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傻子,醒醒。”
满是汗毛的胖手揪起缩在墙角睡觉的李铭。
手的主人见眼前破衣烂衫的小乞丐还没睡醒,用力摇了摇,一根粗木短棒砸在李铭胸口。
“今天要了多少?你有几个胆子敢偷懒,不够数就滚出去。”
刘三声音粗里粗气,长满络腮胡子的脸上有一对豆豆眼,眼里的凶狠快要把人吃了。
“……”
尹鸣默不作声,他还在消化这具身体的记忆,本来混浊迷茫的眼神逐渐变的清澈起来。
他叫李铭,也是尹鸣。
二十年,整整二十年浑浑噩噩,被当成傻子让人消遣,有肺病的老爹一死,几个亲戚迫不及待瓜分了家里仅剩的两间土胚房,把李铭赶了出来。
由于原主的智商还不如七八岁的孩子,只能说出几句磕磕巴巴的话,半张脸自娘胎带出来更是宛如地狱恶鬼,可以说没几个人愿意帮衬他。
身体瘦弱,面容残缺,许多店铺见到李铭更是赶苍蝇一般撵他走。
只好有样学样跟着乞丐们乞讨,还被本地丐帮排挤,需要每天上交三分之二且不低于十文钱的贡品,不然就一顿打骂,饿肚子简直常有的事。
现在,原主貌似刚刚饿晕过去,尹鸣记忆得到苏醒,对于二十五年的过往了然于胸,不算夺舍,更像做了一场大梦,二者本就是一体。
“呵,难怪以前会说几句诗拽几句词,后来又不会了,原来是我渐渐苏醒导致。”
以前的原主五岁时偶尔会说出惊掉人下巴的话,十里八乡引以为豪,不过到了上学堂的年龄后,一夜之间痴傻,寻遍附近大夫不见好,成了十里八乡一大笑话。
艰难运转功法,体内经脉堵塞,并非完全不通,二十五岁已经错过了最佳修炼时期,还好有法子补救。
看了看自己的手。
指甲缝里全是黑泥,还有许多磕磕碰碰造成的血疤。
身上衣服没一件好的,大了好几号不说还有许多带洞小窟窿,饭渍、鼻屎都是能看见的,更多的脏东西早与衣服融为一体,使得原褐色布衣变成灰黑色。
一双鞋更加不堪,尺寸一大一小,左脚为没了脚跟的大号靴子,右脚为小号布鞋,鞋底子掉了一半,脚底快磨出老茧。
“寒颤,很他妈寒颤。”尹鸣浑身不舒服,也舒服不了,打量了一眼周围。
“嗯?你小子别把脸转过来,还不够吓人的,把三爷的晚饭再给恶心出来。”
刘三虽然奇怪尹鸣的变化,不过作为二把手,他不能露怯,吼了一句后恶狠狠的推倒尹鸣,向另外几个人讨收获去了。
“破庙、乞儿、地痞,嘿,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尹鸣揉了揉酸麻的肩膀,自嘲的笑了笑。
“世间莫若修行好,天下无如吃饭难。”
“这方小世界也不知道修士境界最高是多少,但只要有灵气,重回炼气士只是时间问题。”
修士成仙以前分为三大境和九小境。
三大境界为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
又细分为九个小境界,炼气士、筑基、金丹、元婴、化神、炼虚、合体、大乘、渡劫。
尹鸣不担心自己资质差,只怕自己所在的小世界没有灵气,属于废弃已久的那种。
而他为什么能知道这里位于亿万小世界之一,再简单不过,大世界灵气充裕,生下来便筑基的比比皆是,人人皆为炼气士,小世界灵气稀少,修士则属于凤毛麟角般存在。
修士们为了一篇功法或者一株灵药大打出手你死我活的事屡见不鲜,而种种迹象表明,虎臣国小穹州百岁城修士稀少,不然也不会以上任老城主活了一百五十岁整为骄傲,筑基修士正常修炼活个两百余岁还不是轻轻松松。
财侣法地四个字不只围绕修士,对普通人同样重要,衣食住行哪一样不需要花费钱财便是最好的例子。
“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这话到哪里都是硬道理啊!”尹鸣感叹道。
庙不大,仅能容纳十几人。
庙里供奉的不知道哪家神明,头戴两片帽翅,三绺髭髯,一副文官打扮。
两侧各有七八个模糊不清的鬼神雕像。
石像前除了歪倒的蜡烛灯台和一张少腿桌子,一个贡品也无,蒲团和香炉早被人拿去换钱,结满蛛网。
几个加起来超过两百岁的乞丐不是瘸腿就是瞎眼,最大的有七十,最小的仅十岁。
刘三长的肥头大耳,留着一顶蘑菇头,熟识的给他起外号叫刘蛤蟆。
他们本来围在火堆旁,旁边一堆干草和破被,见刘蛤蟆提着短棒过去,本能往后撤的同时纷纷推揉其他人往前。
最后一个小乞丐被顶了出来,他畏畏缩缩只哭不说话,原来是个哑巴。
一群老弱病残见了刘蛤蟆,却如同老鼠见了猫。
这一幕让尹鸣不由得想起前世,他刚从地星穿越来也是如此弱小。
作为郁郁不得志的中年肥宅作家,每天都当键盘侠喷子,某次看片时突发心梗而死。
穿越来就碰上恶奴向他家讨债,原来是他爹生前欠了大户的高利贷,死后债自然而然跑到母子俩身上,几个家丁欺负他年幼,揍了他一顿放下狠话,不交钱就把他孤儿寡母送到黑煤窑。
他那一世的母亲感染了风寒,他求遍村里一百八十户人家,没有一户愿意发善心,说是大户放了话,谁帮忙谁家来年的租子加一成,最终母亲病死在尹鸣身边,村里都怕传染疫病,上门让尹鸣用一张草席简单埋了。
这还不够,大户看上尹鸣家的大瓦房,派家丁还债前一个月赶尹鸣走,言语里不屑轻慢到骨子里,嘴上不干不净,可是把狗仗人势发挥到极点。
县里县太爷更是与大户狼狈为奸,侵占乡民财产多达上千亩,哪一任不是捞个盆满钵满脑满肠肥再离任,属实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从那以后他便下了狠心,十几岁的他反复磨家里带走的那把破菜刀。
尹鸣当天被赶出村子,第二天一个对尹鸣母亲不敬的家丁曝尸在水沟,后心有几道深浅不一的口子,尹鸣跪在母亲坟前磕头,逃去附近山里投奔土匪,才有了后来报仇雪恨。
经历修真界上千年的打打杀杀尔虞我诈,尹鸣刚刚突破至巅峰道君境界,便被联合起来的仇敌布大局困在一处世界,杀到最后与大半仇敌同归于尽,无数颗生命星球化为死地。
“再来一次吗?”
尹鸣喃喃自语,嘴角微微上扬,说实话,他还挺怀念的。
没人注意到,供桌上的烛台少了一只。
手指摩挲着烛台尖锐的地方,使劲一点可以轻松刺破皮肤。
杀人立威这事尹鸣不是第一次做,不过已经有近千年没对普通人动手,更没有如此虚弱过,体内一点粮食没有,五脏庙早就不满的叫起装天屈来,更重要的是感知不到哪怕一丝灵气,修为尽失、魂魄不稳。
他刚有了想法,还未付诸于行动。
“嗡嗡嗡。”
好似有一千只黄蜂在脑海里飞舞,几乎把脑子搅成一片浆糊,又感觉像被一千口利剑穿胸而过,钻心般的痛苦蔓延至全身。
“唔。”
尹鸣第一时间捂着脑袋快速蹲在原地,幸好没人看到,本就没多少肉的尹鸣浑身渗出汗水,眼看要虚脱昏死过去。
那边乱糟糟的场面很快平静下来,几个没要够的乞丐被赶过来和尹鸣待在一起,刘蛤蟆临走前一脚踹散火堆,火星四溅。
“那几个今天明天不许吃饭,谁要是给他们吃东西让我知道了,也得饿一天肚子。”刘蛤蟆放下狠话,腰上别着短棒,攥着鼓囊囊的钱袋子找酒喝去了。
没多久,那堆火再次升起,噼里啪啦的柴火成了唯一声音。
“呼呼。”
大口喘息着,指甲掐入手心,鲜血混着污泥一滴滴落下,脚底一软,一屁股坐下。
“草,有人对我下了咒。”
尹鸣意志力惊人,哪怕用尽酷刑也不会吭一声求饶,可时不时来这么一下不死也得脱层皮。
“什么契机?必然有条件,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
数秒内尹鸣想了很多类似的法术,奈何现如今实力不足,不然尹老魔的名号可不是白得的,必然千百倍奉还。
“等等,难道……”
尹鸣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他再次有了对刘蛤蟆的杀意。
“嗡嗡嗡。”
那段撕心裂肺的感觉席卷来,后背弓成虾条,捂脸翻滚。
“好一个不可杀,够狠!”
咬牙强撑过去,由于杀意不强,只用十几个呼吸,尹鸣清醒后对下咒的人咬牙切齿赞了一句,眼白多出不少血丝,眼角几条青筋暴起。
这咒是在针对自己的杀意,一旦动了杀心,就会生不如死,而处于弱肉强食的修真界,不起杀心难如登天,很多修士就因为一时心软惨遭反杀,所以仙山宗门教导弟子时常以除恶务尽为宗旨。
“大手笔,给我强安了一个紧箍咒,但我可不想做你教的斗战胜佛。”
“大善人不是那么好当的。”
一心行善积德往往意味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别人打你一巴掌,你还要把另一边脸伸过去让他再打一下,然后说打的好,尹鸣可不觉得自己会那么大度。
尹鸣哪还不明白和那群秃驴有关,研究咒术的大能有不少,其中佼佼者佛教排第二没人敢说第一,恐怕也只有传承断绝前的巫族能一较高低。
“嘭。”
半个干巴巴的炊饼飞进了尹鸣怀里。
头顶到右眼有一大块烫伤的光头青年冷冷看着尹鸣,示意尹鸣吃了。
“肖米?”
肖米由于一头伤疤,都喊他肖疤脸。
“谢谢。”
尹鸣点点头,嘴里无声的说出两字向他道谢,并不防范他。
反倒把肖米看的一愣,满眼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
“咕嘟咕嘟。”
胡乱掺杂了一堆烂菜叶和调料的热汤泊泊冒热泡,几个乞丐捧着自己的专属饭碗,看那土锅里的量,一人分个大半碗不成问题。
他们防贼似的护住大锅,不让几个没交够份的吃,仿佛看一眼都能偷走一般。
汤品相虽不好看,不过那股蒸腾热气透人心脾,刺激的味道将尹鸣体内馋虫都勾了出来。
咽了咽吐沫。
“还好,忍一忍能熬到后半夜。”
他可不打算现在吃那块饼,保不准有哪个家伙会向刘蛤蟆打小报告。
待到所有人此起彼伏打起呼噜,尹鸣默默走到院里拿出那半张饼,第一口下去差点没把他牙崩掉。
一点点磨碎含化咽进食道,可算垫了垫肚子。
尹鸣深知饥饿的可怕,有段时间五步内离不开食物,饿极了的人甚至会对同类下手。
肖米比尹鸣小两岁,几年前逃难来到百岁城,那时节难民太多,百岁城人满为患。
某一天,城里开始整治难民,把患病濒死者驱逐到城外,每天都有人被抬走,很多还有一口气,死尸堆满了乱葬岗。
肖米头上长有一片脓血疙瘩,平时有长发遮着,倒也看不出来。
不想等死的肖米另谋出路,趁夜偷跑了几十里路到井口村土地庙。
肖米怕惹麻烦,往头上浇油灯里的热油,烫个干净,人也大病一场。
尹鸣这一世的父亲那时还在,家里只有父子俩,见肖米与李铭年纪差不多,又有闲房,决定收留肖米。
伤好后肖米虽然毁了容,但无处可去,把李家两亩薄田照顾的很好。
三个人那时候虽然话不多,却不用为了温饱发愁。
直到李父去世,临终前叫过来两人,嘱咐肖米别忘了照顾李铭,有一口吃的便不错。
村里那些血缘关系极淡的亲戚都以肖米是外姓人,李铭又是傻子为由,联合起来赶走了两人,只给了几天干粮。
李铭笨手笨脚,严重口吃,不会说利索话,一度给两人惹来麻烦,一般人大概率会丢下李铭,不过肖米并没有忘记李父临终前的话,始终带着他。
两人兜兜转转,肖米又回到百岁城,城里难民少了很多,剩下的大多成了乞丐,靠乞讨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