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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信口雌黄(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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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室中四个女使靠坐在一处,都仰着头静听上面的动静。上面,王教头见四下漆黑,便让人四下壁上插了火把,又亲自带人在大殿中四下搜看:此时大殿中阴风恻恻,火把稀疏的光亮,从下而上映在殿中一尊尊佛像雪白的脸上,让人觉得冷气森森。王教头不信鬼神,手举着火把,向佛像后面和案台底下去找,由西向东一条弧线,把灵感观世音菩萨、药师琉璃光王佛、文殊菩萨、大日如来佛、普贤菩萨、无量寿佛、地藏王菩萨通通搜看了一遍,没搜到半点人影。

这些个神佛,皆是圆润丰满、敦厚温和的法相,或正立或打坐在莲花宝座上,垂目含笑,唯独地藏王菩萨足下的坐骑谛听,狮头独角,虬发长鬃,瞠目怒视,是个凶相的。王教头搜完这东面的台下,一抬头猛然见到谛听,心中一嚇,暗思:这佛兽好凶恶,给火光一照,眼中泛光,竟好似活过来了,难道这些泥胎木偶真能显灵不成?

想到这里,便鬼使神差地上去摸了摸谛听的脖子,触之冰冷,不由放下心,暗道:到底是假的,这世上若是真有神佛显灵,南渡时生民涂炭,菩萨为何不救。又转念一想,金人也属于佛教所说的众生,也被诸天神佛庇佑,定是因了这个缘故,菩萨们不想厚此薄彼,就索性全不管了,也是说得过去的。他一面想着,一面在地藏王菩萨像前兜兜转转,所踏步的地方,竟不出下面禅室的范围。紫凤几个在下面,听到脚步声自西向东由远而近,忽而停留在禅室正上方彳亍,以为禅室已被人察觉,一时都紧张不已。

幸好忽而有士卒从楼上下来,喊道:“王教头,上面角角落落都搜遍了,连外檐都教人爬上去看了,确实无人。”王教头道:“既如此,许是咱们想错了,把众人叫下来罢,跟着我去前面看看秦将军还有何吩咐。”那人便上去传了令,一时间禁军们都下来退到了大殿之外。王教头见上面无人了,便迈着四方步向门口走去,紫凤刚要松一口气,不料王教头的脚步声忽而停下,又倒了回来。

原来王教头忽而察觉到,迈出这一块地方,脚步声就闷些,而刚刚在此踱步时,脚步便清脆些,似乎这桐木地板下面有什么空洞似的。一时颇为警觉,故而倒了回来。才欲蹲下身来敲敲看,忽见门外进来一人,边向里走边问道:“怎么都向外去?这塔里可搜到什么人?”

王教头抬头看去,见是侯真,忙上前道:“原来是侯公子,我刚刚教人上下搜遍了,未见丞相要找的人。”侯真点点头道:“那可奇了,我一路找上来,各处都不见那两个孩子,不知被藏在何处了。”王教头看了看侯真的脸色,陪笑道:“侯公子,咱们既是来抓水匪,为何要四下寻找两个孩子?”侯真佯作惊异道:“教头竟连这都不知?”王教头四下看看,见无人,忙低声道:“秦将军从未明示,我们是不知道的,还望侯公子指教一二。”

侯真正想着如何为史弥远文过饰非,见禁军将士尚蒙在鼓中不明就里,王教头又恰是爽朗多言的性格,正中下怀,想要借他之口布与众人知道,故弄玄虚道:“我也是知道一些皮毛,既是秦将军都未明示,我便也不敢多说,唯恐走漏了丞相的计谋。”王教头被勾得满腹好奇,连忙保证道:“公子只说与我一人,我是断不会讲出去的,只作解惑罢了。”

侯真半推半就几回,假意推辞不掉,只叹口气,信口雌黄道:“罢了,我见王教头性情豪爽,与你颇对脾气,便将个中缘由说与你知。只因这些水匪阴毒狡诈,惯以珍宝黄金、家僮季女笼络朝中大员,以求得庇护。王教头想,那些三台八座之臣,自家府中都不知藏有多少妖姬美妾,如何会冒这个风险,收受他们这些玩意儿,替这些亡命之徒撑腰呢?”王教头悟了悟,只道:“对着呢,通匪可是重罪。”

侯真点点头道:“水匪为了将这些贿赂送入达官贵人府中,当真是颇下功夫,一早便从乡下采买些男女幼童,收作徒弟,从小训导其言谈举止、文才艺技,一言一行无不投这些权贵之所好,待到长成便领入临安,送到各人府上。那些大人们一见这些个尤物,安有不爱之理?丞相要找的这两个孩子,便是这些水匪们从乡下买来的,找到了他们,一问便知水匪们攀附的是朝中何人了,因此才要咱们四下搜寻。这些孩子原是出自小门小户的,丞相怕嚇住了,因此教咱们不可伤其分毫,便是因了这个缘故了。”

王教头闻言恍然大悟,一面骂水匪工于心计,一面又称赞丞相足智多谋,还不忘称赞侯真平易直率,将此事如实相告。侯真仰头笑了几声,却听见回音不绝,方才留意到这登临的木梯是上下贯通的,能由此处的间隙看到塔顶,不由得心生一计,故意仰头朗声道:

“教头不知,那苏庄主已被丞相带进了兵法堂,丞相有话,只要她说出同党,交出两个孩子,便可饶她不死。可那女人却是个极倔的,谩骂不休,丞相只能施以酷刑,可她宁死也不吐露出半点消息来,如今只剩半条命在了。那两个孩子是苏庄主的徒儿,竟是如此狠心,不管他师父,自顾逃命去了。”此言说罢,塔中回声袅袅。

这话原是虚的,侯真一路走来,全都使得这招,逼迫江南山庄上下交出人来。庄中众人闻之无不焦急万状,但一则不敢与禁军随意起冲突,二则确实不知西门三月藏在何处,因此虽一万颗心想救出苏梦棠,但除了苦苦求告外,却无计可施。而此时这些话却全进了禅室诸人的耳朵,紫凤闻言心中大痛,却又疑心这番话恐怕是侯真使的计谋,而三月只道是真的,急着去救他师父,只从竹榻上一跃而起,翻身便要下来。

紫凤反应迅速,反手便将他按下,西门挣扎不出,张嘴要哭,却被紫凤捂住嘴巴,强抱入怀中道:“少爷,不能出去,你出去了,姑娘的罪就白受了。”三月不再挣扎,眼泪却如泉涌般流淌在紫凤的手背上,紫凤一时也更咽了,忙放开手,将他紧紧抱住。

海涯抱膝坐在地上,听着三月更咽的声音,看着碧丛和黄兰相拥默泣,心中虽不如她们那样悲痛,却因苏梦棠从不因贵妃之事迁怒自己,便感念起她的好处来,心里一时也十分难受。她暗思道:我一个外人,想到她的好处,都忍不住流眼泪,若是云华少爷知道苏姑娘不在了,不知要难过成什么样子。

王教头看出侯真是在演戏,只配合道:“谁说不是呢,不过那两小儿不出来也好,将军交待了,只要苏梦棠一死,便放火烧庄,弟兄们熬这一晚上,又困又累,都盼着她早些咽气,好烧了庄子回船上睡觉。来日只说是水匪畏罪自焚,也解释得通。”

侯真打趣道:“这话不错,秦将军擅用火,我是知道的。听说当年在湖州济王府上,便是一把大火,让前朝太子满门灰飞烟灭了。那时我未去湖州,不得亲见,只听说你们先将济王府上上下下乱刀砍杀,后来才放了火,原本有不少人装死,一被火烧,又复跳将起来,披火乱舞,实在是有趣,明日不知能否一睹为快。”说罢二人相视大笑,在回荡的笑声中,一起向佛殿外走去,一尊尊无言含笑的佛像,似在注视着他们渺小的背影。

等到头顶没了脚步声,紫凤才缓缓放开了西门三月,三月已哭得没了声,紫凤连忙招呼碧丛一起抚其前心后背,良久才缓过来。三月低声哭道:“紫凤姐姐,师父是不是为了我被坏人害死了。”紫凤摇摇头,却不知如何回答,只道:不是的,姑娘吉人自有天相。

碧丛道:“姐姐,眼下不知可有人去外面送信?”紫凤像是被人点醒了一样,一把拉住碧丛道:“你说什么?”碧丛忙解释道:“姐姐没听到么,禁军要将咱们赶尽杀绝,再放火烧庄。得有人逃出去送信,找人来救咱们;纵是救不了,也总得让人知道咱们是被何人所害,不至于坐以待毙,死得不明不白。”

紫凤点点头重复了一遍道:“说的是,我都急糊涂了,如今是得送信出去。”说罢便从桌上抽出几张纸来,边研墨边道:“姑娘让我带小少爷退避到栖星塔,是为躲避捉拿,却没料到官军打算放火烧庄。这样一来,恐怕大家都在劫难逃了,要赶紧去鸿信坊,将这里的消息用鸽子递出去,等外面的人来救姑娘。”碧丛在一旁道:“姐姐可认得鸿信坊里面的鸽子?这些鸽子送信路径各有不同,放哪只有何三哥他们几个知道。”

黄兰忙道:“我方才听说何三哥他们都埋伏在前面城楼上呢,恐是来不了的,咱们既然不识得,便一起放了,总有人会来咱们这里相救的。”碧丛摇摇头道:“若是一起放了,只往每只鸽子脚环里放信就要多久?怕是没等放完,鸽子的叫声就会招来禁军了。”黄兰道:“可咱们又不知道哪只才是对的,万一是去莲花峰、秃鹫峰的鸽子,不是白白涉险了么?”

海涯听她们争执了半晌,鼓起勇气开口道:“我知道有一只,是从云华少爷的清平斋带回来的,一路都是我抱着,我认得它,不如姐姐带我一起去。”紫凤听到海涯欲请云华来,疑惑道:“你家娘娘不许张公子与我家姑娘相见,你为何要帮我们。”海涯听出紫凤的怀疑,上前拉住她的手道:“若不是姐姐,我刚刚怕是已死在芙蓉斋了。况且娘娘不让云华少爷与苏姑娘相见,为得是让少爷安心在朝中为官,若是苏姑娘死了,少爷哪还肯做官,还不知要闹得如何天翻地覆,娘娘的愿望便落了空。因此于人于己,我都要帮这个忙。”

紫凤听她说得在理,思虑片刻,只问道:“你不怕死?”海涯摇摇头道:“如今留在这里,怕是也难逃一死,不如去试试,何况我也没什么牵挂。”这话说完,心中却想起一个人来,只思量道:他若知我为救苏姑娘死了,不知道会不会为我叹上一声,倘若能得他一声叹,也不算无人牵挂。

紫凤深施一礼道:“海涯姑娘甘愿扶危济困,从此你便是我江南山庄的恩人。大恩不言谢,紫凤若逃得一死,今后定会尽心报答。”海涯却笑了:“姐姐不必如此,咱们扯平了。”

此时的兵法堂内牢中,史弥远已在椅子上一觉醒来,自笑了一句:老了,就等这么会儿,竟睡着了。秦国锡看着史弥远在烛光下闪烁的白发,心中泛起了一丝疼惜——丞相确实老了,身子已有几分佝偻,再不像当年那样健硕威武,雷厉风行。正呆看着,史弥远留意到秦国锡的目光,侧脸看他,道:“侯真可回来了?”秦国锡慌忙回过神来道:“禀丞相,人还未回来。”

史弥远掀开身上盖着的斗篷,又接过李楷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问道:“老夫睡了多久?”李楷道:“丞相太累了,睡了半个时辰,已经三更了。”史弥远点点头道:“等了这么久,咱们也算是先礼后兵了。”继而命人将苏梦棠从内牢一角押至面前,问她道:“苏庄主可回想起来了,是谁让你抓来的珊瑚,是谁非要将八年前那件封尘之事掀开,到底为的是什么?”

苏梦棠依旧道:“我听不懂。”史弥远的手指捻了捻衣袖,冷笑半声道:“老夫原本不愿对苏庄主这样的弱质女流用刑,可此事干系到前朝之事,涉及天下社稷安危,老夫不得不问出个究竟来。”苏梦棠闻言又是一笑,不再作答。史弥远一时被激怒,让人将几件枷锁镣铐并刑具拿了进来,摆在了她的脚下。

苏梦棠合上眼,丝毫不为所动。史弥远只道她是心中害怕了,又劝道:“苏庄主是聪明人,老夫也不必绕弯子,你若不认得朝中重臣,怎会识得前朝太子的宠妾珊瑚,又怎么会知道老夫的行踪——令你手下的女使乔装改扮去到望海楼谋害于我。说到那个女使,就更蹊跷了,竟当晚便被张贵妃救走,朝中谁有这样大的势力,能请动贵妃娘娘来救一个小小的女使?桩桩件件,老夫想不出来,还望苏庄主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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