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师,你小心!”
身后是刘年关切的声音。
程愿下意识以为扶住自己的便是刘年,待到站稳转头,刚要开口道谢,她却愣住了。
来人一身蓝色的消防备勤服,如常青树般高大俊挺。
是洛北甯!
穿着便服的刘年正站在他身后朝她微笑。
程愿面露震惊,怎么会是洛北甯,他怎么会来杨家村?
洛北甯见她这副见鬼般的表情,也不作任何解释,只是脸色平静地看向灵堂里纷乱的情况。
梅婶举着菜刀和一众村民对峙着,杨子明哭天喊地冲在前头,被两个妇人用力拉住了。
俞洁焦急道:“你们来得正好,梅婶拿着刀要自尽,这可怎么办?大家劝都劝不住!可怜的杨子明,头也磕破了,还流着血……”
洛北甯看了刘年一眼,两人掠过众人来到灵堂围堵人群的最前排。
他们两人身强体壮,在一众只有妇孺老幼的狭小灵堂里,显得格外高大,也格外惹眼。
但没人在意他们,在意他们这几个多出来的外乡人,大家只关心情绪激烈到失常的梅婶子。
梅婶持刀对准了自己的脖子,声泪俱下:“既然今天我顶梁柱塌了,也别怪我对不起阿明了!阿明,爸和妈都对不起你!”
话音未落,洛北甯和刘年交换了一个眼神,在梅婶把菜刀往上举起来的空隙里,他们一左一右飞快扑了上去。
仅仅是一个飞步的距离,三秒钟,洛北甯像一道蓝光似的扑到了梅婶的右手边。
说时迟那时快,他用力抓住了梅婶持刀的右手,另一只手飞快绕到了梅婶的颈边。
梅婶下意识挣扎,刘年从左侧钳制住了她的左胳膊。
梅婶握在右手里的菜刀因为冲击的惯性依然落了下来。
洛北甯人高马大,抓得牢牢的,菜刀只是往内侧破开了空气,而洛北甯早将一只手护在了她脖颈边缘,菜刀刀尖险险停在了距离他手背一公分的位置。
就这么片刻的功夫,围观人群全都看得胆战心惊,更有胆小儿的妇人吓得尖叫出声。
程愿和俞洁冲到人群前端,看到洛北甯和刘年一左一右牵制住梅婶的场面,皆是紧张得心脏怦怦直跳。
被控制住的梅婶愣了少许,才反应过来。
“放开,你们放开我!放开我!”她再度挣扎起来,手里的菜刀摇摇欲坠。
洛北甯一个后踢腿,从后绊倒梅婶的后膝,梅婶一个不稳,直直跪地倒下,手里的菜刀“咣当”一声砸落在地。
刘年连忙横扫一脚,将近在眼前的菜刀踢远了些。
围观人群连连往后退,一个婶子捡起菜刀,这才放开了一直拉着的杨子明。
杨子明扑上前去,抱住梅婶痛哭流涕。
“妈,妈,你不要死,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我害怕,妈——”
娘儿俩再次抱成一团,嚎啕大哭。
邻里们围上去,不住安抚。
洛北甯等人往后退出来,四人站在外围,全都默默叹了一口气,这口气,既是叹世道无常,也是叹化险为安。
四人站着看了一会儿,见梅婶母子二人被搀扶进里屋休息了,稍稍安了心。
他们在其他邻里的帮助下,向去世的杨子明父亲吊了一唁,才告辞离去。
快走到村口的时候,杨春娜追出来,拉住程愿:“程老师,我妈妈瞧见你们了,说你们帮了忙,也是我们的老师,晚上还有素酒席,想请你们也来吃。”
程愿婉拒了,这个素酒席,他们也吃不下去。
她只是和杨春娜说,事后如果邻里们有空,就帮忙劝劝梅婶,既要照顾好自己和杨子明,也一定要让杨子明继续读书。
杨春娜点头应了。
程愿、洛北甯等四人在村口立定,村口停着两辆车,一辆是刘年的,另一辆是洛北甯开来的。
程愿这才问洛北甯:“你怎么突然来了?”
刘年替他回答:“程老师,我刚就是接咱们队长了,队长送咱们嫂子到上园乡办事,就在附近。”
“嫂子?”程愿问。
“咱们政委的夫人,县妇联办的主任。”刘年解释。
程愿这才明白过来,冲他们笑了笑,“谢谢你们了。”
“程老师哪里的话,作为一个老师,你们也对自己班的学生尽心尽力了。”
但是这样的情况,很多时候并不是一个老师或者一个消防员以一人之力就能解决的。
程愿觉得心里挺不好受的,“我班上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很害怕有学生退学。”
“这不仅是园子乡的现状,是世上所有贫苦地方的现状。”洛北甯说,“这个世上,每一天,有千万的人因为天灾人祸去世,也有千万的人因为读不起书而辍学。”
他淡淡地看向程愿,“习惯就好。”
程愿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
相比较洛北甯的淡定,她自己反倒显得有些悲天悯人了。
“是啊。”她自嘲地笑了一声,“这个世上,本就是如此,事情不发生在自己,怎么会感同身受呢?”
洛北甯则笑话她殚思极虑,“做了老师以后,你确实多愁善感了一些。”
他这句话完全是下意识说出口的,一点儿都没过脑子。
他只是习惯性地想反驳程愿一句,像过去他和她在一起时候那样,打趣她一下,揶揄她一下。
说完以后,刘年和俞洁都觉得哪里怪怪的。
刘年笑道:“队长,你还晓得程老师以前是什么样儿?”
洛北甯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旁若无人地说了些什么话。
他轻咳一声,背过身去,敷衍道:“阿年,你把两位老师送回去吧,现在也没什么事情了,一会儿跟我去上园乡。”
“好嘞。”刘年照办,礼貌地请两位女老师上车。
程愿则不愿意,一下拽住了洛北甯的衣袖。
洛北甯皱起眉头,回过头盯着她不老实的手,“程——”
注意到刘年和俞洁望过来的眼神,他又立马转变了称呼:“程老师,你这是做什么?”
“洛队长,我想,有些事情你们也是可以帮得上忙的吧。”她微微一笑,“洛队长,可否借一步说话?”
洛北甯虽然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但还是朝刘年使了个眼色。
刘年带着俞洁先上了车,把这方空地留给他们。
洛北甯道:“说吧,什么事情?”
程愿这才松开他衣袖,正色道:“帮个忙吧。”
“什么?”
“刚才刘年说了,你们钱政委的老婆是妇联办主任,妇联就是管小孩和妇女的,一个贫困家庭的孩子要辍学,妇联管不管?”
程愿脑子转得快,她想寻求政府帮助她班上可怜的孩子。
洛北甯倒没想到她还存了这个心思,笑了一声,“你以前媒体算是没白做,什么都要找相关部门,现在转行做了老师,仍然想动用相关部门来解决问题。”
“正当理由,相关部门也不会拒绝吧。”
“那你走正常程序就好,我想,会有妇联的人与你沟通的。”
“走你这个关系,岂不是更快?中间会少很多弯弯绕绕的责任推诿。”程愿打定主意要让他牵线,“洛北甯,就当是为帮帮那可怜的孩子。”
“我是个干消防的,救灾救火。救助辍学的孩子,这不是我的责任,我不是做老师的。程愿,各司其职。”
他心里想,他本告诫自己不要再来园子乡,否则他是猪。如今,他已经做了一回猪了,不能再做第二回第三回。
“那不能帮帮我?”程愿盯着他的眼睛,又仔仔细细看着他的脸,一遍又一遍,全是记忆中的模样,“就像你刚才那样,看我要摔倒了,伸手扶了我一把。”
她上前一步,靠近他,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微微用力。
“阿宁。”她唤他。
洛北甯浑身一震,一时之间竟无法动弹。
“阿宁”这个名字素来是他家里人会叫他。
程愿很少会喊他“阿宁”这个称呼,以往都是撒娇,或者做了错事,才会这般服软,喊他“阿宁”。
洛北甯再次陷入了两年前的纷乱往事里,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程老师,请你自重。”他挪开她的手,退后两步与她保持一定的距离。
程愿闻言笑了,眉眼弯弯,不倾城,却别有一番温软的韵味,像山涧的溪水汩汩流淌起来,发出动人的声响。
瓷白尖俏的小脸,秀气逼人。
“你在害怕什么?”她一眼就看穿他的内心,“你脸都变色了,你知道吗?”
“以后不要乱开玩笑。”洛北甯满脸严肃。
“我原本以为,你那么干脆的拒绝我的请求,是早忘记了曾经我是你的谁。”
听闻此言,洛北甯微微挑起了一边眉毛,他内心不知是觉得好笑,还是觉得这一切都充满了戏剧性。
“你是我的谁?程老师,我与你,素不相识,也没有任何故事可言。”他看向刘年那辆车,刘年和俞洁正靠在车窗边时不时偷看他们,“我不想让人误会。”
说罢,他就要离开。
“洛北甯!”程愿叫住他,神色变得茫然,“难道这两年,你一丁点都没有想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