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罢午膳,温缈小憩了一会儿。
屋内二苏旧局的清香淡淡飘入梦中。
温缈恍惚又梦见了前世的一些事。
那座东宫、那个亭子、那个人……
记忆中的少年郎总爱穿一袭绣着金丝牡丹花纹的白衣,他姿容艳丽,是她未出阁时就放在心底欢喜的人。
十六岁那年,她凭着高门贵女的身份,如愿以偿的嫁给了他,成为了他的太子妃。
可成婚后,她发现她的少年郎变了……
又或许是她从未真正看懂过他。
昔日最爱抚琴游山玩水的少年变成了在幕后谋划王朝帝位的太子殿下、昔日最是两心相知的他们变成了貌合神离的东宫太子夫妇……
今世,温缈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入梦,她倚在晚石亭的亭柱上,静静看着庭中的两个人。
那位天启尊贵矜持的太子殿下素手轻挑琴弦,那双手修长如玉,拨弄琴弦时是别样的美感,曾经的温缈最喜欢顾匪石牵着她的手……
而坐在顾匪石对面的女子不是身为太子妃的她,而是他新纳的侧妃,赵家的嫡女,赵暖言。
赵家嫡女,风姿高雅,琼貌花颜,自幼抚琴,与他和鸣齐奏时宛如一对神仙璧人。
温缈看在眼里,听在耳中……
疼在心里。
曾经一心以为的良人却和别的女子恩爱有加,她如何不难过、如何能甘心?
倚在柱子上,温缈抬起一双眸子,却见弹琴的赵暖言朝着一个方向勾唇挑衅一笑,十分嚣张。
温缈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
却见一袭红衣的她就站在不远处……
温缈闭了闭眼,接下来的事情她不必看了,她中了赵暖言的计,想也没想就冲进了亭中一通胡闹……
接下来便是三个月的禁闭。
梦境中,画面急转。
这一次是父亲的弥留之际……
温缈看着苍老病弱的父亲牵着自己的手,浑浊的一双眼里满是疼惜和无奈。
他想要再抚摸一下他最疼爱的小女儿的头,可是昔日横枪立马、征战沙场所向披靡的大将军此刻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气若游丝,吐字艰难,“绾绾,爹爹再也护不了你了……你,你以后可怎么办啊?我的绾绾该怎么办啊?”
父亲的声音染上哭腔,和皇族帝王家打了半辈子的交道,他最清楚何为太上忘情。
他知道,顾匪石,天启的那位万乐帝护不住他的宝贝女儿!
他多想活着,保护他的女儿一辈子……
可是,他要不行了。
“绾绾啊,不要……不要再怨你哥哥了,他……他是疼爱你的,爹爹走……走后……你们就是最亲的人了……”他努力的拉过温如堇的手覆在温缈手上,“如堇,你是哥哥,一定……一定要照顾好妹妹,你唯一的妹妹……”
温缈鼻尖一酸,无论是梦境中还是前世,都哭的泣不成声。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涌上心头,温缈胸腔仿佛堵上一口气,久久都难以疏通。
接着气力越来越虚弱的父亲眸子渐渐迷了起来,他嘴里喃喃念叨,“我终于可以下去……下去和他们说,不要怪我的女儿,要怪就怪……那位狼子野心的皇帝,我的女儿也是可怜人啊……阿歌,没能照顾好两个孩子,是我……辜负了你!”
温缈爆哭,泪珠如串般从面颊滚落。
他们,指的是温家军!
那个被她夫君亲手送上断头台的温家军,而她,是帮凶!
而她本应该据理力争去保护他们的,可是她最后选择了袖手旁观!
温缈精疲力尽,再也支撑不住了,她看着前世的自己和弥留的父亲,重重的跪倒在地上,眼泪一颗接着一颗砸在地面上,她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绞在一起痛,她感觉她压抑的都要踹不过气来。
她甚至想亲手掐死前世那样混账的自己……
为什么她不能早一点醒悟过来?
为什么她要做那“不可脱也”的女子?
她混账!!!
“姑娘,姑娘。醒醒。”
有一道清脆的声音将温缈从梦境中抽离出来,回到现实,温缈大口的喘着粗气,梦境带给她的压迫和深深的自责感,让她一时无法回神。
一双桃花眼睁得老大,细看可以发现眼底深处都是无尽的恐惧和害怕。
眼角还悬着将落未落的泪珠,脸颊早已被泪水洗透,美人榻上,她倚着的软枕也被浸湿了一大片。
“姑娘可是魇着了?青芜,你去给姑娘煮一碗安神的汤来。”菡萏方才进里屋拿针线,看见靠在榻上小憩的姑娘一直在流泪,额头也满是大汗,整个人不停地抽搐,嘴里还含糊不清的念叨着“错了”“不爱了”什么的。
她瞧着吓人,怕姑娘有个什么好歹,便壮着胆子将人摇醒了。
“没事了姑娘,别害怕,菡萏在你身边,一直都在你身边。梦都是假的,姑娘别太当真。”菡萏顺势坐在榻上,她心疼的劝慰着温缈,拿帕子给她擦了擦脸。
温缈又委屈又害怕。
她紧紧抱住菡萏,嘴里小声嗫嚅着,“不、不是的……”
不是假的!
那是真的,那真的都是她前世犯蠢做的混账事!
小姑娘抽泣着,又要哭。
此时珠帘轻微晃动起来,菡萏以为是青芜来了。
“怎么这么快?”可当她抬头时,心里却是“咯噔”一声,嘴里哆哆嗦嗦的喊着,“六……六公子?你……你怎么来了?”
温缈听着菡萏的话,也是抬起了哭红了的一双眼。
走进来的郎君,革带军靴,银冠玉簪,形貌昳丽,最是风流。
一身红衣仿佛踏碎了人间朝霞暮色染就。
明明只不过几个时辰没见,温缈却觉得恍若隔世。
她的手、她的肩、她浑身都在细微的颤抖着。
陆帷剑眉拢起,眉间是无尽的心疼。
菡萏见陆帷来了,识趣的让开了位置,“六公子扶着些姑娘,婢子去看看安神汤好了没。”
陆帷点头,示意她下去。
他伸手将小姑娘捞进怀里,手轻轻拍在她薄瘦的细肩上,“六丫头这是怎么了?哭成这样?”
少年声音也异于往常,少了两分戏谑和慵懒,更多的是担心和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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