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出弯弯绕绕的山路,开上大路,在一个红灯口子处停下来。
刘年看了眼时间,已经是十一点半了,问道:“队长,一会儿给程老师送回去吗?”
“太晚了吧。”程愿自己都不好意思,“你们都忙了一个晚上了,我怎么还要你们送我回学校。”
“是太晚了。”洛北甯面色平静,早在心里有了打算,“看完医生,就先在县里住一晚。”
“住咱们基地吗?”刘年下意识地问。
洛北甯侧头看了他一眼。
刘年这才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
他们队里是有家属楼的,但是顾名思义,那是给消防员家属住的。
“住酒店。”洛北甯说。
程愿也觉得这个提议非常好,她忙活一天也非常疲惫了。
红灯变绿灯,刘年继续开车。
洛北甯手机屏幕一亮,一条微信弹了出来。
他点开来一看,是莫清瑶发来的。
“出警回来了吗?”
洛北甯盯着看了两秒,没有回复,按熄了手机屏幕,然后随意扔在了座位边缘。
消防车抵达县人民医院已经是凌晨十二点多了。
洛北甯送程愿去挂急诊,刘年坐在车上等候。
他掏出手机,发现俞洁给自己发了几条微信,都是关心程愿的。
他立马给俞洁回复:“俞老师,我们到医院了,你放心吧,咱们队长陪程老师去看病了。”
刚回复完,突然听到一阵电话铃声。
他乍一听,以为是谁给自己打电话,但是左右一翻看,无人来电。
那电话声是来自……
刘年转头一看,竟是洛北甯落在座位上的手机。
他拿起来,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是莫清瑶。
他连忙往车窗外探视,队长早就没了身影。
电话铃声一直在响,叮铃铃,叮铃铃,似乎一直要打到有人接听为止。
刘年犹豫再三,这半夜三更的,怕莫清瑶有要紧的事,替队长接了电话。
电话一接通,刘年还没出声,对方就急着说:“你怎么现在才接电话啊,吓死我了,这么久不回复我,我怕你有事情。”
刘年愣了一愣,试探性地说:“你好。”
电话那端听到一个陌生的男声,也愣了一下,“你不是北甯?你是……”
“我是刘年,咱们队长去医院了。”
“医院?”莫清瑶急了,“他受伤了?”
“队长没受伤,受伤的是程老师。”刘年简略地回复,“队长陪程老师去医院挂急诊了,他手机没带,落在车上了。您有事的话,一会儿再给他回个电话吧。”
对方在电话那头静默了一会儿,问道:“程老师?”
“是的,一会儿您再给队长回一个电话吧。”
“哦,好的。”对方略为失落,“谢谢你了。”
她挂了电话。
刘年把手机放回去,心里感到奇怪,莫清瑶既然是队长家里给介绍的女朋友,那为什么从园子乡到县城的路上,队长连一句平安都不报?足足两个多小时。
不过他也不好问什么。
洛北甯扶着程愿从医院出来,上车的时候,刘年说:“队长,刚才有人打你电话,有事找你。”
洛北甯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拿起手机看了下来电记录,然后又面无表情地把手机揣进了衣兜里。
刘年又问程愿:“程老师,你脚没事吧?”
“没事,没有伤到骨头,就是扭伤水肿了,开了点消肿止痛的药,过两天就会好。”
洛北甯找了个酒店,让刘年开车过去,把程愿送到了酒店。
“明天我找人送你回园子乡。”洛北甯叮嘱道,“明早先不要那么快走。”
不等程愿询问是谁,洛北甯就离开了。
上了车,刘年往陆搜基地开。
这时候,洛北甯又收到莫清瑶的微信:“听说你平安归队,那我就放心了。”
洛北甯回复:“我没事,你早点休息吧。”
莫清瑶突然问:“程老师是谁?”
洛北甯一愣,随即抬头问刘年:“你和她说什么了?”
“谁?”
“莫清瑶。”
“我就和她说你手机落下了,你陪程老师去医院了。”
洛北甯沉默了一会儿,给莫清瑶回复:“一个故人。”
电话那头的莫清瑶,躺在床上,看着手机里洛北甯发过来的那四个字,忽然心里重重一跳,一股不安感油然而生。
她知道自己在泽州,不应该去管洛北甯在g省的事情,但是她心里被深深的不安感袭击了。
她曾经听洛家的亲戚无意间提及过,洛北甯在z省消防总队的时候曾经谈过一个女朋友,感情非常好。
那个女朋友叫程愿。
但是听说,程愿在泽州做记者。
按理,她不可能是g省那个“程老师”。
况且,刘年在电话里也没有说明这个“程老师”是男是女。
光是一个姓,未免太武断了。
但是,女人的直觉,一向很准。
思来想去,她仍旧给洛北甯的姐姐洛南玉发了一条信息:“玉姐姐,我想问一下,北甯在g省有一名做老师的故友吗?”
*
昼雾晴,夜雾雨。
果然,第二天一早,下雨了。
雨淅淅沥沥的,雨水顺着酒店的窗户一直往下淌。
程愿站在窗前盯着漫天的雨幕,正思虑凌晨时分洛北甯所说的“会找人来送她”是何用意。
他找了其他人送她回园子小学吗?
突然,手机铃声响起,有人打电话给她。
她回头拿手机,发现上面是一串陌生的号码,属地是g省。
她接听:“你好?”
“是我,你下来吧。”熟悉的男声。
“洛北甯?”程愿讶异,把手机拿开,再次看了眼来电号码,“怎么是……”
“是我的手机,你下来吧,我车停在酒店门口。”
程愿透过玻璃窗往外面探望,果然,那辆黑色的suv不知何时静悄悄停在了酒店门口。
她赶紧下楼,退房,走出酒店。
酒店楼沿外,水汽弥漫,雨丝飘落在她身上。
距离洛北甯的车两米远。
车里,曾素芬坐在后座上,透过车窗看到程愿站在酒店门口。
雨下大了。
“是这个小姑娘吗?”曾素芬说,“北甯,外头风雨很大,你拿把伞接她一下吧,不要淋了雨。”
洛北甯本就打算从车里拿伞接她一把,但是不等他打开车门,程愿已经冲进了风雨里,几步来到车前,一下拉开副驾的车门坐了进来。
雨水淋湿了她的头发,羽绒服上水迹斑斑点点,一身的潮湿气息。
洛北甯愣了愣,没想到她竟这样不拘小节。
他记得以前在泽州的时候,她连一点毛毛细雨都不肯沾湿,嫌水汽缠身,浑身难受。
现在,程愿则毫不在意地拿手拍了拍身上的水汽,“没想到这雨突然下大了。”
说完,又放松了身躯,笑道:“幸亏昨天晚上找到了孔伯父,不然按照今天这个天气,孔伯父也凶多吉少。”
洛北甯把放在门把手上的手收了回来,又把另一只手里拿着的折叠黑色雨伞放回了车门边。
“我本来以为你会在门口等我一会儿。”他想去接她上车的。
“多麻烦啊,就这么点距离,走几步就跑过来了。”
后座突然传出一道笑声:“这位程老师,南方来的小姑娘,居然一点都不娇气。”
程愿没想到后座还有人,吓了一跳,回头。
只见后座坐着一名四十来岁的妇人,穿白色羽绒服,一头短发精神而利落,方圆的脸,又显得温和可亲。
对方朝她和善一笑,夸赞道:“真是个好孩子。”
“您是?”程愿一头雾水,实在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县妇联主任,姓曾。”洛北甯介绍,“也是我们政委的夫人。”
程愿这才明白过来,连连点头,礼貌道:“您好,曾主任,我是园子小学的老师,我叫程愿。”
“我听北甯提起过你。”曾素芬笑眯眯看着她,“听说你班里的一个孩子家里变故,辍学了,老钱和北甯都同我提起了。我呢,今天一早也和青云镇的妇联部门取得了联系,你已经做好控辍保学申请登记了。”
“是的,曾主任。”
程愿转头看了洛北甯一眼,他到底还是帮她做了这个人情。
曾素芬也看向洛北甯,笑道:“说来也巧,今天我正好在他们基地,北甯也说了昨天发生的事情,今天要送你回园子乡。我一听,这不正好,干脆我也一起跟着去了,陪程老师你去辍学孩子的家里走访一趟。”
“就是今天天气不好。”洛北甯见她们话说得差不多了,驱车往外开,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规律摇摆着,“但是嫂子她一向助人为乐,风雨无阻,说什么都要今天把事情给办了,所以就带上嫂子一起了。”
程愿心里感动,真切道:“谢谢。”
洛北甯笑一笑,她执意飞蛾扑火,那他就瞧瞧,她这只不怕死的蛾子,到底能不能以一己之身扑灭那熊熊烈火。
g省城市排水系统做得不是很好,地上积水弥漫,车子开过,溅起大片的水帘,全都洒在了车窗玻璃上。
前方一个红灯,倒计时六十秒。
洛北甯停车等灯,问道:“你脚有没有好点?”
程愿点点头,“早上起来又擦了一遍药,好很多了,消肿了一点。”
曾素芬说:“一个女孩子,愿意跟着搜救队进山搜救,实在是不小的勇气。程老师,你是一个好老师。”
“哪里哪里。”程愿很谦虚,愧不敢当,“我只是担心自己班的学生和他父亲,换做任何一个班主任,都会选择这么做的。”
“不过话说回来,愿意来这贫困山区支教的年轻人不多,听说程老师是泽州人,怎么这么有勇气来遥远的g省支教?”
勇气?
程愿笑了,她不过是有满腔爱人的勇气。
因为爱一个人,所以有追逐的决心。
“支教环境,对支教志愿者来说,可是很大的挑战。”曾素芬说。
“是啊,环境上是很糟糕的,落后的交通条件和卫生条件,生活的艰难,教书的烦恼。”程愿仔细回想她呆在园子小学支教的这一段时间,心酸而温馨,“但是继续支教的勇气,还是来源于打破一个旧世界,建设一个新世界的心路历程吧。”
她有对洛北甯的思念,对那群孩子的责任,光这两样东西,就足以支撑她继续在支教这条路上走下去。
“你很坚强。”曾素芬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