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渊54年,春四月。烂漫桃花粉红一片笼罩着半山腰,好似大山的裙带。山谷中的微风带着丝丝凉意,吹得砍柴回来的楚昭有些打颤。
山中有一道观,唯有一个道士在里面修行,说起另一个人,那便是楚昭了。
“师父,徒儿砍柴回来了,马上为您烧水沐浴。”楚昭身着青绿色薄衫,头发用青色绸带高高束起,放下背上的柴,朝里屋脆生生道。
那人并未回答,打开屋门从里面走出。
清关真人身着白衣,举止得体大方。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中,眸色温润如玉。唇边总是浮动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令人有些失神。
“无事,徒儿你今日就下山吧。”
楚昭忙活的手停住,抬起头一脸惊讶的看着清关真人。
“今日?不是说两个月以后吗?”
清关真人微微一笑,走上前来摸着楚昭的脑袋,语气略带宠溺的说道:“就今日。”
楚昭愣了一下,单膝跪地作揖。
春日微风吹拂起少女的发丝,少女开口,声音在山中回荡。
“是!徒儿立马收拾行囊下山!”
说完,起身朝自己平常所住的那间屋子走去。
清关真人看着她的背影,背起手看向天空。眼神中蒙上一层阴霾,喃喃道:“要变天了。”
楚昭拜别清关真人后,背着包袱,手上还拿着清关真人赠给自己的剑。路过桃花林时,见桃花开得好看,不免喜爱。折下一支桃花小心翼翼的将它塞到自己的包袱之中。
突然,地上的石子被震的跳起来,身旁桃林的桃花也被风吹的往下落。蹲下俯身贴近地面,有大批人马正朝这边赶来。楚昭急忙跑到一颗桃花树后躲藏。
红色的军旗在前方飘扬,那领头的少年手持一杆红缨枪,身着红色内里,外面披着贵重的铁甲。头发被高高束起,红色的束发带随风飘动。少年意气风发,嘴角洋溢着胜利者的微笑。
“这是?”楚昭自七岁上山,对外界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清关真人只是告诉自己好好习武,将那些琐事抛之脑后即可。
“阿祐!还有几里就到都城了!”
那少年听闻,脸上笑意更盛,大喝一声,快马加鞭的朝都城赶去。
军队带来的风,让楚昭打了几个喷嚏。
待军队走后,楚昭才从那颗桃树后出来,双手放在嘴边哈了哈气,继续往山下走去。
都城楚氏的宅子,屋顶瓦片被昨夜的雨洗得锃亮,显现出一层干净的光彩。这是从凉州运来的瓦,据说在夜晚月光的照耀下会显现出萤火一般的光泽。
都城楚氏,楚大夫已过三十,乃当今朝中观文殿大学士,城中人人称赞他年轻有为。楚大夫二十岁时娶了一商贾门户之女安氏,婚后一年便有了楚昭。再之后这安氏生下楚昭七年后,因难产而死在家中,一尸两命。楚大夫又娶了丞相嫡女胡氏为继室,继室所生唯有一子,如今已经八岁。
“爹,女儿不孝,今日才回。”
楚大夫坐在正屋的椅子上,身旁坐的是继室胡氏。
那胡氏满脸不屑,用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瞥着跪在地上的楚昭。
“哟,我当是谁呢,竟是我家的女壮士回来了。老爷您一会可得大摆宴席,好好欢迎咱们家这位女壮士了,在山中这么些年,怕是连荤腥也见不着吧。看给她瘦的,还不做点吃食好好招待招待她。”
楚大夫并未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旁边的胡氏别说话。还未曾对楚昭开口,楚昭便已经起身,身上的青衫还沾染了山上的泥土。七年习武的时间,已经让少女脸上显露出英气。
蹙着眉头,朱唇轻启。
“不劳烦胡娘子费心了。我回自己的家中,何来招待一说。更何况,我看娘子身材丰腴,定是在家吃了不少珍馐美味。不过,昭儿好心提醒娘子一句,爱食荤腥,短命。”
胡氏听完这一喜欢,捏着座椅扶手的手指有些微微发白,脸色铁青,愣了半天硬是没憋出一句话来反驳楚昭。
楚大夫见情况不妙,已经布满皱纹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悦,但还是挤出一个笑容,说道:“昭儿此行定是累了,我已命人将你那院子收拾出来,你去休整半日。爹今晚带你和尧儿进宫参加季小将军的洗尘宴。”
楚昭皱起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颔首微微一笑。
“劳烦爹了,女儿这就去休整。”
说完,拿起放在地上的佩剑,又瞥了一眼坐在那里脸色难看的胡氏,回院去了。
“那贱婢安氏生出来的种,果真是这般无理!”安氏冷笑,狭长的丹凤眼瞥着楚昭的背影,咬牙切齿好似要吃了楚昭一般。
楚大夫只是叹了一口气,什么话也不敢说。
这院落不再是从前楚昭与安氏住的那一处,这院子僻静,又离正院颇远。楚昭在山中过了七年的清净日子,并不喜欢太热闹的地方,这地方正好符合了她的心意。
将那佩剑扔在床铺之上,楚昭也跟着躺了下去。侧头一看,屋中的摆设竟是和从前安氏所住那间屋子没什么差别,床边还放着小时候楚昭最爱的布老虎。
“小姐好,奴婢夏荷。”
“奴婢念秋。”
两个穿着薄衫的娇花一般的丫鬟恭恭敬敬的站在门口,脆生生道。
楚昭起身,有些发愣,呆呆的看着那两个小丫鬟。“小姐没听老爷说吗?奴婢们是老爷派过来伺候小姐的。”那个叫夏荷的丫头看着楚昭的表情,大概明白了她心中所想,率先开了口。
楚昭蹙眉,有些不自在,两只手紧紧的攥在一起。“知道了。你们出去吧。”
多年的习武生活,再加上是在山上,什么事情都需要亲力亲为。她学会了劈柴种菜烧饭,已经不太习惯被人伺候的日子。突然回到家中做回楚小姐,让她有些不自在。
那俩小丫鬟面面相窥,欲言又止。
“怎么了?”
那夏荷深吸了一口气,又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走上前来。
“老爷说,傍晚时分你要同他还有小公子一同进宫参加宫宴。如若要打扮,便是这会子就得开始了...”夏荷的声音越来越小,脑袋也慢慢的低了下去。
不是吧,刚回来就要打扮进宫?
楚昭叹了一口气,坐到了窗边的梳妆台前,无奈道:“开始吧。”
两个小丫鬟好像是得到了嘉奖一般,高兴的神情爬上脸颊,凑到楚昭背后。
“小姐,夏荷的头发梳得最为好看。奴婢则是城中流行的女子妆容都会化,保证将小姐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进宫参宴!”念秋雀跃的声音在楚昭的耳畔响起,另一个夏荷也跟着高兴的点了点头。
“随便吧,好了叫我。”
楚昭闭上眼睛,任由两个小丫鬟在自己的脸上和头上摆弄。自己就当是平时在无望山上打坐一般。
大概过了一个时辰,楚昭被念秋叫醒。
“小姐你真好看!”
一旁的夏荷也从里屋走出来,手上拿着一件淡紫色的衣裙。
那衣裙是纱制,在不同的光线下会折射出不一样的颜色。
楚昭看着那衣裙,感觉头都大了,扶额问道:“有没有其他的?”
两个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看了看楚昭,这才开口道:“有的,不过那件未免也太过素净了些,不适合小姐这个年纪。”
“无妨,就那件。”
楚昭对吃穿没有任何的讲究,只是觉得吃得饱,穿得暖就好了。并不在意何种衣裙好看,何种妆化了能够艳压群芳。
这是楚昭第一次进宫,便有些好奇的撩开马车上的帘子向外张望。
楚大夫皱了皱眉,清了清嗓子道:“昭儿,坐好。”
楚昭撩起帘子的手一愣,看了看楚大夫又看了看坐在对面同样在向外张望的楚立尧,颇为窘迫的“哦”了一声,就坐下不再动了。
“一会咋宴席上可别这样,免得叫人看见认为我们楚家失了礼数。还有,为何不穿那件紫色的纱裙?你一个小姑娘家,穿的未免也太素净了些,我就怕落得人家口舌,认为我苛待了你。”
楚大夫看着楚昭,眼神中透露出些许不耐烦,嘴巴还在不停地碎碎念叨着。楚昭只觉得一句话也回答不上来,看着楚大夫的脸,只是扬起嘴角赔笑。一双手放在膝盖之上紧紧的攥着那素青色的衣裙。
“爹爹,长姐今日才回。从前可是从未进过宫,有些好奇也是正常的。”
楚立尧歪着脑袋,孩童稚嫩的声音却诉说着成熟的话语,让楚昭不免心中觉得一暖。
楚大夫顿时喜笑颜开,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道:“我尧儿真是懂事,你也要向你的幼弟学习,既然已经从无望山回来,就该拿出楚家闺秀的样子...”
楚立尧瘪了瘪嘴,转过头来,不再听楚大夫碎碎念。
伸出手拉过楚昭的手,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我听闻长姐爱桃花,我之前也是进过宫的,我知道宫里哪处桃花好看,我带长姐去,可好?”
楚昭看着楚立尧拉着自己的那双小手,竟是白嫩如同像官家小姐一般的手,看来楚大夫和胡氏把他保护的很好,并未让他做过些什么。
楚昭笑着点了点头,眼中蒙上一层水雾。
若是娘亲还在,自己也会是被呵护长大的小姐。
琉璃瓦的重檐屋顶,朱漆门,同台基。大殿内柱由多跟红色巨柱支撑着,每个柱子上都刻着一条回旋盘绕,栩栩如生的金龙,分外壮观。
殿内已经摆好宴席,坐在最上方的男人便是当朝皇帝——庆禧帝。身旁坐着头戴凤冠身着红色衣裙的女子,这便是皇后,雍容如牡丹一般的女人。
太监尖锐的声音响起,楚昭看着殿内出神,如行尸走肉般的跟着楚大夫走进去。
周围各色的眼光齐刷刷的向这边射来,楚昭有些不适应的往楚立尧后方挪了挪。楚立尧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别担心。
庆禧帝招呼三人刚坐下,众人就沸腾了起来,向殿外张望望去。一少年身着墨色长袍,剑眉星目,头发被发冠高高束起。衣袍随着少年的步伐随风飘动起来。
楚昭看得出神,好似有一束光追随着少年,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一般,世界只剩两人。
少年余光一瞥,瞧见那穿着素裳的楚昭。好看的桃花眼弯起,挑起的嘴角有一丝玩味。
“臣来迟,恳请陛下赎罪”
少年已经过了变声期,略带低沉的嗓音在这偌大的殿中回荡着。
“无妨,落座吧。”庆禧帝脸上闪过一丝不悦,瞥了瞥旁边的皇后。
皇后正一脸宠溺的看着下面跪着的少年,并无瞧见皇帝的不悦。
少年起身,坐到了庆禧帝斜下方的位置。
“长姐,怎么了?”楚立尧别过头轻声问道。
楚昭这才回过神来,眼神略微有些躲闪,讪讪的笑道:“没事。”
“那便是今日宴席的主角,季家小将军,季舒祐。他少年封将,季将军病倒以后,便是他代替他爹去打仗了。”楚立尧夹起一块牛肉,塞到自己嘴里。白嫩的小脸蛋鼓起来,像个小松鼠似的。
楚昭并未回答,原来今早遇见的少年,竟是季家独子,季舒祐。
季舒祐拿起酒杯,站起身来。
“今日多谢陛下为臣设宴,臣敬陛下一杯。”说罢,还未等皇帝回答,便是头一仰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庆禧帝拿起酒杯的手一顿,有些略显尴尬。眼中蒙上一层阴霾,笑着将酒喝下了。
“朕听闻,楚大夫还有一女,今日可来了?”
楚昭听见皇帝叫自己,身子不由得一颤。看了看楚大夫,楚大夫用眼神示意自己走上前去,脸上带着不耐烦。
“臣女楚昭,拜见陛下。”楚昭伏在地上,将脑袋磕在地上,发出了不小的声音。引得季舒祐在旁边不禁笑了出来。
“朕常听你爹念起,你可是在无望山道观中调养身体?”
原来,楚大夫竟是对外撒谎说自己身体不好因而送到无望山道观中休养身体去了。
想到这,楚昭嘴角扯出一丝惨淡的微笑,脑袋伏在地上,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才回道:“是。”
还未等庆禧帝说话,一旁少女婉转的声音便响起。
“哦?在山中养病,只怕是官家小姐该会的都已经是不会了。这楚大夫可真是,再怎么样都要请教养嬷嬷才是,你看看这楚小姐,手指虽纤细,但已经有了奴仆般的老茧,难不成在山中还需要自己动手做事不成?”
说话的便是长公主,宁悦慈。
周围传来各位官家女眷的调笑议论声。楚昭将手缩了缩,尴尬到不敢将脑袋抬起来,用小到只能自己听见的微微颤抖着的声音回答:“是,臣女愚笨。不曾...不曾有过教养嬷嬷。”
周围一片哗然,各处眼光都盯着楚大夫。
楚大夫看了看上方端坐着的皇帝,额头上早已冒出豆大一般的汗珠,急忙从席间出来,来到庆禧帝下方跪下。
“臣女虽不如其余官家小姐,但有一样是臣女会的,陛下可愿允许臣女献丑一番?”
楚昭抬起头,目光如炬,英气的眉毛舒展开来,嘴角牵出两个酒窝。
“哦?那朕便允了你,你需要什么告诉朕,朕马上命人准备。”
庆禧帝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身着绣着沧海龙腾图案的明黄色长袍,袍角那汹涌的金色波涛之下,衣袖被殿外吹进来的风微微飘起,黑如墨玉般的瞳仁中闪烁着精于算计的光。
“臣女斗胆,求陛下为我准备一把剑。”
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宁悦慈勾起嘴角不屑的一笑。一旁跪着的楚大夫也难以置信的抬起头看着旁边的楚昭。
季舒祐抱着手,向后面的椅背靠去。眼神中笑意渐浓。
这丫头,看起来如此纤细柔弱,拿得动剑吗?
半晌,庆禧帝仰首大笑,爽朗的笑声里,分明充斥着不屑之意。
“李毅!取朕那把苍龙剑来!”
那个叫李毅的太监行礼,朝殿外喊了一声。
“来人!取陛下的苍龙剑!”
------题外话------
求求大家点一个收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