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无祟……”江淮有些黏糊地叫他,“如果我真的出事了,你也不许像唐叔叔这样,好不好?”
陆无祟没有回答。
黑暗中,他的脸上面无表情,细看的话,能看出几分的抗拒。
他不仅抵触这个想法,甚至不想答应江淮的要求。
他知道自己做不到。
江淮见他许久不说话,凑近他道:“好不好啊?我觉得你很可怜,要是宝宝成为了第二个你,是不是就更可怜了?”
陆无祟道:“你觉得我可怜,是不是就不该说这种话?”
江淮觉得他好像是生气了。
他平时其实不太能分清陆无祟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
可是这一刻,几乎不用刻意去分辨,他就明白了过来,陆无祟绝对是生气了。
江淮颇有些无措。
就在这时,陆无祟忽然抱紧了他,把头埋在了他的脖颈里。
江淮抿了抿唇。
他喜欢自己的孩子,也喜欢陆无祟。
他们是一家人,在他的下意识中,已经把陆无祟和宝宝放在了同一条船上,可是听过唐平建的事情之后,他发现,原来爸爸和孩子有时不一定是在一条船上,也有可能是在天平两端。
不是没有那种妻子难产,丈夫好好把孩子养大的。
但很明显的是,陆无祟不属于那样的丈夫。
在陆无祟的心里,江淮和宝宝,明显是更要看重江淮,他先是江淮的丈夫,然后才是一个父亲。
身份的顺序,也决定了他在面对事情的态度。
可是江淮并不希望陆无祟成为第二个唐平建。
为了一个人,沉浸在绝望中二十几年,这样的人生,恐怕抬头看蓝天时,天空都是灰色的吧?
隔天,江淮和陆无祟都很默契的没有提起昨天的事。
彷佛他们昨天的争执从来都没存在过。
晚上陆无祟出门,江淮破天荒主动送他出门,甚至还自告奋勇给他系领带——不过他从来没干过这种活,最终的结果是把好好的领带系成了死扣。
陆无祟:……这倒是大可不必。
江淮似乎丝毫没觉得自己系出来的领带有什么不对。
他还沾沾自喜,“我以前只是看你系过一遍,然后就会了,我是不是很厉害?”
陆无祟:“……看出来你只看过一遍了。”
他连敷衍的话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
江淮还十分认真地整理了下他的领带,高兴道:“你上班的时候,同事肯定会夸奖你的!”
陆无祟:“……我好像没同事?”
“对哦,”江淮这才反应过来,“你那边都是下属。”
陆无祟一脸的不忍直视。
不过尽管他努力的摆出嫌弃的表情,上扬的嘴角也已经暴露了他的心情。
他们两个这样,真像一对夫妻。
不对,他们不是夫妻,而是夫夫,也真的是一对。
陆无祟没矜持多长时间,等要出门时,他低头在江淮的嘴上亲了一口,然后在江淮怔愣的、还没反应过来的表情中,出了家门。
然而,估计他们两个都没想到的是。
江淮给陆无祟系的领带,终究是不能被陆无祟的下属们给看到了。
等他出门没多长时间,江淮就听见了一声呼唤——管家不愧是专业受过训练的,在他还懵着时,就率先冲了出去。
江淮随着管家过去的背影。
然后看见了倒在陆家花园里的唐平建。
医院中,江淮和陆无祟守在急救室门口,陆无祟皱着眉头,还在抱着电脑处理工作。
时不时一个工作上的电话打过来,都被陆无祟有条不紊的处理完了。
江淮在敬佩的同时,不免又觉得他实在是过于辛苦。
唐平建已经进去很长时间了。
偶尔有医生从里面出来,面色看不出来什么。
等真正把唐平建推出来时,已经快中午了。
医生问:“谁是病人家属?”
上次江淮和陆无祟听见这句话时,还是在陆老夫人抢救时,这听上去像什么不太好的宣判,令人听着忍不住心里咯噔一下。
陆无祟合上电脑后才道:“我是。”
陆家的医院很大,不可能每个医生都认识陆无祟。
所以这个医生忍不住道:“小伙子心挺大啊,再送晚一点,给你亲人准备后事就行了。”
陆无祟皱了皱眉,“什么病?”
医生道:“小病一堆,造成他昏厥的就是这些小病,大病也有一个,酒精性肝硬化。”
——陆无祟的瞳孔一缩。
尽管早就有过心理准备,然而,没想到能确诊的这么快。
江淮的呼吸更是急促了几分。
他们在这一刻,想到的都是同一个问题。
既然唐平建的肝硬化还是查了出来,那江淮身上的病呢?他上一世可是因为这个病过世的。
看上去好像解决了江淮怀孕的问题。
可万一他再出现其他的问题呢?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医生道:“不过好在暂时没出什么大事,不是说得了这个病就没救了,你们先去办个住院手续,之后我再和你们详谈。”
“好,我去办手续,”陆无祟整个人的神情都变得有些不对劲,“谢谢。”
医生道:“应该的。”
在医生走后,陆无祟就拽住了江淮的手腕,沉声道:“你上辈子,究竟是得了什么病过世的,你还记得吗?”
江淮懵了一下。
他想了片刻,才道:“我、我当时确诊的时候已经神志不清了,这一世也一直在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陆无祟压抑着呼吸。
他不想因为这个吓到江淮,尤其是江淮现在还怀着孕。
他松开了江淮的手,克制道:“医院里细菌多,你不能待太长时间,等我处理完就回家,你先乖乖地跟着管家回去,乖。”
都这种时候了,江淮知道他应该不会对着唐平建动手了。
于是他点了点头。
病房中,唐平建脸色灰暗,静静地躺着看天花板。
医院里的天花板有什么好看的呢?
在陆成秋过世的那一个月里,他就这么躺着看了一个月。
其实没什么好看的,只不过从陆成秋死后,任何好看的东西,在他的眼中都于死物无异。
既然如此,看天花板和看花,也没什么区别。
在陆无祟推门进来时,唐平建的眼珠子才转了转。
对着这个儿子,他依旧抱有歉意和愧疚。
但这一切,在得知他好像很快就要死去这件事后,忽然都变得没什么意义了,他甚至是有些期盼道:“医生应该说我活不长了吧?”
陆无祟静静地看着他。
他发现,他对于报复唐平建,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以前他总觉得,好像唐平建死去,他心中对唐平建的恨才能消散,但现在他发现,他的这种想法本身就没什么意义。
尤其是唐平建比他还要期盼自己死的情况下。
昨天在换位思考后,甚至是真的已经有着和唐平建面临同样危机的苗头时,他才发现,原来放到他的身上,他做的真不一定比唐平建更好。
说可笑点,甚至他可能都撑不到得肝硬化。
也是以这样可笑的方式,他理解了唐平建。
陆无祟坐到了唐平建的床头上,沉声道:“距离死还有段距离。”
唐平建的眸光暗淡了下去,“什么距离?”“要是我打定主意给你做手术,这个时候,又恰巧给你找到了合适的□□,你就能活下去。或者好好给你养身体,你再活个十年应该没有问题。”
唐平建似乎很笃定,“你不会的。”
“我不会?”陆无祟嗤笑一声,“你为什么觉得我不会?”
唐平建道:“你应该巴不得我早点死吧?你恨了我那么多年,我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陆无祟静静地看了他片刻。
片刻后,他垂下头,轻轻一笑,像是嘲讽,“我是不会,不过不是因为我恨你,而是□□没那么好找。”
唐平建愣了一下。
他差点以为自己没听懂,过了很长的时间,才反应过来——陆无祟刚刚是说,不恨他了?
是这个意思吗?
“不过我也不是不恨你了,”陆无祟道,“只不过恨太耗费精力,我有更多有意义的事情等着我去做,不缺你这一件,所以我现在对恨你这件事,提不上来什么兴趣了。”
唐平建这次是真的愣住了。
“你好自为之吧,”陆无祟不再针锋相对,而是收敛了锋芒,“如果你哪天想通了,想做手术接受治疗,过来找我吧,好歹你给了我一次生命,我还给你一次。”
唐平建长久的沉默着。
等陆无祟觉得无趣,站了起来。
就在他准备打开病房门时。
唐平建忽然道:“你三岁走丢的那一次,我找了你很久很久。”
陆无祟顿住。
“虽然我对你母亲的死耿耿于怀,但却从来没想过弄丢你,”唐平建道,“只不过爸爸没用,找了很长时间都没找到你,不得已才求助了陆家,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这件事,但小祟,爸爸对不起你。”
陆无祟背对着他,看不清楚脸上的情绪。
他几次攥紧拳头,将手放在了病房的把手上,几次都没成功把门给拉开。
后来,还是进门的护士把门给推开的。
她奇怪地看了眼陆无祟,又看向病床上的唐平建,“你醒了?醒了就不要乱动,你身上除了自己带的病,还有晕倒摔出来的一个小血包,乱动小心出事!”
在护士的喋喋不休中。
陆无祟呼出一口颤抖的气,在唐平建的注视下,离开了病房。
一星期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在江淮还没完全准备好时,就已经到了出国的时候。
由于体质特殊,江淮上飞机需要被特殊照顾,陆无祟也不放心他一个人坐飞机去异国他乡,因此快马加鞭地办完所有事情,就和江淮踏上了去异国的脚步。
在临走之前,陆无祟的助理送他们去的机场。
他对着助理道:“最近唐平建怎么样了?”
“倒是没什么新动静,还是整天混迹在各个酒吧和酒馆里,一直在找酒喝,没有要戒酒的意思。”
陆无祟道:“他这是打定主意要找死了。”
这句话助理可不敢接。
“还是那句话,随他怎么选择,”陆无祟道,“他如果不想治疗,哪怕是死在大街上也不用管,顶多替他报个警,如果他想治疗的话,陆家医院什么都能给他报销,也会给他找□□。”
助理道:“是。”
江淮眼睛亮晶晶地,他挎住陆无祟的胳膊,小声道:“你终于肯原谅陆叔叔了?”
“原谅倒是不至于,”陆无祟掐了掐他的脸,“只是没那么恨了。”
江淮私心里觉得,这也是谅解的一种。
毕竟,要是真的对唐平建还残留着恨意,又怎么会愿意替他做治疗?还想帮他找□□?
但这种复杂的感情,不是当事人,永远也体会不出来。
助理再次免费吃了一顿狗粮,人已经能够做到糖塞进嘴里也面不改色。
幸亏他不怎么嗑陆总和小江少爷。
不然要是换成公司里的那群恐怖女魔头,表面上是一副淡定的表情,实际上的心理活动都能够放烟花了。
还是那种带着特效,砰砰砰一朵朵的大烟花。
就在助理准备撤退时。
他看见江淮又开始跟陆无祟撒娇,说想吃飞机场这边卖的糖。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陆无祟的表情!
他们平时连团建都不敢叫上陆总,公司里有谁想交文件时,恨不能先自己检查个八百遍,生怕出点差错被陆总好一顿损。
以前公司里有女员工给陆无祟抛媚眼,被陆无祟直言说去看看眼科。
还有人工作不努力,趁机给他撒娇,被他翘着二郎腿像看猴一样看了半天。
这样的陆总。
在面对小江少爷撒娇时,简直一点矜持都不要了,直接笑成了一朵花,偏偏还特别傲娇的抬着头,故意不答应,想让小江少爷再多说上几句中听的话。
助理:……不用公司里的女员工了,他先嗑为敬!
要不是他不敢,真想拍张照给公司里的人看看。
妈妈,他瞧见了奇迹!
不过,照片虽然不能拍,话却还是能说的。
早先就有人听说是他负责接送陆总去机场,暗戳戳的私信过他,希望他能多传递一点情报。
助理在大群里:[咳咳。]
顿时有人围上来问:[怎么样了?我们的陆总还好吗?]
[天呐,怎么可能不好,这次可是陪着他老婆出国玩,一出去就是好几个月,羡慕死个人了好么?]
[确实羡慕,我怎么就没这么大个公司呢?]
[你在想屁吃?]
助理打断他们,神秘一笑:[我只能说,咱这老总和总夫人,妙不可言。]
在上了飞机之后,江淮咬着他的糖,看陆无祟给他买的最新的漫画。
这个漫画他还没有看过呢。
可惜的是因为在飞机上,八九月份正是学生们开学的旺季,陆无祟没把整个商务舱都包下来。
不然就可以让陆无祟来讲给他听了。
不过现在也是不错的,江淮知足常乐,边看漫画边笑得不能自已。
陆无祟:“……”
有这么好看吗?
江淮口中的糖快含腻歪了,他几次想吐掉,都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直到陆无祟把手伸到了他的面前。
江淮一愣,看向陆无祟。
陆无祟神色倒是淡定的很,对着他道:“还有别的口味,要吃吗?”
江淮也是有些傻了,直愣愣问:“你伸手干嘛?”
“不让伸手?”陆无祟问。
在江淮还没理解他什么意思时,陆无祟就上前凑了凑,从他的嘴边,飞快地把那颗快含化的糖,夺回了他的口中。
他的动作很迅速,又做的隐蔽,其他的乘客都没发现。
江淮捂住嘴,脸色有些红了起来。
他小声抗议,“被人、被人看到怎么办?”
陆无祟毫不在意,从口袋里摸出来剩下的几颗糖,用他修长的手指,拆掉了闪闪发光的糖纸。
他找了颗粉色的,顺着江淮的唇缝投喂了进去。
粉红色的果实接触到了殷红的唇瓣,很快消失在唇齿之中,晶莹的颜色似乎还有着温软的触感,残留在陆无祟的指尖。
陆无祟重新把指尖放在他自己的嘴唇上。
他在江淮的注视下,轻轻抿了抿指尖,随后松开,泻出几声笑意,“江恬恬,脸怎么这么红?”
江淮原本是在好好吃糖的。
但是他不明白,吃这么一颗糖,陆无祟为什么要……那样。
在陆无祟凑过来时,他推开了陆无祟,小声道:“你别靠近我,一会儿人家都看见了。”
“看见又能怎么样?”陆无祟眼眸带笑,“还不准逗自己的老婆了?”
江淮:“……”
他再次推了陆无祟一把。
而陆无祟飞快地在他侧脸偷了个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