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念,是不可能的。
多少次午夜梦回,洛北甯都喊着程愿的名字。
只不过,流云港爆炸,那冲天而起的火光,像条火蛇一样,吞走了他许多兄弟的生命,他在那场火海里九死一生,和死神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尽数将那些前尘往事都一并埋葬在了那个火光如同白昼般的深夜里。
他告诉自己,一切都过去了,朝前看。
现在,他也告诉程愿:“一切都过去了,朝前看吧,程愿。”
“那么杨子明的事情?”程愿问他。
“程愿,既然选择来到这个地方支教,你就要抛开一切对泽州发达城市的印象,去理解贫困地方的很多无奈之处,你在这里待的时间越久,你越会发现像今天杨子明家这样糟糕的事情很多。”洛北甯冷静而残酷,“这些人,一辈子都没做过一件坏事,但是世间的疾苦却一样都没能逃掉。”
程愿呆住了,这是多么让人心酸的现实。
车里,俞洁和刘年略有困惑地望着车外村子口的两人。
他们似乎又僵持住了。
为什么要用“又”这个词?
刘年可记得程老师来他们队里送信那天在训练场和队长对峙的那股“虎”劲儿。
“我说,程老师一贯都那么要强吗?”刘年问俞洁。
“为什么这么说?阿愿姐姐很温和的,也非常通情达理,我没见她强势过。”俞洁不是很理解刘年为什么要这么问。
刘年挠挠头,心想,要么是自己看错了。
“我总觉得,程老师好像和咱们队长较着一股劲儿,说不上来的感觉,你说他们认识吧,好像也不熟,顶多是老乡。但是有时候,我看程老师看咱们队长的眼神,或者和他说话的模样,他们又似乎认识很长时间了一样。”
俞洁望望车窗外的程愿,又瞧瞧洛北甯,最终摇了摇头,她没看出来。
刘年再次挠挠头,那可能又是他想错了吧。
俞洁说:“反正,阿愿姐姐对她班里的学生很上心。”
“俞老师对自己班的孩子也很好吧。”刘年问。
“我教三年级。”俞洁笑着说,“三年级的孩子嘛,和六年级的不一样,六年级的懂事一些。我班里的孩子呢,调皮一些,功课基础也差一些,有时候,我总是被他们气到。”
“比如?”刘年饶有兴趣,他很难想象温雅和气如俞老师,会和自己班里调皮的孩子如何置气。
“比如,我让他们造句,你都猜不到这些孩子的想象力是怎么样的丰富。”
“哦?你说说看。”刘年洗耳恭听。
“我让他们造句,有个孩子这样造:星星瞪着地球,冰风吹着山顶,秋天黄了树叶,春风死了脸颊。”俞洁自己想起来这些句子,都憋不住想笑。
刘年乐了,“瞪这个词,用得非常妙啊。这个孩子,怕不是个抽象派诗人吧。”
“你说,这样的造句,我能不气吗?”俞洁非常无奈,“我有时候,都不知道应该怎么教才好,三年级的孩子,似懂非懂,你说他聪明吧,又带点天真,你说他反应迟钝吧,又有那么点想象力丰富,真的很难去教。”
“小孩子嘛,多引导一下,他们就会了。”
“现在的小孩子,也可会插科打诨了,阿愿姐姐的班里还好一点,我的班里,那些孩子,有时候不做作业,第二天找各种理由,有的说忘记带作业本了,有的说家里停电了,还有的说作业本被家里的狗给咬破了一个洞。”俞洁说起自己班里的孩子,又好笑又好气,话语也不知不觉间多了很多,“我让他们用abb句式造词,班里有个孩子居然给我造喜羊羊、美羊羊、懒羊羊,气得我血压都飙升了。我回头又问他,他又正常了,什么金灿灿啊、绿油油啊都会了,就是正儿八经写在作业本上的时候,什么都不会。”
刘年听了,也忍俊不禁,他没想到这个园子乡的学生们居然会这么有趣。
“对了,听说你给孔宴清写了回信,你信里都写了什么?”俞洁问道。
“代表咱们队给孔宴清回的信,比较官方。”刘年挠挠头,怪不好意思的,“我那几个战友都不爱看,他们嫌酸溜溜的,但其实我也就写了几句话鼓励他,让他好好学习。”
俞洁听了更好奇了,“那我倒是想瞧一瞧呢。”
“我没文化,写得不好。”刘年没上过大学,不敢在重点大学毕业的俞洁面前显摆这些知识,谦虚道:“如果俞老师真想看,下周县报应该会登出来,你到时候注意下这则新闻就是了。”
俞洁点点头,掏出手机,“你要是方便的话,加个微信,留个联系方式吧,我觉得你这个人还挺好的,很有趣。”
这不是好人卡,而是实打实的夸赞。
刘年不自觉地红了耳朵根,手忙脚乱地摸手机。
两人刚加上微信好友,洛北甯走到主驾车窗边,敲敲窗玻璃。
“阿年,送她们回学校。”
刘年没听清他的话,收起手机,摇下车窗,问道:“咋啦,队长?”
“我说,送她们回学校,时候不早了。”洛北甯看了眼还站在村口的程愿,朝她招了一下手,示意她上车,“再不走,真的要留下来村里吃席了。”
程愿只得上车。
刘年把她们送回去了。
送完人,刘年开车来到上园乡一个村子口。
洛北甯那辆黑色的suv车停在村口,他坐在车里,开着车窗,一边眯着眼睛抽烟,一边看手机。
刘年把车停在他边上,转而坐上他旁边空着的副驾位。
“队长,嫂子还没好?”
“还在里面跟人沟通。”
“队长,刚程老师和你说啥了?”刘年刚送程愿和俞洁回学校,路上见程愿一直闷闷不乐的样子,难免问了一嘴。
洛北甯侧头扫了他一眼。
刘年摸摸鼻子,以为自己又碰了灰。
谁知洛北甯吐出一圈烟雾,回答他:“为了她班里学生的事情。”
“班里学生?”刘年不理解。
“因为你多嘴,说钱政委的夫人是妇联主任。”
刘年一拍脑袋,明白过来,“队长,你是说程老师想为了杨子明的事情,寻求妇联部门的帮助?”
“嗯。”
“这不是好事吗?嫂子一向很热心。”刘年是个热心肠,只觉得杨子明可怜,没往其他方面想,“如果杨子明真的闹到要辍学的地步,这六年级的小孩子,能去干什么?同嫂子说一声,不也是很方便的事情。园子乡这个地方,总归也由榆中县管。”
洛北甯笑了一声,反问:“学校教育方面的事情,可与我们消防没什么关系。”
教育和消防,一向是两个系统。
“可是,队长,这不也是举手之劳吗?”
“我与程老师非亲非故的,为什么要替她揽这个麻烦事?”
一旦他松口同意了帮程愿这茬子事儿,以后他和程愿之间又要纠缠不清了。
他不能一次又一次因为她而突破自己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