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通报来人的时候林奕卿立刻便从书桌后站了起来,他知道萧一行一定会来,而且一定很快会来。他坐在书房里一半是处理手上的事务,另一半无形之中也是在等待萧一行的到来。
“请,”僮仆在门口恭敬道,门扇向里面打开,传来脚步声。
林奕卿站立着没动,这是他七天里第二次见萧一行了,他甚至注意到府中的下人对待来人的态度也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天牢之内,慕容良也听到了脚步声。
他这会没有被禁锢在石壁上,而是正盘膝坐在湿冷的地面上。
那是在昨夜。天牢内外的寂静已经化为深夜的古水,这间牢房也几乎好像被淡忘,随着锁链声响起,外头忽然来了人。
脚穿皂靴的狱吏将他的双手从壁上的锋利的铁箍中放下来,他本以为这些人要将自己带走审讯,而那些人却只是给他换了一副轻便些的镣铐。镣铐内环是光滑的,不再有尖锐的铁刺。
他不知道那些人是哪来的,为什么这么做,那些人也板着脸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有说。
而此刻,他又听见了脚步声。
他能很敏锐地觉察出,这脚步声和狱吏日常巡逻的脚步声不一样。这脚步声更轻一点,而且分明正朝着自己的方向来。
几声钥匙的响声之后,牢门打开。站在门口的人是孟兰山。
孟兰山似是完全没有在意慕容良看向他的目光,侧身向开门的门吏客气地点了点头。门吏回之以颔首,转身退下。孟兰山这才转过身来,迎着慕容良的视线踏入这幽暗的牢房中来。
“又见面了。”孟兰山款款向他走了几步,微笑道。
他目光在慕容良双手上停留了片刻,似乎也有些惊讶慕容良此刻竟在这里坐着。站在这么近的地方说话无疑是很危险的,双手的镣铐虽然禁锢了慕容良的自由,让他不可能逃出这个最高等级的牢狱,但削去的利齿的狼依然是狼,再怎么也不会如一只兔子般无害。
但孟兰山脸上的神情只是目光往他双手镣铐上若有所思地扫了一眼,抬起眼,依然微微笑着,见不到半分惧意。
慕容良面上没有神情,只道:“你来做什么?”
孟兰山身上穿了件浅青的素面轻衫,发间簪一朵将开未开的桃花,掩在侧边若隐若现。他的态度永远这样不愠不恼,双眸含笑,好像有无尽的耐心,却更叫人看不清他这个人。
他臂弯间似乎夹着个什么长条的纸卷,说:“我来,是有些东西,想与你谈一谈。”
慕容良道:“可我却没有什么可与你谈的。”
“这句话,晚下结论些也不迟。”
孟兰山轻道,他将那纸卷取在手中展开。
从慕容良的角度看不到那纸卷上有什么,但孟兰山低头注视时的目光却很专注。
“我带来了些东西,你应该会感兴趣。”孟兰山说。
他抬起手,五指在半空中轻轻松开,那展开的纸张便乘着风飘下,正好落在慕容良身前。
空气好像瞬时安静了,那是一幅画。
萧一行与林奕卿之间,此刻也正处于一种无声的沉默。
“我那时站在四米开外,我所见到的东西便是这些。”林奕卿道,“此事之后我又曾盘问过在场的其他人等,当时人多,地牢昏暗嘈杂,没人说得上来更多。”
萧一行没有发表评论,只是问,“之后呢?”
“仵作验尸,验出一枚碎钉正中心脉,当场毙命。”林奕卿说着,却微微叹了口气,“那首领公公是先皇身边的旧人了,当今圣上都给他两分薄面,此事一出,圣上震怒也是情理之中。先前我答应你保他无恙,然而事情到这个地步,人在天牢,我也只能尽力而为……”
天牢的光线比地下的囚牢还要昏暗,却暗不下画中人的容颜。
那是一个女子。画卷画就的时间好似已经过去很久了,连纸心都泛着黄,但画卷展开的一瞬仍然令人惊叹,天下竟真有这样的美人。画上女子约十八九岁,淡着铅黛,身上一袭宫装,却宛如汉宫昭君在世,与之相比初绽的榴花都要失色。
更重要的是,画上女子眼角眉梢竟与慕容良像了七成,像到连孟兰山最初展开画卷的那一刻都觉得惊异。
如果说看到这幅画之前所有的事情还只是猜想,看到这画之后,那些看似荒唐的猜想却已经不再需要更多的证据。
“这个良昭仪是什么时候进的冷宫?”
孟兰山站在一张旧木桌旁,陈旧的宫室飘着微小的灰尘。马脸太监站在他对面,但孟兰山却无心看他。
确实,他的猜想被证实了。但紧接着又有一个更荒唐更令人心惊的思绪浮上脑海——如果那个慕容良真是画上美人之子……他是宫妃之子,那他的父亲是谁?
孟兰山抬头看向马脸太监,头一回他感到自己搭在画卷边的五指因思绪翻涌而有些冰凉。
他问,“有没有可能……良昭仪进冷宫时,已经怀有身孕?”
马脸太监笑起来,摇了摇头道,“大人这就是说笑了。若是当时先帝还有心思再多看她一眼,她又怎么会进冷宫?再说了,那都是当今圣上还没出生时候的事情了,要是真如大人所说,那生下的皇子如今都该三十几了……”
三十几……
孟兰山站在天牢之内。无论怎么看,面前的年轻男子显然没有三十几。
那么便只有一个可能,慕容良不是先帝的孩子。
这就是为什么他要杀看出了他长相与昔日良昭仪相似的首领太监,身世是他从一出生就要掩藏的秘密,即便是身在冷宫的废妃,私通仍然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慕容良的目光落在那张薄薄的画上,他没有再像杀首领太监一样暴起,而是像是被拉回了什么不真实的幻境。他的神情变得很奇怪,很平静,那画上女子含笑的唇角有一种温柔,他的视线便落在那张与自己极为相像的脸上,被拉入,陷进去了。
末了慕容良一叹,他道,“你都知道了。”
不是问句,是陈述句。
孟兰山道:“我想听你说说。”
画上女子依然是十八九岁的样子,好像莞尔一笑凝固成了永恒,永远在以团花屏风为背景的春色中,远离了一切风霜与雪剑。慕容良记得年幼时住的地方好似一个大杂院,唯一不同的是里头住的都是女子,很多人早已年华不再,却依然能看得出当初的姿容与风仪,也有很多人还很年轻,常常自言自语,或者突然大哭大笑起来,遇见自己便神情古怪地蹲下来呼唤自己过去。慕容良直到今日还记得那声音,那声音又轻柔又诡异,好像一具尸体在呼唤自己早已远去的魂魄。
母亲说那些女子中很多都是世家大族的出身,北边荒凉的小院子里住了一个满头班白的妇人,母亲唤她娘娘,求她教自己写字读书。那妇人同意了,却也摇着头对母亲说了什么,她说,这男孩在这里养不大。
所有女子都知道这里有一个男孩,他也几乎是被所有女子共同照拂长大的。他的容貌来自母亲,形容举止则承袭了那些世家出身的宫嫔。他没见过他的父亲,只是听见过议论,说他那个当侍卫的爹在得知母亲有孕时便吓得再也没来过。
冷宫里的妃子在变少,那个教他写字的娘娘病了一场就没起来。杂役将她的尸体烧了,倒在了井里。那时他已经十岁,开始知道担心一些事情的发生。
然而变化来得更快,当那天一个圆脸的太监来到他面前时,他想起来白发娘娘说过的那一句“男孩子在这里养不大。”
宫里不能有男孩子,内宫更不能有。然而那太监并没有惊叫着向旁人报告,而是蹲下来温和地看了看他。太监是母亲找来的人,母亲告诉他,从今以后他便是这位公公的儿子,恩公会带他出宫,宫外有大宅子,他在那里可以衣食无忧。
他不肯走,然而他最终也走了。宫外确实有大宅子,但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仅仅半年后,太监在宫中犯错被打杀。他就流落在了外面。
慕容良回忆,再之后,他遇到一伙盗墓贼,见他年纪小胆子大,能进到他们进不去的盗洞,便合计收留了他。那时他没有名字,是那些人说他长得好看,像慕容氏的鲜卑人,因而送了他一个慕容的姓。他自己忆着母亲,取名一个良字。
后来那群盗墓贼不知怎么盯上了尺五楼,全都死在了里面,唯有他没有。
也是在那里,他遇见了段渊。
从此他真正是慕容良,没有人知道他从前的身份,他成为了尺五楼的慕容良。
所有埋藏的秘密终于在十几年后重现于人前,慕容良没有再多说什么,他抬起眉,平静地看孟兰山,“我从出生便是死罪,无所谓,你们杀了我无妨。”
孟兰山却忽然笑了,他低下眼皮,又抬起眼,看慕容良,“我不是来杀你的,我猜到的事情我没有没有告诉任何人,我来找你,便是想与你合作。”
慕容良道:“合作?我和你们有什么能合作的。”
孟兰山更正他的话:“不是和我们,是和我。”
简单的一字之差,却蕴藏着不同的玄机。
慕容良盯着他。
“没有这张画像,所有真相都只是无稽之谈。”孟兰山道,他从袖中有掏出一枚物件,是粘在一起的火石,同那画像一样丢在慕容良面前。
孟兰山道:“你可以烧了它,也可以杀我灭口,这便是我的诚意。”
慕容良的目光在那火石上停留了很久,又注视到那画像上,终于抬起眼。他不明白,孟兰山感到他在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打量自己,他问,“你为什么一定要找我合作?”
孟兰山微笑着,轻叹了一口气,他的眼神好像也在一瞬间变了,说:“因为一些相似的命运。我和你母亲的一些相似的命运——”
孟兰山注视着慕容良,他道:“我与她,皆是被先帝临幸过的人。”
他这话说得不算尊重,然而慕容良却无心去追究他什么。
一字一句清晰得无可复加,绝不可能听错,却又荒谬得令人震惊。
即便再轻佻清秀,说出这话的人也是个男子。
慕容良隐约猜到了什么。
孟兰山转过身,沿着狭窄的牢门望出去,目光几乎没有落点,“你十岁的时候被带出了宫,我十岁的时候却作为娈童被献进了宫中。”
“那时我虽然年幼,却已经懂事。我知道那些人看我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也知道等着我的是什么。”
孟兰山道,他好似在笑,如同他素日那样笑,却在一瞬间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悲凉笼上他那双天然媚态的桃花眼。
“先帝兴致很好,与我一起的还有两个男孩子,都只十来岁。守门的公公跟我说,哭闹失仪的人会被立刻拉出去杖杀,我信了。那夜那两个男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唯独我没有哭,皇帝觉得很惊奇……”
孟兰山轻笑了一声,好似用利刃剃骨一样继续往下说,“那夜那两个男孩子谁都没有死,唯独我几乎丢了半条命。后来有位贤臣给皇帝上了道折子,劝谏进献娈童,先帝听了他的谏言。我们这些害得君主被骂为昏君的祸端便彻底失去了价值,当作小玩意便随便赏给了近臣。”
孟兰山转过身,“我曾经无比痛恨上天生就我这样一张脸,但这张脸成了我最有用的筹码。老贼死得太早,我没法叫他偿还,但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我总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一个如桃花,一个如皎月。孟兰山转过身来的时候二人再次目光相接,但这相接的目光中已经多了许多东西。
“当然,你可以不信我的话。”
孟兰山道,他的神情好像又回到那种如鱼得水的浅笑,“我还有报答,你一定会考虑。”
慕容良道:“什么?”
孟兰山缓道:“你想不想要你母亲的骨殖?”
“不可能,”慕容良突然道,“宫人死后入井,你不可能把一口井搬来,更无从找寻——”
“如果我说你母亲的骨殖没有入井呢?”
孟兰山道。
慕容良顿住了,盯着他。
“冷宫走水,死在里头的人太多,宫人都说是冤魂作祟。”孟兰山道,“所以皇帝下旨,烧死的废妃都没有按惯例入井,而是迁至灯堂超度。你在外面,这些宫里的小事自然不会知道。”
孟兰山对他笑了一下,他站着,慕容良坐着。
万千言语之后,话题最终又回到最先的那个问句,孟兰山伸出一只手,轻轻地看向慕容良。
林府之内,萧一行与林奕卿的暂谈也已经结束。
“事已至此,我恐怕无能为力。”林奕卿道。
意料之中的答案,萧一行没有生气,只是道,“让我见慕容良一面”
林奕卿点头,“这我可以办到。”
与此同时,天牢之内。
地上坐着的男子也微微点下了头。
孟兰山站着,伸出的手如兰花的柔蕊。
慕容良最终道,“我答应你。” 阅读最新章节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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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1 章 美人(下)爱阅app免费看最新内容。不过没有谁怀疑这种能力的由来,毕竟,孔雀妖族最擅长的天赋本来就是斗转星移。她这技巧和斗转星移有异曲同工之妙。
美公子这次化解曹彧玮的攻击之后却并没有急于攻击,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曹彧玮眉头微蹙,这小姑娘的感知竟是如此敏锐吗?在他以火焰化铠之后,本身是有其他手段的,如果美公子跟上攻击,那么,他就有把握用这种手段来制住她。电脑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最新内容免费阅读。但美公子没有上前,让它原本蓄势待发的能力不得不中断。
战刀再次斩出,强盛的刀意比先前还要更强几分,曹彧玮也是身随刀走,人刀合一,直奔美公子而去。
美公子手中天機翎再次天之玄圆,并且一个瞬间转移,就切换了自己的位置。化解对方攻击的同时,也化解了对方的锁定。而下一瞬,她就已经在另外一边。曹彧玮身上的金红色光芒一闪而逝,如果不是她闪避的快,无疑就会有另一种能力降临了。
拼消耗!她似乎是要和曹彧玮拼消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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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公子这次化解曹彧玮的攻击之后却并没有急于攻击,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曹彧玮眉头微蹙,这小姑娘的感知竟是如此敏锐吗?在他以火焰化铠之后,本身是有其他手段的,如果美公子跟上攻击,那么,他就有把握用这种手段来制住她。但美公子没有上前,让它原本蓄势待发的能力不得不中断。
战刀再次斩出,强盛的刀意比先前还要更强几分,曹彧玮也是身随刀走,人刀合一,直奔美公子而去。
美公子手中天機翎再次天之玄圆,并且一个瞬间转移,就切换了自己的位置。化解对方攻击的同时,也化解了对方的锁定。而下一瞬,她就已经在另外一边。曹彧玮身上的金红色光芒一闪而逝,如果不是她闪避的快,无疑就会有另一种能力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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