为喜,董夫人柔声道:“你阿爹是随州刺史,这件事十有八九准成,你就安心休息罢。”
次日,董夫人准备了好几样贵重礼物,一边把董宗本送出府门,一边嘱咐他到了白家如何措辞。董宗本见他絮絮叨叨,头都大了,皱眉道:“夫人,我知道该怎么说话,不用教了。”董夫人道:“我就是怕你见了人家,摆出官样,开口就是官腔。万一惹得白家不快,反而坏了儿子的终身大事。为了儿子的终身大事,不妨放一放身份,说话心平气和一些。”董宗本哭笑不得,道:“你若是不放心,跟我一起去罢。”董夫人道:“若不是要看着遵海,我倒真想和你走一趟。”董宗本挥手道:“你回去罢,等我的消息就是了。”董夫人又嘱咐几句,方才回到府邸,安慰道:“儿啊,你阿爹已经带着礼物去白府了,你静下心来,等好消息罢。”董遵海一颗心七上八下,忐忑难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会长吁短叹,一会翘首张望。董夫人见他心神不宁的模样,笑着摇了摇头。
将近两个时辰,董宗本终于回到了府邸。虽然不到两个时辰,董遵海却是如同等待了千年一般长久,当下急匆匆问道:“阿爹,白府可有回信?”董宗本面色冷峻,如同罩上了一层寒霜,劈头盖脸道:“你说,你做了甚么见不得人的丑事?”这句疾言厉色的话问得董遵海一怔,过了一会,方道:“儿子没有做甚么见不得人的丑事。”董宗本怒道:“还说没有?你在比武的时候,是不是趁机摸了人家白二娘子一下?”昨天比武招亲输了,皆是因为此事而起,每每思之,董遵海无不追悔莫及。
董宗本厉声道:“说啊,做没做此等败坏家风败坏名声的事?”董夫人见儿子神情变幻,猜到了几分,问道:“儿啊,你究竟做没做?”董遵海道:“当时...当时我也不知道怎么就鬼迷心窍了,顺手往她脸上摸了一下。我...我不是故意的,更不是存心轻薄。”董夫人袒护儿子,道:“其实这点小事,也没有甚么大不了的。”
董宗本怒道:“这是芝麻绿豆的小事吗?轻薄无行,举止轻佻,只怕传的随州人尽皆知了。”董夫人问道:“白府怎么说?”董宗本冷笑一声,道:“白慕山说道,当时没有打断他的手,就已经很客气了。连带我给他一通数落,说我教子无方。”顿了一顿,摇头道:“我怎么就养出了你这么个放浪不端之子,家门不幸,真是家门不幸。”董夫人叹息一声,道:“你说你这孩子...”董宗本道:“想我堂堂一州之刺史,却给白慕山指着鼻子一顿数落,头都抬不起来,真是颜面荡然无存。”董夫人急道:“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董宗本道:“人家口气决绝,没有商量的余地。”指着董遵海的鼻子道:“输了比武不是丑事,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众目睽睽之下非礼人家。自己品行不端,连我的脸也丢尽了,你就死了这条心罢。”言罢拂袖而去。
董遵海急道:“阿娘...”董夫人安慰道:“你不要着急,等你阿爹气消了,阿娘再求他去一趟白府。”顿了一顿,又道:“儿啊,你怎么就当众做出了那样的举动?”董遵海道:“孩儿...孩儿当时也不知道怎么了,后来想起来,也是追悔莫及。”董夫人道:“摸一下脸蛋也不是甚么关乎名节的大事,白家抓着不放,心眼未免太小了。”不责备董遵海,反而怨怪白家气量狭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