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无祟没有吭声。
现在他对这个医院的水平产生了极大的怀疑。
这所医院,从他小时候就在了,这么多年,一直方便着陆家所有人的人。
这里的医生,要么是陆如梅从别的大医院里挖过来的,要么是他亲自挖过来的。
可是现在,他简直头疼。
江淮的前主治医生,也就是廖医生道:“当然,我只是……”
“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吧,”陆无祟道,“我亲自去聊。”
廖医生这才松了口气。
陆无祟站起来,对着会议室里一众医生道:“陆家养着你们,不是让你们在关键时候掉链子的,我知道江淮的情况特殊,但是从他怀孕开始,你们就一直状况百出,让我不得不怀疑,我高薪养着的究竟是一群什么样的员工。”
在场的医生闻言,脸色都不太好看。
他们彼此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不管江淮的案子他们有没有接手过先例,但是一个医院里最基本的应对突发状况的能力是要有的。
这次他们确实是慌了阵脚。
给出来的方案也不尽人意。
江淮眼见着廖医生和陆无祟出了会议室的大门,稍微有些坐立难安。
他不知道该不该跟上去看看。
陆无祟转过身,在大门合上时,用一个眼神安抚住了江淮。
江淮便老老实实坐了下来。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这两天他总是喜欢做这个动作。
好像这样,他就能从中获取到一点力量。
出去会议室,陆无祟对着廖医生直接道:“你没有机会再犯错了,这点你清楚吧?”
廖医生闻言,连忙又要发誓。
陆无祟忍住了脑门儿上的青筋,“行了,可能原本还没什么事,你一保证又出事了。”
廖医生有些尴尬,把手给放了下来,“我这次犯了错我承认,不过我这个师哥比我的水平高,这点您放心。”
他没有再多的废话,直接帮陆无祟把电话打了过去。
电话接通后,廖医生道:“那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陆总,就在我的旁边,你要不要和他聊一聊?”
陆无祟道:“直接开免提吧。”
廖医生开好了免提。
然而,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又尴尬了起来。
“小廖啊,我对这个案子是有些把握,但是你也知道,我不怎么愿意回国,实在是对不住。”
陆无祟还算淡定,“你可以开个价,多少都可以。”
“这位是陆总吧?”对方从一个嘈杂的地方换到了安静的地方,“也不是钱的问题,是一些私人问题,而且您爱人的情况虽然罕见,但也不是没有,我相信国内也能动这个手术……”
陆无祟顿了一下。
廖医生已经尴尬到想原地升天了,看他的表情,可能已经恨不能冲进手机里,把他这个师哥给拽出来。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的是。
陆无祟没有太过纠缠,反而道:“那您先考虑着,价钱这边不是问题,国内要是有什么纠纷,我也可以帮忙解决。您忙吧。”
不等廖医生反应过来,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廖医生赶紧聊。
在廖医生把免提给关掉,继续和他的师哥说话时,陆无祟已经转身回了会议室。
没多长时间,江淮被他给牵在身后,带了出来。
江淮迷茫道:“你和医生聊好了吗?”
陆无祟没说刚刚发生的事情。
他对着江淮道:“嗯,还行吧。”
缩在角落里的廖医生:……
明明是被拒绝了,但为什么他能这么淡定??
等回了陆家,陆无祟就让江淮安心养胎了。
晚上的时候,陆无祟从江淮的背后抱住了他。
他道:“做你想做的事情,孩子你想留下,我们就留下,不管后果是什么,都有我在这里给你兜着。”
江淮其实什么都不清楚。
但是看着陆无祟镇定起来的态度,他渐渐也充满了安全感。
他小声道:“你帮我兜着?怎么帮?”
陆无祟道:“给你找最好的医生,给你找最顶尖的营养师养身体。”
江淮想了想那个画面。
医生还好。
但要是有个营养师天天盯着他吃东西……嗯。
江淮想默默把身体给挪走。
可陆无祟收紧了手臂,在他的后颈上印下一吻。
“我肯定会努力的,你也得争气,知道吗?”
江淮眨了眨眼,“我要怎么争气啊?”
“要求不高,”陆无祟想了想他今天在医院里的发言,“不能不怕死,活着下手术台。”
江淮也想起来了他在医院里的“豪言壮语”。
想想的话,他也不知道他那句话是怎么冒出口的,可就是那么自然而然说出来了。
江淮好奇问:“我要是不争气呢?”
“你要是没能争气。”陆无祟一顿,“等我下去找你的时候,一定会教训你。”
江淮没听懂。
陆无祟这话说出来原本就不是让他听懂的。
他的视线落在江淮的肚子上,眸光一闪,却还是没有摸上去。
他柔声道:“睡觉吧,江恬恬。”
江淮“哦”了一声。
接下来的几天,江淮终于有了点养胎的感觉。
头两天还想东想西,到第三天的时候,他就完全放松了下来。
之前陆无祟不是说过吗。
天塌下来有他撑着呢。
江淮只要是想到这句话,哪怕上手术台的人是他,他的恐惧感就会成倍减少。
可能是心情好了起来,他也不用再担惊受怕自己可能是癌症,也不用再忧心孩子该怎么办。
他的孕吐渐渐缓和了不少。
还是会吐,但不再是之前那样,一天吐个三四次,一整天都在难受的状态中了。
不过有件愁人的事情。
他的胃口还是没好起来。
在没怀孕之前,他的胃口可以说是从来没有遇到过瓶颈期,哪怕是在生病的时候,都能喝上两碗粥。
怀个孕,吃饭的时候可把他给为难坏了。
这件事从之前陆无祟就发现了。
江淮的口味从全肉宴直接进化成了吃素,这么明显的变化,他不可能没发现。
但那时候医院里的诊断书在前,又是刚刚入夏。
他以为江淮是苦夏,所以才胃口大变。
在知道江淮怀孕后,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陆无祟给他夹了筷子肉,“听话,吃掉。”
在没发现江淮怀孕之前他就想说了。
就江淮这个吃东西的吃法,肯定是不行的。
奈何那时候没有个名正言顺的由头让江淮听话,好几次他给江淮夹菜,江淮要么不吃,要么再给他送回来。
现在好了。
陆无祟一正经道:“你不吃东西的话,你肚子里的宝宝也没有营养,你不是想留下他吗?到时候上手术台,你身上也没营养,宝宝也没营养,怎么能安安全全下手术台。”
他们之间,现在也不避讳说这些东西了。
江淮有时候甚至觉得,陆无祟是在给他进行一种脱敏。
一件事经常不说,只会埋在心底发酵。
直到日积月累发酵完成,接下来就是爆发。
有的是愤怒,有的是害怕。
与其在上手术台前爆发恐惧,不如现在就把心态给稳住。
但这么脱敏也有个问题。
那就是——江淮听得太多,都快听麻了。
陆无祟才开始用这一招劝他吃饭,比什么方法都管用。
随着次数的增多。
江淮有了点摆烂的感觉。
他板着小脸道:“是宝宝自己不想吃的,关我什么事?”
陆无祟:“……”
“他要是想吃的话,怎么会让我这么难受呢?”江淮有理有据,“就是因为他不想吃,所以才搞得我也没有胃口啊。”
陆无祟:“江恬恬,你不要……”
“江恬恬,你不要狡辩,”江淮模仿着他的声音,惟妙惟肖地说了一句,“你是不是还想说:人可以什么都不干,但就是不能不吃饭。”
陆无祟揉了揉太阳穴。
他修长的手指在接触到皮肤时,能看出指尖都用力到泛白。
不能生气,江淮怀孕了。
不能生气。
陆无祟深吸一口气,“那你是不是好歹把鸡蛋吃了?”
江淮也看出来了他的隐忍。
他最近是机灵了不少,但是他不作死。
他也知道陆无祟是为了他好。
所以在和陆无祟对视片刻后,江淮低下了他倔强的头颅。
鸡蛋是营养师弄的煮蛋。
原本陆无祟是想让厨房给做鸡蛋羹,在江淮怀孕之后,就特别的喜欢吃酸的东西,鸡蛋羹在蒸出来之后,撒上点米醋,也好让江淮下口。
可是营养师说,白煮蛋是最有营养的。
就只能吃白煮蛋了。
江淮低头,嗅了嗅白煮蛋的味道。
他张开了红润的嘴唇,轻轻舔了一小口,嘴唇在光滑的鸡蛋上留下了点痕迹,舌尖若隐若现。
陆无祟渐渐坐直了身体。
原本没觉得有什么的,可是江淮一直在鸡蛋上舔,迟迟不下嘴……陆无祟整个人都快支棱起来了。
他控制住不往别的方向去想。
就差开口让江淮快点吃了。
这时,江淮鼻尖耸动,连忙站直了身体,表情隐隐作呕,捂着嘴跑了出去。
陆无祟:“……”
他肉眼可见地紧张了起来,也跟着江淮去了卫生间,由于江淮反锁了门,他只能在门口守着。
好在,江淮吐了没多长时间。
等他出来之后,陆无祟上前,低下头给他擦了擦嘴上的水渍,掩去了方才守在门口的焦灼。江淮有点卡顿道:“你看,我说了,宝宝他自己不愿意吃。”
陆无祟:“……”还想着这一茬呢。
陆无祟:“嗯,我知道。”
等回去餐桌,陆无祟就让人把水煮蛋换了。
换成了鸡蛋羹。
之后的几天,餐桌上再也没有出现过水煮蛋这种东西,营养餐也根据江淮的口味做了调整,而不再是一味地追求营养。
这个家里的所有东西,都在为了江淮悄悄做着改变。
从陆无祟搬进来开始,就没怎么改动过的家具。
悄悄变到了最不碍事的位置。
有些家具尖锐的棱角,被新的有圆润角度的家具所替代。
家里的每个角落,尤其是浴室里,铺上了厚厚的防滑垫。
之前陆无祟在避暑庄园给江淮买的花花草草。
也全被他吩咐人送到了陆家。
江淮大部分的时间,都是躺在楼上睡觉,在月份到三月的时候,他困倦的时候就大大增多,之前都是强撑着不睡,现在安心下来,觉一阵一阵的。
陆无祟为此也紧张过,在从医生那里得知是正常现象后,才放心下来。
但在一切都看起来很美好的背后。
那个国外的医生,还是不肯回国来给江淮做手术。
山不就我,我去就山。
能在国内做手术是最好的,一切仪器陆无祟都能给那个医生弄来,他的国内的人脉也很多,一旦有什么突发情况,陆无祟也能及时反应。
但在他几次提出帮那个医生解决国内问题,重金邀请他过来未果后,陆无祟开始考虑出国的事情。
晚上,陆无祟手机的聊天界面停留在廖医生的那句“还是不行”上。
他眸色暗沉,看向了旁边正在看漫画书的江淮。
江淮睡了一天,晚上根本不困。
不困就要找点事情做,所以他打开手机看的连载漫画。
陆无祟道:“江恬恬。”
才开始江淮还会因为这个称呼一激灵,现在都已经听习惯了,闻言敷衍性地“嗯”一声。
陆无祟尽力忽略掉他语气中的敷衍,“你对于出国这件事,是怎么看的?”
江淮漫不经心道:“什么怎么看?”
陆无祟刚想把国外医生的事情告诉他,就听见江淮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任务栏出来了个消息提示。
这么晚了,还能有谁找他?
江淮以为是朱小艾或者珍姐,结果打开之后,却发现是谢老师。
谢老师:[江淮同学,上次老师给你说的事情,你有去了解吗?]
江淮一愣:[老师好,什么事情啊?]
谢意明很惊讶的样子:[我上次给你丈夫打的电话,他没有给你说过吗?]
江淮更惊讶了。
他僵硬地看向旁边的陆无祟,在发现陆无祟的目光不善后,连忙遮住了屏幕。
陆无祟冷笑一声:“不用遮了,我都看见了。”
江淮心虚道:“你怎么这样啊?”
“咱俩躺在同一张床上,我就距离你几十厘米,”陆无祟皮笑肉不笑,“想不看到都有难度。”
江淮:“……”
虽然说的有道理,但是。
但是怎么又那么没有道理呢?
江淮心虚地侧过身体,给谢意明发消息:[老师方便说一下,您都给他说过什么吗?]
谢意明那边停顿了片刻。
发过来:[是关于你去国外做交换生,我帮你引荐学长和学姐的事。]
江淮:……
他整个人都僵硬住了。
这谢老师。
这谢老师,干嘛要给陆无祟打电话说这个啊?!
好吧,谢老师也是为了他好。
当时他觉得无所谓,反正早晚都是要和陆无祟离婚的,报名就报名了,他手头上也比较宽松,足够支撑他去国外吸收新的知识。
但是现在呢?
他好像没办法和陆无祟离婚了啊。
而且,他还有个小宝宝,等几个月后出生要照顾呢。
江淮犹豫再三,还是给谢意明发过去:[老师,实在是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这个名额还能把我给取消,换成别人去吗?]
谢意明这次沉默了很久。
在江淮逐渐心虚,觉得自己有点不讲道理时,谢意明道:[很多人都在争抢这个名额,如果你不要了,这个名额下一秒就会是别人的,我不支持一个人为了另外一个人而放弃这么好的机会,不管这个人是你的爱人也好,亲人也好,你要想清楚。]
江淮道:[谢谢老师的关心,不过我确实是不能去了,真的麻烦您了。]
谢意明没有再回复他。
江淮觉得老师可能是生气了。
不过比起老师生气,现在他背后的人才是真的重头戏。
江淮僵硬地转过身去。
他在陆无祟没开口之前,率先道:“你知道了怎么不和我说?”
这招叫“先声夺人”。
这是他最近看电视学到的。
他看电视的品味,已经从八点狗血档,换到了家长里短吵架频道,里面是全新的知识板块,江淮看得叹为观止,受用良多。
陆无祟发动他的阴阳怪气技能,“是吗?我以为不用说的,毕竟你也没给我说啊。”
江淮:“……”好像陆无祟比他更高阶一点?
他支支吾吾,结巴道:“那不是,那不是因为,那时候我们很快就要离婚,没必要告诉你吗?”
“很快离婚?”陆无祟冷笑重复,“没必要?”
江淮节节败退。
他看陆无祟确实是生气了,连忙凑近了一些,对着他道:“那时候你说,等结婚的时间到了十一月,就要离婚的啊。”
陆无祟:“……江淮。”
他那明明是缓兵之计,怎么从江淮的嘴里说出来,倒像他真心实意这么期盼似的?
江淮乖乖地看着他,期盼他能消气。
陆无祟无奈了。
在哄人这件事上,江淮的技术不能说是零分,只能说是负数。
他甚至都搞不清楚。
江淮究竟是想让他更生气,还是真的在哄他。
……大概两者都不是吧。
他不可能想让他更生气,但也没必要去哄他。
就像出国这件事,没必要和他说一样。
江淮眼睁睁地看着陆无祟的怒火消散,逐渐换成了无奈,对着他道:“睡觉吧。”
江淮:啊??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是不是有点过于……容易了?
他再三确认,发现陆无祟的脸上确实是找不到任何生气的迹象,只是他眉心微微拧紧,也不可能说是被哄开心了才消气的。
陆无祟又想起来什么,“交换生的事情,如果你想去就直接报名,我告诉过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干什么都有我给你兜着。”
江淮还在发怔,闻言道:“你要怎么兜着?”
“把交换生的时间缩短到半年,”陆无祟道,“让你在上手术台之前,就把该学的东西全部学完,怎么样?”
江淮道:“可是,可是……”
“而且给你做手术的医生,如果不出意外,常年待在国外,哪怕是你不做交换生,也需要出国,”陆无祟一顿,“我查过,他和你们学校要交换学生的国家是一个,只不过在不同的城市,勉强算是方便。”
江淮有些意外。
意外这个巧合,也意外陆无祟的态度。
他觉得陆无祟没消气。
可是陆无祟的态度又不像是生气。
江淮看着陆无祟躺下睡觉。
却没有过来抱着他睡。
他察觉出来了点问题。
江淮也把手机放到了一边,凑近陆无祟,不自在道:“要不……你还是骂一骂我吧?”
陆无祟:“……”
这话说得,好像他经常骂他似的。
江淮脸上的不自在都快溢了出来,一眼就能看清楚他在想什么。
他直觉自己是讲了不该讲的话。
可是对于夫妻关系也好,情侣关系也好,他压根就没经历过,自然不知道该怎么去和伴侣相处。
他看得电视多,知道有些人的情绪就是比较的敏感。
但那通常都是女孩子啊。
陆无祟可是个男人。
江淮道:“你是不是还生气呢?”
陆无祟确实没怎么生气。
只不过他的心情肯定称不上好。
江淮回来之后,乖了很多——这个乖是指他不再想着离婚的事情,一直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除了他的胃口和怀孕的各种反应需要操心。
他几乎就像是真心实意接受了在这个家里住。
从前很抗拒和陆无祟在一张床上,现在不仅没怎么抗拒,晚上的时候还会主动往陆无祟的怀里钻。
可偶尔。
就是刚才那种时候。
他的话也会冷不丁的刺陆无祟一下。
陆无祟心中凝滞的郁气,忽然到了一个顶点,一个令他无法忽视、想发泄出来的顶点。
他忽然凑近,捧住了江淮的脸。
在江淮以为他要亲下来、并且微微闭上眼做好了准备时。
陆无祟道:“你是不是真的,很想和我离婚?”
江淮愣住了。
他睁开眼,盯着面前的陆无祟。
两人在半明半昧的灯光下对视,陆无祟眼中的紧张,不安,以及患得患失,从来都没有像这一刻这么清晰过。
“你可能之前还挺讨厌我的,”陆无祟给他做总结,“但现在,你不喜欢我也不讨厌,凑合着也可以,是这样吧?”
他忍住让自己不要贪心,告诫过自己很多次。
但今天是怎么了?
他垂眸,指尖轻轻拂过江淮的眼角。
“睡觉吧。”
“不是,”江淮结结巴巴,伸出手拽住了陆无祟的袖口,“不是。”
在陆无祟诧异的回眸中。
江淮有点委屈,“你干嘛要这么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