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冲了进来,大家一起使力按住俞洁,给她打了一针镇定剂,她才安静下来,然后睡了过去。
陈阳将她抱上床,给她掖了被角。
护士说:“她精神状态不对,住院不是办法,给她找个心理医生开导一下吧。”
程愿从刚才混乱的场景之下捡起了那封刘年写给俞洁的情书。
白色纸张上沾了淡淡的血迹和脏痕。
程愿拿手掌心给它擦了擦,洛北甯按住了她的手。
“给我吧,阿愿,你回去休息吧。”他仔细看着程愿苍白的面容,心里漫过一阵阵的伤痛,“身上疼吗,阿愿?”
程愿摇摇头,看向病床上睡了过去的俞洁。
“我给她换身衣服吧,俞老师是一个很爱干净的人。”
她叫来程母,两人一起给俞洁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洛北甯请来了一个女心理医生,随时准备为俞洁开导。
*
夜色很深了,程愿后背换了药,坐在俞洁的病房里,面朝窗外霓虹的城市夜景,表情平淡而悲伤。
洛北甯站在她身侧,也望向窗外某个遥远的地方,似乎这么遥遥望着,心里会好受点。
从窗外吹来的风很暖。
程愿从风中嗅到了初夏的味道。
“我原以为,从园子乡到这里,参加完比赛,回去后就是春暖花开了,所有的故事序列会以一个美好的轨迹发展着。俞老师会结束她为期一年的接力支教生涯,刘年会考上消防救援学院,他们会在县城里有一个很美好的未来。”
可就是一个瞬间,一场突如其来的天灾人祸,带走了很多人的幸福,也摧毁了俞洁的一切。
世事无常。
有人过去了,有人过不去,心底将永远留下一个想起来就悲哀的遗憾。
洛北甯沉默了半晌,“会好起来的,阿愿,都会过去的。”
刘年的牺牲,同时也撕开了洛北甯心底尘封的伤疤。
他也接受了心理干预治疗。
这几天,他整夜整夜地做噩梦,梦到各种天灾,梦到遍地的大火,梦到惨烈的地震,梦到许多人的脸像走马灯似的晃过。
唯一带给他慰藉的,能支撑他到现在没有倒下的,无非是程愿还好好地陪在他身边。
他收回眼神,从身上摸出一个红色的平安符。
“阿愿,你拿着。”
他把平安符递给她。
程愿低头看去,一愣。
是她曾经送他的那一枚。
“你戴着。”洛北甯说。
“你呢?”
“你平安就好。”洛北甯放到她手里,“比起我自己,我更希望你能平安。”
“阿宁?”
“你在,我就幸。我不需要这个平安符,你就是我的平安符。”
程愿盯着手里鲜红的平安符,鼻子一酸,眼泪掉下来。
洛北甯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不要哭,阿愿,一切还会朝好的方向发展,大家都会变好的。”
“阿宁!”
程愿扑进他怀里,心底所有的情绪都化作那一声悲泣。
*
刘年的亲属虽悲痛不能自己,但后事仍然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按照行程安排,五月六号,刘年将回老家——东北l省北镇,从g省金州市出发。
刘年魂归故里,俞洁作为他的挚爱,那天换了一身黑色的衣服,素来披散下来的长发简单地挽了起来,面容苍白,跟随运送的大巴车队一起去了刘年的老家。
为了照顾俞洁和刘家两老的情绪,曾素芬跟着一起去了,程愿身体未好,不能舟车劳顿,便只目送他们的车队离开。
浩浩荡荡的车队,在春光无限的暖阳下驶离,所有的悲哀和沉痛都被压在了这片风和日丽之下。
程愿站了很久,直到程恕将一部崭新的手机递给她。
“给你,新手机。”
程愿诧异。
程恕淡淡道:“没有手机,不知道外界的声音,也不能和人联络,总是不方便的。”
程愿看了她一会儿,接过,“谢谢。”
这是她苏醒后第一次上网,虽然很多的事情经由身边人在告知,但是一上网,才知道从地震开始到结束,网上有许许多多的报道和声音。
程愿一条条刷过去。
再往后,便是刘年牺牲的新闻,网上广泛转载,无数声音为刘年哀悼。
程愿一看网友的评论,潸然泪下。
有人深挖了刘年的家境,有一篇报道是专门写他的。
十八岁入伍参jun,消防改制后便通过考核去了陆搜队伍,至今四年。父母都是农民,盼他参jun报效祖国。
每一次抢险救灾,他的父母都会和他说,以人民和guojia至上,哪里需要他,就去哪里救灾于群众。
刘年写给俞洁的情书也被公布于众。
有一个网友留言:“全国人民都知道了他爱她,许国难许卿,如今英雄魂归故里,只愿她带着他清澈而浪漫的爱意坚强、平安、顺遂。我们都为她祈祷。”
他把爱和希望留给了这个人间,将伤痛和遗憾也永远留给了他的父母和俞洁。
英雄是给世人看的,只有亲人和爱人是悲伤永存的。
一辈子的伤痛。
*
l省北镇。
搭载刘年骨灰的大巴车队抵达,在前往殡仪馆的路上,前来迎接和吊唁的群众自发在道路两侧排起长队,花束和挽联无数,集体静静伫立,肃然默哀。
刘母捧着刘年的遗照,一下车就哭得泣不成声,身边两名亲属搀扶安慰。
俞洁跟在后面,随着人群中有人泣喊,她的眼泪无声滑落。
曾素芬搀住她的手臂,时刻注意她的情绪变化。
今天是刘年的头七,在前往殡仪馆的路上,俞洁忽然问了一句:“他会回来看一看我们吗?”
曾素芬一愣,“俞老师?”
“会回来的吧,他那么爱我们。”
民间有个传说,人过世的第七天,他会回来看一看自己所爱的亲人们。
一向不信这种的俞洁,忽然很痴迷这个传说。
她又问了一遍:“他会回来的,是不是,曾主任?”
曾素芬看着俞洁泛红的眼圈,忽然更咽了。
“会的,孩子,他会回来的,你们安心,他也安心。孩子,你一定要坚强,往前看。”
俞洁低了头,眼泪又掉下来。
曾素芬连忙轻拍她后背,“不哭,孩子,我们不哭,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
人群里,洛北甯朝俞洁的位置望过去,见到曾素芬宽慰她的样子,心里叹息着。
他依然觉得心头很沉闷。
刘年的骨灰安放仪式要在第二天上午才举行,全体人员留宿北镇。
刘家两老坐在殡仪馆里痛哭。
所有人沉闷着。
俞洁站在外面的花坛边,一直望着天边某个地方。
阿星从窗户里望出去,见她一动不动,很担心。
“她在看什么?”
“等一个慰藉。”曾素芬走到他身边,眼里有淡淡的哀伤,“今天过后,也许她会好受一点。”
“什么慰藉?”阿星不懂,“如果真的很难受,就哭出来,哭出来会好受点,她这样憋在心里更难受。”
“真正的伤痛其实是哭不出来的。”
“嫂子?”
“她得到了她想要的结果,她就会好起来的。”
阿星依然不理解。
曾素芬叹口气,转过身看了看殡仪馆里的人员,问道:“北甯呢?”
“老大?他好像出去了。”
“去哪儿了?”
“不知道。”
洛北甯坐在车里,他吃了一颗药,治疗轻度应激性精神障碍的药物。
没有人知道他在吃这个药,也没人知道刘年牺牲后他也去看了心理医生。
吃完药,他压抑难受的心情才稍微好转了一点。
他透过车窗看向花坛边呆呆站着的俞洁。
时间似乎定格了。
殡仪馆里的哭声一阵缠着一阵,从没有停息过。
外面,俞洁一直站着。
洛北甯一直坐在车里看着她。
晚上十一点,夜很深了,夜空月明星稀。
一只蝴蝶突然扇着翅膀从某个地方出现。
细微的翅膀扇动声,让如老僧入定般一动不动的俞洁忽然身躯一震。
她转过了头,蝴蝶落到了她的肩膀上,她一眼就看到了这个生物的身影。
黑色带花纹的大蝴蝶,静静地停在她肩膀上,收起了翅膀,就那样安静地停留着。
俞洁的眼泪倏地掉落。
“是你吗?阿年,是你吗?”她更咽。
蝴蝶扇了两下翅膀,突然飞了起来。
俞洁一下子急了,跟了几步,喊道:“阿年!”
声音悲痛欲绝。
车里的洛北甯听到响动,立马下了车奔过去。
俞洁跟着蝴蝶往殡仪馆里面跑。
“俞老师!”洛北甯喊了她一声。
俞洁恍若未闻,一路跟着蝴蝶的踪迹来到殡仪馆。
见她进来,曾素芬和阿星赶紧迎了上去。
“俞老师,你怎么了?”
“俞老师,你没事吧?”
俞洁只是盯着那只蝴蝶,泪如雨下。
蝴蝶穿过人群落到了刘母的身上,停留了下来。
曾素芬和阿星的目光随着俞洁的眼神落到了刘母身上。
他们都看到了那只黑色的带花纹的蝴蝶。
曾素芬有一刹那的惊愕,震惊到失语。
阿星呆愣,“是,是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