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
萧允拓站在城楼上望着四周在清理战后残骸的士兵,神情凝重,在他身旁竖着的是大明的军旗,旗帜面目全非却依旧笔挺挺的立在那里。
满目疮痍渐渐被天边的那点光覆盖,萧允拓面朝东方,脸上狰狞的血柔化在一团暖黄色的光里。
他眯着眼,近乎贪婪的感受这一刻的温暖。阳光多么寻常,却有很多人再见不到了。
这一战没有输赢,大明方和瓦剌方死伤相差无几。
只不过剩余的兵力却天壤之别,大明五万兵力只剩下四万,而瓦剌的十五万大军还有十三万。
再加上昨日众将领士兵们本就只吃了一顿,又经历了一晚上的激战,体力明显跟不上了,不仅粮草成了大问题,弓箭、雷石、滚木等军械的数量也不足以支撑下一场大战。
横在大明军面前的难题一道接着一道,一步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秦昭清点完军械回到城楼上,见萧允拓依旧是他离开时的姿势,他放缓脚步走到他身后。
“王爷,去歇会儿吧。”
这个季节北边的温差极大,明明天亮前寒风刺骨,此刻太阳高挂盔甲下又出了层细汗,萧允拓没有变化姿势,因为信任秦昭将内心最真实的一面暴露在他面前。
“秦将军,这战该如何打啊——”他一个字一个字说的极缓,铁血铮铮的人竟显出一丝迷茫无力。
秦昭望着萧允拓的侧脸也跟着叹气,“王爷……”
这场战有多艰难他比谁都清楚,也比谁都明白萧允拓此刻的心境,正是因为太清楚太明白,秦昭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而萧允拓也没想从他口中听到答案,“若这一仗输了,月临城的百姓何去何从?”
以瓦剌军队的暴戾,不屠城已是他们最大的仁慈,据探子来报,幽城、固阳城、邳州三城失守后。
城中百姓死伤无数,身强体壮的男子皆被抓去运送辎重,妇人姑娘则被送去慰问军营受尽凌、辱,至于年老年幼的——几乎没有活路。
萧允拓手中始终握着自己的佩剑,隐隐颤抖,那些百姓的悲惨不仅仅是战争所致。
有一半的责任在他……
步下城楼,战亡士兵的遗体已被集中到一处准备火化,战争中最可怕的事之一便是堆积如山的尸体得不到及时处理,引发瘟疫,届时便又是另一场灾难。
远远看到萧允拓和秦昭,魏霄加快脚步走过来。
在京中,神机营与京营一向不合,甚至萧允拓都未猜到此番前来瓦剌营救自己的居然是魏霄。
以及他那位话都未说过几句的四皇妹。
到了萧允拓面前,魏霄抱了抱拳,又朝一旁的秦昭颔首打招呼,随后说起正事,“王爷,天大亮后我便带人挨家挨户敲门——”说着他蹙眉摇摇头,“大家对我们很排斥。”
听到排斥二字萧允拓和秦昭差不多知道结果了,神情较之方才又凝重了许多。也不怪百姓不信任他们。
确实是他们这几场仗打的太令人失望了。
魏霄带一队士兵挨家挨户敲门原是想向月临城百姓筹集些粮食,不需要将家里的粮食全拿出来。
能筹集多少是多少。
他们的想法很现实,却也无可奈何,百姓们可以饿一顿饥一顿,但将士们必须要吃上饭,只有吃饱了他们才有力气拿起武器保护月临城的百姓。
否则瓦剌再一次攻城,胜负毫无悬念。
可如今这副情形也在所有人的预料之中,他们已经失去了百姓的信任,又如何让他们交出不多的口粮?
三人一阵沉默,最后是秦昭开了口,“瓦剌军同样需要整顿,最快也要明日才能再发起攻城,我们再想想解决办法。”一旁的魏霄也点头附和了几句。
“只要撑到明日援军赶来,我们的使命就完成了一半。”是生是死,是功败垂成还是力挽狂澜。
都看明日一战了。
既然已是穷途末路又有何畏惧?殊死一战即可,也不枉他们当初加入大明军起的誓。
愿以吾血,浇吾地,换山河如故。
这一日瓦剌军确实未再攻城,只是大明军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好不容易从战场上活下来的士兵却因为伤口未得到及时救治或感染或恶化,已有近百人伤重身亡。
而一些伤的不算太重的,因为药物有限只用布条缠住患处,别说是重新拿起兵器上战场,就连行动都不便。
可军医就那么几位,月临城能找的大夫也全都找了。
唯一值得高兴点的事——
是秦昭在一家人去楼空的米行发现了一处被暗墙隔断藏起来的米仓。许是米行老板逃走前想着等战争结束后再回来,才会将这处米仓藏得如此之深吧。
秦昭没有白拿米行的米,甚至加倍放了银票在搬空的米仓中,还特地交代月临城知州。
若是他们此役赢了,定要重谢米行老板。
到了第三日,依旧是傍晚时分,瓦剌军在月临城外发起了第二次攻击,这一次他们选择了速战。
几辆攻城车同时行进,一排一排的士兵一手举盾一手举矛跟在后面,而与攻城车并排往前的是更高更坚不可摧的盾墙。
盾墙后瓦剌士兵一边朝城楼上搭弓射箭一边以最快的速度来到城楼下。
嘶吼声伴随着军械声响彻在云霄之上,天空乌乌压压的,一如此刻大明所有将领士兵的心情。
火光中,所有人杀红了眼。
萧允拓穿梭于敌军之中,秦昭死守在军旗旁边,而魏霄——估算剩下的五雷弹不能炸毁这么多辆攻城车,毫不犹豫的下令炸毁城门之后的道路,直至炸出一个巨大的深坑。
百里之外。
夜色下绵延的火把仿若一条长龙,萧允绎骑在马上问身旁的萧蚩,“还有多久能到月临城?”
萧蚩望向前方没在黑暗中的路,片刻后答,“回殿下,大概要两个时辰。”就这两个时辰还是他们全速行军的最快时间,也是十万援军目前的极限了。
萧允绎闻言略一沉思,此刻他并不能看到月临城的状况,但也猜到萧允拓等人快撑不住了……
城门破开的瞬间,火光漫天,哪怕是巨大的深坑也没能阻挡住涌进来的瓦剌士兵。
他们一个叠着一个一层叠着一层,以肉体填深坑,让同伴踩在自己的背上顺利踏进月临城。号角声不绝,身穿大明盔甲的士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大明军旗的旗杆被砍断了,秦昭便直接将剩余的半截旗杆绑在身上。
旗在人在!旗不倒他们也绝不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