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湘脑海中冒出来的“故事旁白”并不长, 也不详细。只是简单提了几句和吕西安·德布雷有关的事情后,就不再响起,好似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
而现实中, G伯爵夫人还在用她那优美动人的声音向裴湘介绍吕西安·德布雷此人。
“德布雷先生年轻有为, 现在就职于法国内政部,是内务大臣的机要秘书。”
“我真希望自己能担得起您的这个称赞,”吕西安朝着姿容美艳的G伯爵夫人彬彬有礼地欠身致意, 随后又十分谦逊地指着弗朗兹说道, “但真正年轻有为的人, 此时正站在咱们中间呢。”
裴湘眼波微转, 对眼前这位有着一双灰色眼眸和冷峻薄唇的金发男人满怀好奇,几乎都要超过她对另一位法国男人弗朗兹·德·埃皮奈男爵先生的关注度了。
“您二位一同从法国来这边旅行吗?”
“不,很遗憾, 弗朗兹这两年算是一直住在佛罗伦萨,所以我也好久没有见到我的这位朋友了。”
吕西安·德布雷暗自压下心中的惊艳之感, 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架,淡声解释道:
“假如我没有选择来意大利这边休假散心的话,估计就得在今年圣诞节的时候才能再次见到弗朗兹了。”
“原来埃皮奈男爵先生目前常住佛罗伦萨这边。”裴湘佯做恍然地点了点头, 顺便也把好奇的目光转移到了一旁的弗朗兹身上。
虽然说她现在很想弄明白那道声音透露出的内容是真是假, 还有那位“用妻子的嫁妆包养情妇的丈夫”是谁。但是和好友的未来幸福一比,这些好奇的情绪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毕竟, 事情总得有个轻重缓急。而此时最重要的, 是帮着玛莎好好观察一番她悄悄喜欢的男人。
于是,在这场舞会接下来的时间里, 裴湘一边不着痕迹地从各种交谈中收集有关弗朗兹的消息, 一边认真琢磨着弗朗兹对待玛莎的真实态度。
当然, 她也时刻留意着不让自己的观察举动造成某些不必要的误会。比如, 使得一些善于捕风捉影的八卦人士误以为自己对男爵先生有好感。
而就在裴湘悄悄关注着弗朗兹和玛莎之间的互动时,吕西安·德布雷脸上那种时常属于官方人士的客气疏离神情竟渐渐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容易令人心生好感的温文尔雅。
这可是比较难得的。要知道,自从这位先生升任为内务大臣的机要秘书后,这种和颜悦色的纯良表情在他脸上越来越难见到了。
不过,德布雷先生此刻的温和亲切并不是面向所有人的,只有在和美貌又富有的圣费利切伯爵小姐说话时,他才不吝啬于自己的真诚笑容。
也就是说,德布雷先生在用一种“你在我这里最特殊”的微妙态度,不那么隐晦地传达着他对裴湘的欣赏与追求。
一场舞会下来,裴湘收获了一位来自巴黎的前途远大的追求者,听到了几句勾起她无限好奇心的回忆叙述,还对好友玛莎暗恋的弗朗兹先生有了一个算是不错的初始印象。
这晚入睡前,有了独处空间的裴湘开始耐心琢磨那道莫名出现的熟悉声音。
如今的她已经对自己身上发生的各种神奇现象见怪不怪了。或者说从一开始的时候,她的潜意识就在告诉她,许多在旁人看来荒诞疯狂的事,其实都是合理的,完全不必因为自己的与众不同而惊慌失措或者恐惧怀疑。
“我怎么会怀疑自己精神错乱呢?”洗漱后全身香喷喷的年轻姑娘抱着被子在松软的大床上打了个滚,闭着眼睛理所当然地想着,“我的精神状态肯定是正常的。所有看起来不合理的现象,其实都是因为暂时找不到正确的解释而已。就是这个世界都疯了,我也是清醒的。”
坚定地感慨了一番自己的幸运和独一无二后,裴湘在心里默念了三遍自己今天从两位法国先生口中打听到的一些人名——这些名字几乎都属于弗朗兹和吕西安的亲人和朋友。但遗憾的是,每一个名字都没有像“吕西安·德布雷”那样引出那道神秘的声音。
“声音的主人是一位已婚女子,在她用回忆的语气说出那些话时,她的丈夫已经变成亡夫了,”失去了某一段记忆的裴湘闭目沉思,“甚至,当提起她自己和吕西安之间的情人关系时,口吻也是那种时过境迁的冷淡,并且没有听出任何怀念眷恋之情……”
裴湘对桃色旧闻并不是非常感兴趣,她真正感兴趣的,是这道声音的来源和性质。
——是真?是假?是预言?还是实时播报?
“最重要的是,那声音和我的声音实在是太像了,就像是……同一具身体发出的,只不过对方要更加成熟一些。”
裴湘凝神细想片刻,心底隐隐有了一些猜测。随即,她又摇了摇头,暗忖道:
“不急,还是要好好验证一下。等有了更多的线索和证据后,才好下结论。”
想清楚了暂时如何对待那道声音后,她又回忆了一会儿玛莎和弗朗兹在舞会上的互动。
玛莎自认为把心中的感情掩饰得很好,但是初次动心的年轻姑娘根本做不到天衣无缝。她眼中那抹真挚的爱慕之情有时候比星光还璀璨,实在无法让有心人忽略。
况且,弗朗兹·德·埃皮奈男爵先生并非愚钝木讷之辈。相反,那位先生性格稳重,思维敏锐,也不缺少优秀的观察力。因而,裴湘有七八成把握,男爵先生大概已经隐隐察觉到了什么,而且并不反感。
“目前来看,弗朗兹的外表和他表露出的性格能力还是非常不错的。然而,有才有貌并不意味着就能成为一位好丈夫好伴侣,尤其是在他自小生活的那个圈子里,从来不缺少奇奇怪怪的婚姻关系。倘若玛莎是个风流多情的姑娘,那我就不用替她多操心了。可是她偏偏是个温柔又传统的姑娘,要是所嫁非人,那后半生可就要遭罪了。”
裴湘想到玛莎之前说过的那些话,那些关于她对婚姻的理解看法和对未来丈夫的忍耐包容态度,就觉得应该好好打听一下埃皮奈男爵先生的真实感情状况。
“我要验证那道声音的真伪,也要仔细查一查吕西安·德布雷的交际圈,看看能不能从中找出那位‘丈夫’来,正巧可以顺便问问弗朗兹的事情……”
心里有了决定后,只等第二日再行动的裴湘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她揉了揉眼睛,又翻了个身舒展开身体,不多时,便陷入了香甜的梦乡之中。
至于吕西安·德布雷先生对她的好感?
——唔,那不重要。
之后的两天里,裴湘又在赛马场内遇见了一次吕西安。他当时正站在G伯爵夫人身边说话,注意到裴湘和圣费利切伯爵出现后,便很快就走过来打招呼,并顺势在旁边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这人的礼仪风度都很好,哪怕是在献殷勤的时候,都始终维持着那种淡淡的矜持文雅感。他偶尔说一两句恭维女士的俏皮话,也不会让人觉得油滑或者轻浮,反而会给人一种那是他不经意间的真心话的错觉。
在裴湘看来,如果不往男女关系方面考虑的话,作为政府机要秘书的德布雷先生是一位很好的聊天对象。
这人聪明健谈又博学,对欧洲各国的政治历史经济都有一定的了解,又有优雅不俗的审美情趣。和他相处时——尤其是在他要讨好一个人的时候,绝对不会感到无聊,甚至会非常轻松愉快。
赛马会结束之后,接下来就是一场盛大而隆重的婚礼。
新娘玛德琳娜和裴湘之间的交情不算深厚,但因为玛莎的关系,两人之前遇见的次数并不少。所以,裴湘很容易就能发现,新娘脸上的笑容还不如当初她们一起参加罗马狂欢节时真切明媚。
“玛德琳娜对这场婚礼很满意,她喜欢那些精致而浪漫的花束装饰,还有各处的水晶摆设。”婚礼结束后,准备去圣费利切家小公馆做客的玛莎在马车上轻声说道。
裴湘点了点头,赞同道:
“是的,我注意到了,新娘确实对婚礼现场的一切都很满意,包括那些水果拼盘和奇奇怪怪的雕塑,除了她身边的新郎。”
“哦,亲爱的,别这样说,玛德琳娜并不讨厌她的丈夫。”
“可也不太喜欢,至少不是女人喜欢男人的那种喜欢,”裴湘轻声叹了口气,“我听说他们两家很久之前就商定了这场婚事,算是两个家族的强强联合了。”
玛莎沉默了片刻,用一种温柔又期待的语气说道:
“除了一见钟情和怦然心动外,我们身边的许多夫妻都是在日常相处中渐渐加深感情的。”
裴湘“嗯”了一声,没有再继续谈论那场刚刚结束的婚礼,而是和玛莎说起了另一位好友茱莉娅的来信……
这天之后,裴湘发现只要自己出门,几乎都能遇到吕西安·德布雷。这样的“运气”,倒不是全因为吕西安的刻意安排,更多则是因为弗朗兹和玛莎的关系。
随着接触次数的增多,裴湘对两位法国先生的了解也在渐渐加深。
她发现,大约是因为年幼时就失去了父母双亲,弗朗兹其实很渴望一种安稳而温馨的家庭生活。他对婚姻的期待其实是和幸福相关的,金钱权势门楣等诸多影响婚姻选择的条件倒是可以往后排。
再加上弗朗兹的父亲德·埃皮奈将军可以说是因为政治斗争而失去了性命,所以他对仕途根本没有多大野心,甚至可以说是厌倦的,否则也不会远离巴黎跑来佛罗伦萨居住。
而另一位巴黎来的先生,有着一些和弗朗兹截然不同的观念想法,比如仕途野心,比如对于金钱与婚姻的关系……
当然,这些个人选择方面的差异并不影响他们成为关系不错的朋友。不过,如果说推心置腹的话,那是基本不可能的。
一转眼,裴湘就在佛罗伦萨停留了大半个月,期间除了作为圣费利切小姐参加各种社交活动外,就是和被留在里窝那的安东尼通信,远程管理自己经营的小公司。
这天,裴湘罕见地没有首先拆开安东尼的来信,而是从管家送来的各种信函中挑选出了一份来自巴黎的法文长信。
她先是检查了一遍信封和封口的完整性,然后才不紧不慢地拆开了这封她一直盼着的调查信函。
“也不知道那声音透露的消息是否准确,或者具有某种预测性质……”
裴湘边想边拆开信函。而后,她的目光一下子就被这封调查信内的某一段内容捕捉过去了。
“……吕西安·德布雷先生未婚,却是唐格拉尔夫人的情人,这算是巴黎上流社会的公开秘密。德布雷先生经常自由出入唐格拉尔府邸,并和唐格拉尔夫妇相处良好……唐格拉尔先生是巴黎有名的银行家,据调查,他的财富增长速度……”
裴湘觉得自己很少会有这种无语的时候。
她神色古怪地研究着这一整段中数次被提及的“唐格拉尔”这个姓氏,发现比起吕西安,自己竟然十分好奇那位既会赚钱又心胸“豁达”的唐格拉尔先生。
与此同时,那道熟悉又陌生的女子声音再次在裴湘的脑海中响起:
“我的丈夫每次提起唐格拉尔夫人时,语气都很鄙夷,尤其是提起唐格拉尔夫人和维尔福先生有一个私生子这件丑闻时,看着我的眼神就阴森森的。我知道,他在担心我像唐格拉尔夫人那样……”
裴湘:……维尔福先生又是谁?巴黎那个圈子已经如此混乱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