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愿出院之前,李阳春来了。
他来的时候,程愿正在病房里收拾东西。
把箱子拉起来后,一转头,就看到李阳春站在门边。
他依旧穿着笔挺的西装,金边眼镜很有精英气质。
“程愿。”他微微一笑,“没打扰你吧。”
“你怎么来了?”程愿朝他身后望了望,没看到其他人,“我不知道你要过来,我爸妈没有和我说起过。”
她略显尴尬。
李阳春走进门内,“我是自己来看望你的,不好意思,你出事那段时间在泽州很忙,现在才空下来,才能赶过来看看你。”
现在已经是五月中旬了,外头阳光很好。
程愿将病床床褥铺好,请李阳春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李阳春不坐,只是站着。
“听说你今天出院,回泽州吗?”
“不回去了,孩子们功课要紧,得回去给他们继续上课,等到这学期结束再回泽州。”
程愿拿一次性纸杯给他泡了一杯白开水。
李阳春接过,看了眼手里的水,水质干净,没有任何异味。
他喝了一口,是温开水,入口适宜。
“你还好吧?”他突然说。
程愿只当他在问自己身体上的事情,便笑着说:“我很好,难为你挂念了。”
李阳春又喝了一口水,然后将纸杯搁在一旁的床头柜上。
“程愿,真的不回泽州吗?真的想留在这里吗?哪怕这里的天灾让你惊恐,让你受伤?”
程愿看着他,迟疑了一下,突然问道:“你是高干子弟,天之骄子,中产精英,洛北甯的出身远远比不上你,但是我问你一句。”
“什么?”李阳春看着她,“你要问什么?”
“倘若我没有文化,不是新闻出身,家境贫困,你还会喜欢我吗?”
李阳春抿紧了嘴唇,没有回答。
程愿又问:“如果我在那场地震中,残疾了,你还会对我不离不弃吗?”
李阳春再度沉默。
他是个精致的人,同时也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程愿微笑:“你看吧,你回答不上来,不,不是回答不上来,你犹豫的时候,就代表你心里已经做出了选择。”
“那他呢?”李阳春问:“他会仍旧选择你吗?”
“那场地震救援中,他的身份已经让他做出了选择。”
李阳春是为了家门在做选择,而洛北甯是为了感情在做选择。
李阳春的沉默,同时也是默认。
如果程愿在这场地震中残疾了,那么李阳春不会再选她做自己的伴侣,他做不到去娶一个残疾人为妻。
他此次不远千里来看望她,仅仅因为她还是完好的。
但是他并不觉得自己这样有任何的过错。
“你不应该问我这个问题,程愿,人性都是一样的,人都是权衡利弊之后再做选择的。你只有让我看到了你自身的价值,我才会去对你付出爱和关心。”
程愿点点头,认可他说的话,“你说的对,但是,你这个准则只适应于亲属之外的人。对于阿宁而言,我同样也是他的家人。而我对你而言,只是一个有价值的外人。”
李阳春依然不知道自己输在哪里。
“我要的是平淡的真心,而是虚假的爱慕。”程愿微微一笑,“其实你这一趟来看我,没有任何的意义,李律师。”
她的内心很坚定,关于爱情,关于婚姻,关于未来。
“我会和他结婚。”
李阳春看着程愿温柔且坚定的眼神,内心似乎有什么一直坚持的东西崩塌了,他再也无法笃定程愿的意念。
程愿看着他,“我和自己和解,和过去和解,和记者这一份职业和解,和你们对我造成的所有伤害和解。我都不在意了,我只想留在这里,因为阿宁,因为那些孩子们。”
李阳春诧异过后,低头笑了一声,“大概吧,其实你早就不在意过去的那些东西了,可我一直觉得你还在意,所以我也在坚持着,坚持着用那些名利也许能让你回来。可我竟然不知道,你早就不在意了。”
他一直以为她喜欢浓烈的红酒,却没想到她喝了一口温开水后,就爱上了白水的淡薄无味。
而他居然还傻傻握着那瓶红酒引诱她回来。
原来可笑的人是他自己而已。
两人面对面站着,站在和煦的春风暖阳里。
四目相对的瞬间,他们心里知道,他们之间的那点淡薄缘分也终于消散了。
不多时,程父程母回来了,他们见到李阳春,也很惊讶。
李阳春对他们歉意一笑,“听说程愿快出院了,所以过来见她一面。”
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最后一面。”
“阳春。”程母觉得过意不去,“阿愿这个孩子,我也劝说过她很多次了,她执意不跟着我们一起回泽州。”
“无妨,伯母,程愿有自己的追求和热爱。”
程母叹了一口气,对李阳春,她始终有惋惜。
*
时隔半个月,程愿终于再回了园子小学。
彼时中午,中午很热,烈阳当头,学校里热闹一片,有学生吃完午饭在学校里玩耍,教师们都坐在办公室里午休。
程愿先回了宿舍安置行李,然后去了自己班。
学生们都换上了短袖,在教室里或打闹或学习或午睡。
程愿静静地立在教室门口。
有学生抬起头来,乍一看到教室门口站立的人影,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程老师!”他大喊一声。
班里的其他孩子们纷纷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来。
整个教室安静了三秒,随即就像炸了锅一样,欢呼声此起彼伏。
“程老师!程老师回来啦!”
早程愿几天出院回学校的孔宴清率先从座位上站起来,激动地喊道:“程老师您回来啦!”
杨春娜扑了上去,泪眼汪汪,“老师,你可算回来了,担心死我们了!”
其他学生们都围了上来,大家你一言我一句地诉说着这些日子对程愿的思念。
说到动情处,孩子们潸然泪下。
孔宴清和杨子明一个劲儿地抹眼泪。
“老师,不仅咱们担心,咱们爸妈都担心你!”
“总算回来了,程老师,我们想死你了!”
“呜呜呜,下次再也不要去城里了!”
“我们都希望老师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
程愿欣慰地拥抱了他们,再一次觉得,能教这一群孩子,是她的运气。
“阿愿姐姐?”
身后,一道惊讶的女声传来。
程愿回头,看到俞洁站在走廊里,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子,正满脸讶然地看着她。
俞洁瘦了很多。
这是自上次医院里一别后,她第一次见到她。
送别刘年回故里后,俞洁就随着陆搜队一起回了g省,并且没有耽误地回园子小学继续教书了。
程愿仔仔细细地看着俞洁。
俞洁瘦削许多,穿着一件素白的连衣裙,长发扎了起来,从前小鹿一般的眼睛里,眼色淡淡。
像一朵开到最盛又逐渐暗淡下来的鸢尾花。
程愿忽然觉得心里很难受。
“俞老师,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