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瓢泼,打的石亭哗哗作响。
站在石亭一角观望雨势的男子,似乎有所察觉,也扭头看了过来。
他见到孟离,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点了点头。
孟离以笑容回应,问道:“朋友,我看你很急,需要帮忙吗?”
男子苦笑道:“不瞒少侠,在下的确遇到了一些麻烦。”
南唐重礼,年轻的陌生人首次相见,几乎都是以公子相称。
他不称公子,而称少侠,显然是看出了孟离的武者打扮。
不知怎的,孟离对这同患风雨的男子生了出一些好感。
只见他爽朗一笑道:“你我被困一处,便是有缘。公子若有什么难处不妨说出来,也许我能帮到你。”
“这……”
男子有些迟疑,他此时的境况的确有些糟糕,但素未相识,他冒然拜托对方,恐有不妥。
没有多做迟疑,他摇了摇头。
“多谢少侠,我想,不必了!”
“你确定?”
孟离双眉一挑,再次询问。虽然对方口中已有拒绝,但从他依旧沉重的面色来看,他的确遇到了麻烦。
“我……”
就在男子准备拒绝的时候,雨幕外突然传来一阵杂声。
与之伴随的还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脚步声的出现,打断了男子的话语,让他神情大变。
察觉到异常的孟离,眉头一皱,向亭子外面看去,透过密集成串的雨幕,他可以在街道尽头看到三道雄壮的身影。
此时,这三道身影正以极快速度向石亭奔跑过来。
“薛白齐在石亭下避雨,大家跟我上,别让他跑了!”
三道身影中忽有一人,抬手指向石亭。
孟离见到这一幕,又怎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看向男子的目光也多了一分同情。
敢情是被仇家追杀啊!
三名大汉都是身负五锻真气的一流武者,湿滑的街面,并没有对他们造成半点阻碍。
不等怀抱画卷的男子逃出石亭,便将其堵了下来。
之前出声呐喊的大汉,凝视神色惶恐的男子,冷笑道:“薛白齐,我家公子好心邀你做客,想不到你竟起了歹念,做起了贼!识相的,将手中的画像速速交出,否则我们兄弟饶不了你。”
“你胡说,这幅画明明是我为范姑娘所画,袁玉庭想要强取豪夺,简直岂有此理。”
男子涨红了脸。
他从小熟读经书,涵养极高,像吵架拌嘴这种事根本就没有经历过,毙了半天只能说出一句“岂有此理”。
“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你执迷不悟,那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大汉冷笑之后,一步上前,直接将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撞倒在地。
男子倒地之后,手里的画轴也飞了出去,落在地上滚了几圈,将画上面的内容呈现出来。
孟离忍不住好奇,看向画卷。
只见白纸浓墨油彩分明,竟是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
少女中上之资,算不上绝美,但却长相甜美,给人一种小家碧玉的温顺之感。
哼!
一肩撞倒男子的大汉,冷冷哼了一声,弯下腰,便要将画像拾起。
“不准动我的画!”
男子见到这一幕,疯了一样,扑向大汉。
但他这小身板……
砰!
大汉抬起一脚,下一刻男子便飞出石亭。
“薛白齐,别给脸不要脸,再敢放肆,我一脚踢死你!”
大汉看着男子,面色鄙夷,就这么一个臭画画的,也敢跟他大喊大叫?
若非自家公子让他们不要惹事,刚才那一脚,就能让他再也站不起来。
薛白齐趴在水坑里,望着地上的画,神情绝望。
为什么世间,会有如此多的不公,他只是想拿回自己的画,为什么就那么难?
大汉已拿起画像,但他却没有将画收起,而且掏出一个火折子。
刺啦一声,火折子被大汉引燃,微弱的火光已对准画像下方。
“我家公子说了,这张画像他并不稀罕,但即便他再不稀罕,也不是你想要就能要的。”
画像底角,已被烟火熏黄,若非之前被雨水打湿,早已被火苗点燃。
薛白齐双目血红,大喊一声。
“不要!”
这幅画像,凝结了他的心血,寄托着他的情感,是他为爱人所画。
眼见着心血被毁,他又如何能够接受。
薛白齐心里悔恨无比,若早知这个结果,这幅画他宁愿不要。
黄色的烟熏圈,向是一团阴影,不断吞噬着画像。
烟熏的味道越来越浓,即便是这潮湿的空气,也无法将其磨灭。
就在画像快被点燃的时候,一道叹息声传了过来。
“唉,这又是何必呢?”
耳中闻到叹息声,大汉只觉得眼前一花,定睛一看,一名黑瘦的少年已出现在他身前。
少年伸出手,在他恍惚之际,将火折上的火苗,轻轻掐灭。
这个突然出现在的黑瘦少年,自然就是孟离,他看着大汉手中的少女画像,惋惜道:“这么好的画,烧了岂不是可惜?”
大汉瞪向孟离,恶狠狠道:“哪来的臭小子,老子的闲事你也敢管?”
孟离不以为意,脸上笑容依旧道:“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们这样做有些过分了吧!”
孟离并不是一个喜欢动粗的人,能够用嘴巴解决的问题,绝不动手。
但有些事,偏偏是嘴巴无法解决的。
“过不过分,老子说了算!”
五锻实力的大汉,出掌如电。
话音刚落,一个巴掌便抽了过去。
孟离身体向后一倾,将这一掌轻松躲过,再看大汉时,目光已冷如寒冰。
敬酒不吃吃罚酒!
少年一声冷哼,下一刻手掌探出,由下向上,一掌推中对方下巴。
重达二百斤的壮汉,瞬间飞起,重重砸在地面上。
轰!
石亭震荡,犹如巨石坠落。
“何苦呢!”
孟离低下身子,从昏迷不醒的大汉手中取回画像,一点一点卷起。
这个过程中,他的目光始终凝视对面。
随大汉一同前来的两名壮汉,见到孟离冰冷的目光,吓得噤若寒蝉,像两只温顺的小猫,动都
不敢动一下。
武者知其势。
有些东西更是一眼就能看出。
刚才孟离击晕他们头领那一手,快的不可思议,仅见到这一手,他们便已知晓,就算将他们绑在一起,也不可能是这位黑瘦少年的对手。
孟离看着两人,冷冷开口道:“你们两个要不要为他报仇,我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
两壮汉忙呼不敢。
孟离眉毛一立,喝道:“既然不敢,还不快点给我滚!”
一声令下,两人架起大汉,落荒而逃。
石亭内,再度寂静下来。
孟离坐在亭子边缘,目光看向亭外的薛白齐。
后者趴在水坑里,抬头望着孟离,神情说不出的惊愕。
“雨水很凉快吗?还不起来?”
听到孟离提醒,薛白齐这才反应过来,忙从地上爬起,感激道:“薛白齐,多谢少侠出手相助。”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孟离摆摆手,将手中卷好的画像递还给薛白齐。
“这是你画的?”
“是的,我是一个画师!”薛白齐接过画像,小心翼翼地将画轴打开,当看到画像一角,被熏黄的痕迹后,一脸露出痛惜之色。
孟离审视着画像上的女子,再次被这传神之作惊艳到。
“画得不错!”
“多谢,这幅画是我的心血结晶,如果被烧掉,我真不知该怎么办!”
薛白齐收起画像,再次对孟离表示感谢,同时又担忧道:“只是将你牵扯进来,我怕会对你产生不好的影响。”
“你是害怕那位袁家少爷找我麻烦?”孟离似笑非笑,一脸玩味,他和袁家的账,现在还没有算,如果对方真敢找上来,反倒让他省了不少麻烦。
不过,袁家真的敢和他正面冲突吗?
若是敢,也就不会有地龙帮横插一杠。
“你果然知道袁玉庭!”薛白齐叹息一声,担忧道:“袁玉庭这个人锱铢必报,这次你坏了他的事,他一定不会放过你。好在那三个人并不认识你,不过以防万一,以后你还是小心一些,最好不要让他们发现你。”
孟离哭笑不得道:“那我要不要离开界水城?”
薛白齐赞同道:“你若愿意,自然再好不过。盘缠方面你不用考虑,由我来为你负责,毕竟这件事是因我而起。”
孟离被薛白齐单纯的样子气笑了,同时也有一点点的感动。
像这种一心为他人着想的人,如今可不多了。
刚才问对方需不需要帮助时,孟离就看出来了。对方因害怕牵连他而犹豫,如今得救,仍在为他考虑,单是这份心思就难能可贵。
孟离拍了拍腰间的木刀,笑道:“你放心,袁玉庭不敢找我麻烦。”说完怕对方不够安心,又补充一句。“袁家也不敢找我麻烦。”
袁家都不敢找你麻烦?
薛白齐眼神怪异,万万没有想到这位侠肝义胆的少侠,竟然还有一个爱说大话的毛病。
袁家可是界水城第一世家,背靠七星宗。在这界水城中,还没有七星宗不敢惹的人。
不过,对方毕竟救了他一次,这种事情,他自然不会傻到自己说破。
看破不说破,还能做朋友。
他心里还是很愿意和眼前这位少侠做朋友的。
“哦,对了,还不知少侠你尊姓大名。”
孟离爽快道:“我姓孟,单名一个离。”
“孟离少侠,久仰久仰,哦不,幸会幸会!”
薛白齐本想学武人那一套,行一个抱拳礼,可这话刚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听说过孟离这个名字,尴尬一笑后,连忙改口。
看着对方双手抱拳,不伦不类的样子,孟离哭笑不得道:“白齐兄,你就不要叫我少侠了,你我年龄相差无几,直接称我孟离即可。”
“好,孟离兄!”
薛白齐再次抱拳,这一次倒学了个八分相像。
孟离左右无事,索性与薛白齐聊了起来。这一聊才发现,对方在界水城中竟是一位极有名望的画师,手底下开有一间画馆,且与他的武馆一样,都在北安坊。
暴雨时短。
来得快,去得往往也快!
云雨破散,阳光穿透云层,天空渐渐清朗。
在最后几滴雨珠,稀稀落落降地后,暴雨正式停歇。
街道上的尘埃,被雨水洗静,焕然一新。
空气中充斥着湿润的泥土芳香,灰色的小鸟,在枝头欢快的跳跃、鸣叫。
雨水停歇后,孟离没有与薛白齐同回北安坊,而是先行一步,只身返回木刀武馆。
木刀武馆内一切如旧。
刘风流和王二苟在清扫雨水,让孟离意外的是,院子里除了他们二人外,还有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
男孩身形要比同龄人略高一些,清秀的面容上,一双明亮的眼珠,透发出精锐的神采。
此时,他正拿着扫把,陪着王刘二人一同打扫。
“你是什么人?”
发现院子里进来一人,男孩抬起头,向来人看了过去。
见到这一副主人架势的小男孩,孟离哭笑不得道:“你又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哼!我可是木刀武馆的大弟子!”
小男孩挺胸抬头,尤其是说出“木刀武馆”四个字时,鼻孔都要顶到天上去,仿佛成为木刀武馆的一员,是多么值得骄傲的一件事。
“咦,不对!不是我问你吗,怎么回答问题的人变成我了?”
话出口后,才发现异常。
“你是木刀武馆的大弟子?”孟离故作震惊道:“这么说,你的师父就是木刀武馆的馆主了?”
“那不可!”男孩再次得意忘形。
“哈哈哈哈……”
孟离发出一阵大笑,问道:“你说你是我的徒弟,那我怎么不知道?”
男孩将扫把一扔,气哼哼道:“谁是你的徒弟,我师父可是木刀武馆的馆主孟离,你算个什么东西!”
此时,王二苟正巧走了过来,听到这句话,差点笑背过气。
“让你逗小孩子,吃瘪了吧!”
孟离摸摸鼻子道:“我怎么知道现在的小孩嘴巴都这么毒。”
刘风流阴沉着脸走了过来,一脸怨念道:“这小子叫谢小明,他可不是一般的孩子。”
看他这个样子,孟离就能猜到,这位刘大少,之前一定在男孩
身上吃过亏。
“谢小明?”孟离看了眼表情渐渐变得疑惑的男孩,笑道:“这小子现在是咱们武馆的人了?”
王二苟解释道:“谢小明是木刀预备队的发起人。今天我发出招徒通知后,他是第一个来报名的人。”
木刀预备役?
难道是擒贼先擒王?
孟离好像明白了什么,看向王二苟的眼神发生了一些变化。
王二苟义正言辞道:“招收谢小明,是我和刘风流通过种种考核,才做出的决定,绝无其他想法。”
孟离微微吃了一惊,上上下下打量着谢小明,问道:“看来这小子天赋不错。”
刘风流吃味道:“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仗着年轻吗!”
但是,你们有考虑过年轻人此时的感受吗?
听到三人对话,谢小明的心几乎凉透。
难道这个人真是他师父?
谢小明看着孟离,明亮的眼神渐渐变得慌乱。
完了完了,这次可死定了!
刚刚加入武馆,就骂了自己的传武师父,整个界水城,都没有比他更猛的学徒。
这不是逆天,而且作死!
刘风流拍了拍小朋友的肩膀,指着孟离语重心长道:“小明啊!这位就是咱们木刀武馆的馆主孟离,也就是你的师父。看到他身上的木刀了吗?那就是咱们武馆名字的由来。”
看似语重心长,实则幸灾乐祸。
谢小明看到孟离腰间的木刀,眼皮一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的心都有。
这么明显的标志,他之前怎么就没看到呢?
“师父对不起。”
谢小明鼻子一抽,眼泪就掉了下来,速度之快,让众人叹为观止。
“这小子好演技啊,就这说哭就哭的劲,比闫地龙都不遑多让。”
谢小明的表现,让孟离看傻了眼。
这要是稍加培养,以后还不就是个混世小魔头?
伸出一只手,在小朋友肩上拍了拍,少年哭笑不得道:“没事,以后努力修炼,回报武馆。”
谢小明的加入,只是木刀武馆壮大的第一步,也是武馆崛起的希望。
王二苟信誓旦旦保证,在招收谢小明时没有其他心思。但这种话也就只能骗骗刘风流这种天真大少。
孟离绝不会信。
谢小明只是一个开始,通过他的加入,能够吸收更多的年轻学徒,而这些人,也将是木刀武馆未来的底蕴。
想要将自己的火种培养起来,这是一个需要过程的事情。
以孟离的经验判断,最少需要两年时间。而在这之前,他能依靠的还是自己。
将谢小明交给王二苟培养基础,孟离一个人回到房间考虑接下来的任务。
目前这个阶段,想要将武馆发展起来,唯一的途径还是朝廷任务。
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将从白也那里拿到的任务卷轴放在桌上,孟离的表情也随之严肃起来。
这次的任务和以往不同,是朝廷颁布的强制任务。
完成之后,根据表现,会有不同程度的奖励。
而铁木令只是其中之一。
在界水城经营年头长的老武馆都知道,在武馆可进行的诸多任务中,最具可操作性的其实就是这最让人畏之如虎的强制任务。
强制任务,根据完成表现,可分为三种等级,优等、中等以及劣等。
劣等,强制任务最差的评价,任务完成度低,只有赏金奖励。
中等,不仅有赏金奖励,还能过得大量的传武值,一般为二等任务的三到五倍。
中等完成度的强制任务,是武馆得获传武值的重要途径之一。
但相比优等完成度,还要差上不少。
优等评价的强制任务,传武值起步就是一千,根据完成表现,上不封顶。
当然,除了赏金和传武值,优等评价最有价值的奖励就是铁木令。
铁木令是武馆任务体系中的核心,用处有很多,除了规避任务和自创任务,还是开垦任务的的敲门砖。
所谓开垦任务,便是开发未知之地,而这个未知之地,就是秘境。
每年朝廷各个城镇,都会开放当地秘境,组织武馆进入其中,进行开垦任务。
须知,秘境之地充满机遇,若是运气好,一步登天都不是没有可能。
开垦任务开启时,所有拥有资格的武馆都会趋之若鹜。
这也导致铁木令的地位水涨船高。
事实也正是如此,强制任务是按照武馆实力进行分派,难度与武馆实力相仿,想要正常完成,就已经十分艰难,更何况优等完成度?
大多数武馆,根本就没有见过铁木令。
强制任务,对现在的木刀武馆来说,既是一个机会,也是一次挑战。
正如之前白也所说,看一看总归是没有坏处的。
任务卷轴小巧精致,绸缎材质,只有一个巴掌大小,就放在他身前的桌子上。
桌子是他常用的书桌,上面摆放着品相一般的文房四宝。
能用,却不讲究。
孟离以笔吞墨,待一切准备妥善后,这才将卷轴缓缓打开。
小巧精致的绸缎,上面以黑墨写满字体,笔墨俊秀,也如绸缎一般小巧精致。
密密麻麻的字体,乍看之下,让人感到眼花。
孟离看了一眼,心里略感吃惊。而后将心静下,一字一句逐行默念。
任务:护送西州城贡队过境
时间:五月中旬
要求:西州贡马进京,途径界水城,界水城执行护送人员,需提前侦探沿途情况,保证贡队顺利通行。
接下来就是任务的相关信息。包括贡队情况,通行路线,以及路径上可能存在的隐患。
因为事先和武馆匹配过的原因,强制任务都事先经过朝廷调查,信息较为明亮,不需要他再调查。
孟离拿起事先准备好的纸笔,将任务卷轴上值得留意的信息抄录下来,逐一分析。
很快,一条清晰的任务线,出现在他脑海里。
“我怎么觉得这是一个清剿山匪的任务呢?”
孟离捧着任务卷轴,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这个强制任务,表面上是护送贡队。
实际上,事情却没有这么简单。
西州城和界水城之间的官道只有一条,而这条路必定途径考兰山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