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愿约李阳春喝茶,还是在上次庆春路上那家新开的书吧里。
程愿到的时候,李阳春已经恭候多时了。
李阳春点了两杯花茶,他手边放着一本书,程愿坐下的时候,多看了一眼。
是慕容雪村的《原谅我红尘颠倒》。
“你也看这书?”程愿随意问了一句。
“你也看?”
“我看得很杂,倒也正常,反倒是你,我觉得你应该看一些更加有深意的书。”
“比如?”
“比如像你是律师,应该看《律师进化论》这样的理论书籍。”
李阳春浅浅一笑,“你看,你现在也给我打上了一个标签,你把我定义为那一类人了。”
程愿垂眼笑道:“我只是在提醒我自己,我们不是一类人。”
李阳春喝了一口茶,没接话,只是看着她。
“其实你应该知道我的想法。”程愿开门见山,“你不是李家的棋子,我也不是程家的棋子,我们实在没必要在一起。”
“我不是棋子,我是喜欢你。”李阳春一脸斯文。
“可是我不想被人鱼肉。”
“没有人会斩你。”李阳春口吻轻松,“你和我在一起,我承诺你,你可以继续从事你热爱的工作,没有人会再来陷害你。”
“这就是你和我父母手里所谓的筹码吧。”
“这只是很小很小的一部分。”
“那大头在哪里?在我父母的生意上?”
李阳春默了默,不说话。
程愿知道,这是他默认了。
她嘲笑了一声,“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父母竟然一心想要卖掉我?!”
“有爱的条件下,就不算是一桩买卖。”
“爱?我不见得这就是爱,这就是冷冰冰的买卖和交易!”
“程愿,这个社会,每个行当都存在自己的潜规则。想工作晋升,就要给领导送礼,女艺人要拿一番,需要先陪资方睡觉。这是规矩。”
李阳春用很淡然的语气说出现实里残酷的肮脏伎俩。
这些伎俩,看在他的眼里,是再稀松平常不过了。
程愿抿紧了嘴唇,“那我父母呢?他们想要什么?”
“伯父想做勾地项目。”
“什么意思?”
“勾地是开发商扩充土地储备的重要渠道,而它的核心在于是否有跟政府平等对话的筹码。”
程愿再笑,眼里神色转冷。
李阳春冷静地瞧着她,“人都是有野心的,程愿,你必须要承认这一点。”
“所以你也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吗?”
“我?”李阳春挑起半边眉毛,金框眼镜下,眼底一抹暗光流转而过。
程愿低头喝了一口茶,淡淡的花香味,并没有冲散她心里的那丝愠怒。
但是她强忍着,面上云淡风轻,“程恕都和我说了。”
“她和你说什么了?”
“为什么要和程恕一起陷害我?”
她紧紧盯着李阳春。
李阳春面上表情依旧纹丝不动。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半晌才道:“我没有恶意。”
“当你生出那个念头的时候,你对我就已经有了恶意。”程愿冷笑,“你看那本《原谅我红尘颠倒》的时候,你不觉得很讽刺吗?你就是那个卑鄙行事的律师。”
“爱有千千万万种。”李阳春仍不觉得自己有错,“赤诚固然很好,但是谋略也不见得就全是小人之举。”
“在我眼里,这就是小人之举。你或许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情,在你眼里不过是一份工作,一个工作上的失误,可是对我来说,这伤害到了我的尊严,也让我留下了心理创伤!这种伤害是不可逆的,它或许会伴随我的下半生!”程恕面上终于起了怒意,“是你们,亲手毁掉了我的新闻事业!你现在没有资格坐在这里和我谈爱意,爱一个人不是这样的,你根本就不懂爱!”
“那爱是什么?”
李阳春看到她的眼眶逐渐泛红,他几乎以为她要落泪。
可是程愿没有,她只是红着眼睛看着他,“爱首先是纯粹的,然后才是欲念,但它永远都不会是伤害和掠夺。”
顿了一下,她又说:“一定没有人那么用心的爱过你吧,所以你不懂爱。”
李阳春没说话。
在李家,世人分为两种,一种是刀俎,一种是鱼肉。
他从小就被教导,要成为刀俎,去斩杀其他鱼肉。
对他来说,爱是侵占,是掠夺,是阴谋,是不择手段。
所以他不觉得自己哪里错了。
程愿从他的表情里看明白了一切,“不知道爱的人,只爱自己。”
她忽然觉得他也很可悲。
站在云端之上,无人爱我,无人可爱,又有什么意义?
李阳春静默了很久,忽然问:“那他呢?”
“他爱这人世间,他的工作让他内心是坦然赤诚的。”
“你会后悔的。”
“那就走着瞧。”
程愿站起身来。
李阳春微微一笑,仍然没有挽留她。
程愿走了。
李阳春一个人静静地喝完茶,侧头看向窗外。
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流不息。
他忽感落寞。
收回目光,翻开手边的书,书里写:“清冷的星光漫不经心地照着人间飘渺的梦,一些人梦见爱情,一些人梦见幸福,还有些人正梦想着坐牢。”
梦是现实的反射,也是人心的反射。
李阳春忽然想到,他好像从来都不做梦,他的人生被律法和功利包围。
也许,他真的只爱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