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后,姑孰城就变得忙碌起来。明明入夜了,桓伊房外一墙之隔的街上,还传来士兵奔跑和车辆疾驰的噪声。身上的伤让桓伊发起烧,额头昏沉,他在榻上许久,被车马声吵得睡不着。半梦半醒间,许多画面浮现在眼前。
“为何一大早在赶写功课?”耳畔响起一道久违的声音,是他阔别十多年的父亲。
桓伊发现自己回到了十多岁时,随父亲在衡阳游学的住地。他方才正伏案抄写,被父亲打断后,站起身紧张答道:“昨日同学邀我去玩……父亲放心,今日上学前肯定补得完……”
“啪”,戒尺忽然打在背上,生疼生疼。
“你才来几天,便开始怠慢课业了?”
小桓伊抿紧嘴唇。父亲卖掉祖产,千里迢迢陪他来衡阳,拜隐居的大儒为师,自己怠慢学业,父亲肯定会大失所望。
“昨日先生教的文章可会背了?”
小桓伊赶紧点头,“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
听他流利应答,父亲终于放缓语气,“赶紧做完功课。”待父亲转身离去,小桓伊松了口气,重新坐下拿笔抄写。
梦境轮转,转瞬间,眼前景象变成了桓府花园。
白梅盛开,绚烂如雪,身旁的红衣女孩扯下一节梅枝笑道:“你总说衡阳的梅林好,桓府的梅园就不好吗?”就算在梦里,桓徽的笑颜也一如往昔。桓伊记得这是他刚住进桓家的时候,两人常在一起谈天说地。
他听自己开口道:“桓府梅园不过方寸,七八棵梅树。衡阳梅林绵延数十里,花开时就像一片云海,等你看到了,便知道它有多好看。”
“数十里!”她惊呼道:“子野兄,带我去看看!”
他不禁笑道:“去衡阳来回少说一个半月,将军和夫人才舍不得你出这样的远门。”
桓徽嘟起嘴,“可我想看。我自己偷偷去!”
“阿徽,莫要胡闹。”
“说说而已嘛。哎子野兄,你游学时有什么好玩的事?”她眼眸晶亮,殷殷望来。
桓伊想了想,“衡阳城北有座衡山,听说那里早先出过一位女仙。”
“女仙?怎样的女仙?”桓徽顿时来了兴趣。
“当地人都叫她魏夫人……”
他讲完魏夫人离家修行,得道升仙的传说故事,桓徽听得满脸神往,半晌才说道:“真好啊,能做想做的事。”她回过神来,倚在梅树上笑道:“子野兄再吹一遍梅花三调吧,你在衡阳梅林悟出这首曲子,我在这里听。”她闭眼吸气,轻声说道:“闻着梅花香,便当我去过那里了。”
“好。”正待他抽出腰间竹笛,桓徽忽然走近抱住他,将头倚到他怀里,柔声呢喃道:“子野兄,我不想嫁人,带我去衡阳吧。”
桓伊浑身一僵!当年桓徽没有靠近,也没说过最后这句话!
他低头,见她抬头望来,满眸泪光。桓伊猛地发现,她忽然从十二三岁的少年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桓徽伸手揽住他的脖颈,昂头缓缓凑近,若有似无的声音随着她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垂,“问问你的本心,把我当什么?”梅花暗香萦绕周身,他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身体却僵得无法动弹,任两人唇瓣相贴。
“阿徽……”他闭上双眸。
背后突然传来一声断喝:“桓伊!我视你如己出,你竟暗藏这等肮脏心思!”
桓伊猛然回头,见桓冲将军怒气冲冲走来,忽又化为幻影消失不见。周围场景瞬间变换,梅园变成将军府书房,怀里的桓徽如烟云散开,他想伸手抓住,却只握住一阵消散的风。
他再回头,又见桓冲将军端坐在书案后,皱眉说道:“阿徽从小任性惯了,说不想嫁人,就跑到你那去。你刚到豫州上任,乱摊子还没收拾好,还得送她回来。她这性子,嫁过去教我如何放心。”
桓伊发觉自己忽然变成半跪姿态,在书案前方恭敬说话,“我早把阿徽当作至亲,她安然回来我才放心。明日一早我就回寿阳,不妨事。”
“辛苦你了。”桓冲叹了口气,“豫州扼守要冲,遍布谢氏和袁氏旧部,执掌豫州十分不易啊。放眼桓氏子弟,再找不到你这样,既能坐稳位置,又让我们放心的人了。”
桓伊垂首说道:“将军待侄儿有教养之恩,亦有举荐之恩,我定竭尽全力,报效桓公与将军的信任。”平静沉稳的话语下,心脏却泛起针刺般绵绵疼痛。他还记得,这是那次桓徽偷跑到寿阳,他送她回建康后在将军府书房的对话。
背后却兀地响起一声冷笑,“撒谎。”
桓伊回头,竟见郗超站在背后,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自己,这分明又是一道幻影。只听郗超说道:“桓伊,你若对桓公忠心耿耿,为何一次次与桓公作对?”
“我没有撒谎。”桓伊站起身,与郗超对视,字字力争,“我从未违背过桓公。”
“不错,你从未忤逆桓公。但之前在豫州,你不满桓公活埋袁氏部曲的军令,故意放松看管,有人逃走也不闻不问,是也不是?这次,你又对桓公出兵戡乱之策心生不满,觉得桓公和我是害死羽林郎的凶手,是也不是?”
郗超厉声连连质问,桓伊一愣,“我……”
“桓公信任你,给你执掌一州的地位和权力,你有什么资格质疑!好好想想你要的东西,桓氏不需要背叛之人!”郗超冷冷说完,拂袖而去。书房忽然模糊起来,化为一团黑暗。郗超的幻影融入黑暗,消散不见。
桓伊背后冒出一阵冷汗。
周围的黑暗骤然亮起一束昏黄的灯火,桓伊四下张望,周围又变成南山冶大院门口。墙上灯火照亮下,谢玄轻抚着叶夕的背,两人亲昵的模样落进他眼里,激起心底一阵厌恶。
忽然,谢玄抬眸冷冷望来,张口说道:“桓徽去衡山修道,为了谁都不是为了我。”
桓伊听到自己忍怒问道:“你连半点愧疚都没有,你自私如此,为何还能这般坦然?”
话一出口,桓伊就意识到,之前他在南山冶并没有这么问。在梦里,谢玄却接话答道:“桓伊,顺应本心而活不好吗?其实你羡慕我,也想像我一样恣意妄为。”
像被戳中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桓伊额头涌起剧痛,他退后好几步,下意识脱口反驳,“我没有……我没有!”
“我没有!”耳畔还残余着自己的声音,桓伊忽然睁开眼睛。
梦醒了。
额头残余着炸裂的疼痛,他背上出了一身汗,烧倒褪去不少。耳边萦绕着梦里的人声,“问问你的本心,把我当什么……”“好好想想你要的东西……”“顺应本心而活不好吗……”
每道幻影都在质问他的本心,他自己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
胸中仍持续着梦中激烈的心跳。桓伊躺在榻上,睁眼望着屋顶,再也睡不着了。许久,他站起身披上外衣,推门走进屋外庭院。
这座偏院用来临时招待宾客。院里另外一间屋子就住着桓冲将军。桓伊走进院里,睹见那间房仍亮着灯光。将军也没睡?刚闪过这一念头,他便听到背后有话语响起,“阿伊,晚上风凉,你伤没好,快回屋里歇着。”
桓伊回头,见桓冲将军披着一件棉大氅,坐在树下石榻上朝他说话。桓伊裹紧外衣,走上前坐在石榻另一头,“方才出了一身汗,好多了。将军怎么还没睡?”
“明日我就南下回江州了。睡不着,出来坐坐。”桓冲的声音有些疲惫。
桓伊不禁讶异,“明日?这么快?”
“嗯。”桓冲转头靠近,低声说道:“阿伊,你明日回建康城,搬回将军府里养伤吧。”
“这是为何?”
“你觉得……”桓冲顿了顿,终又问道:“兄长这次出兵,能得偿所愿吗?”
桓伊脊背一凛,低头答道:“侄儿不敢妄言。”
“你我心知肚明。”桓冲又是一阵沉默。他环顾四周,见静寂无人,才接着低语道:“兄长不甘人臣,又想别人拱手送上帝位,世上哪有这种好事……何况对方还是王谢二人,他们傲着呢,这可能吗?”
桓伊没接话。这种话无论怎么接,都不合适。
“除非杀了他二人,彻底震慑晋国士族。”桓冲继续说道。
桓伊眼睫一颤。
桓冲却叹气道:“天下兵权皆在桓氏,能不能动王谢,能不能让皇帝禅位,取决于兄长的决心。但他最大的缺点……就是犹豫不决。”
“将军担心,桓公下不了决心?”桓伊轻声探问。
桓冲摇头,“谁叫他偏偏不甘心当个逆贼呢。可犹豫无以成事。”他又叹了口气,“万一这次还是不成呢?”
“就算不成,桓公兵权在握,依然是辅国重臣,将军莫要担忧。”桓伊安慰道。
“兄长毕竟老了。”桓冲深知,兄长的身体远不如看起来这般硬朗。两个侄儿一个比一个不中用,兄长一旦病倒,桓氏交到桓熙兄弟手上,桓氏只怕会面临灭顶之灾。
就算没言明,桓伊也瞬间领会到了桓冲的言外之意,“所以将军让我回建康,是想让我在桓公出兵前抽身离开,提早渡江回豫州。若桓公此举成功,我们一切如常。若……万一失败,将军想为桓氏谋条后路。至少我们与此次举兵无关,以避免朝廷之后的清算。”
桓冲露出欣慰神色,这孩子永远一点就透。他望向桓伊,认真说道:“我们这辈老了,迟早有走的一天。阿伊,到时你定要竭尽全力,护住桓氏,护住你的兄弟姊妹。”
桓伊点头,“我发誓,定会竭尽全力护住兄弟……”他猛然一顿,眼前浮出她明媚的笑颜,他苦涩一笑,继续说道:“和姊妹。”
身旁的老将军默然点头,长叹一声。
昨夜与桓冲将军的对话萦绕在耳畔,桓伊坐在牛车里,掀开车窗布帘。窗外小山连绵,正是深冬最冷的时节,半山枯木半山绿。前面的官道蜿蜒在山谷中,不远处的山脚下,坐落着一座高大的竹亭,里面空无一人。
桓伊自言自语,“到新亭了啊。”
那座竹亭就叫新亭,旁边的山就是新亭山。官道继续往北,一出山谷就是建康城墙和城门,所以这条路是建康人南下走陆路的必经之路,人们常常在新亭送别亲友。
同样,若桓公从姑孰出兵到建康,新亭亦是必经之路。
桓伊紧锁眉头,张望着路旁矮山。作为带兵将领,他情不自禁开始推演起兵盘。官道尽头是城墙,墙后是密密麻麻的房屋。恐怕朝廷在城墙上早有防备。姑孰的兵轻易进不了城,必须先在新亭驻扎。
其实像上次逼宫那样,直接调城北的振威营去围建康宫更方便。但昨日听桓冲将军说,太后同意桓公出兵戡乱的同时,却令振威营去江北剿灭流民叛党余孽,振威营没有理由抗旨。看来,太后背后的王谢二人早就防着这一手。
不过,就算桓公如今只能从姑孰出兵也无妨。
若他是郗超,就建议桓公陈兵新亭,约王谢二人出城商谈如何安置兵员,那时便是杀了他们的天赐良机!只要没了这两人,太后没了主心骨,皇上年纪又小,自然只能打开城门,恭迎桓公。
这道计策,他能想到,郗超自然也能想到。桓伊轻吁了一口气,深深望了一眼与牛车擦肩而过的竹亭,放下车帘。
刚开始的时候,它根本就不认为自己面对这样一个对手需要动用武器,可此时此刻却不得不将武器取出,否则的话,它已经有些要抵挡不住了。浴火重生再强也是要不断消耗的,一旦自身血脉之力消耗过度也会伤及本源。
“不得不说,你出乎了我的意料。但是,现在我要动用全力了。”伴随着曹彧玮的话语,凤凰真火宛如海纳百川一般向它会聚而去,竟是将凤凰真炎领域收回了。
炽烈的凤凰真火在它身体周围凝聚成型,化为一身瑰丽的金红色甲胄覆盖全身。手持战刀的它,宛如魔神一般凝视着美公子。
美公子没有追击,站在远处,略微平复着自己有些激荡的心情。这一战虽然持续的时间不长,但她的情绪却是正在变得越来越亢奋起来。
在没有真正面对大妖王级别的不死火凤之前,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能够抵挡得住。她的信心都是来自于之前唐三所给予。而伴随着战斗持续,当她真的开始压制对手,凭借着七彩天火液也是保护住了自己不受到凤凰真火的侵袭之后,她知道,自己真的可以。
这百年来,唐三指点了她很多战斗的技巧,都是最适合她使用的。就像之前的幽冥突刺,幽冥百爪。还有刚刚第一次刺断了曹彧玮手指的那一记剑星寒。在唐三说来,这些都是真正的神技,经过他的略微改变之后教给了美公子,都是最为适合她进行施展的。
越是使用这些能力,美公子越是不禁对唐三心悦诚服起来。最初唐三告诉她这些是属于神技范畴的时候,她心中多少还有些疑惑。可是,此时她能够越阶不断的创伤对手、压迫对手,如果不是神技,在修为差距之下怎么可能做到?
此时此刻,站在皇天柱之上的众位皇者无不对这个小姑娘刮目相看。当凤凰真炎领域出现的时候,他们在考虑的还是美公子在这领域之下能坚持多长时间。白虎大妖皇和晶凤大妖皇甚至都已经做好了出手救援的准备。可是,随着战斗的持续,他们却是目瞪口呆的看着,美公子竟然将一位不死火凤族的大妖王压制了,真正意义的压制了,连浴火重生都给逼出来了。这是何等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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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曹彧玮内心所想的那样,一级血脉的大妖王和普通的大妖王可不是一回事儿啊!更何况还是在天宇帝国之中名列前三的强大种族后裔。论底蕴深厚,不死火凤一脉说是天宇帝国最强,也不是不可以的。毕竟,天狐族并不擅长于战斗。
可就是这样,居然被低一个大位阶的美公子给压制了。孔雀妖族现在连皇者都没有啊!美公子在半年多前还是一名九阶的存在,还在参加祖庭精英赛。而半年多之后的今天竟然就能和大妖王抗衡了,那再给她几年,她又会强大到什么程度?她需要多长时间能够成就皇者?在场的皇者们此时都有些匪夷所思的感觉,因为美公子所展现出的实力,着实是大大的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之外啊!
天狐大妖皇眉头微蹙,双眼眯起,不知道在思考着些什么。
从他的角度,他所要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妖怪族和精怪族能够更好的延续,为了让妖精大陆能够始终作为整个位面的核心而存在。
为什么要针对这一个小女孩儿,就是因为在她当初夺冠的时候,他曾经在她身上感受到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也从她的那个同伴身上感受到更强烈的威胁。以他皇者的身份都能够感受到这份威胁,威胁的就不是他自身,而是他所守护的。
所以,他才在暗中引导了暗魔大妖皇去追杀唐三和美公子。
暗魔大妖皇回归之后,说是有类似海神的力量阻拦了自己,但已经被他消灭了,那个叫修罗的小子彻底泯灭。天狐大妖皇也果然感受不到属于修罗的那份气运存在了。
所以,只需要再將眼前這个小姑娘扼杀在摇篮之中,至少也要中断她的气运,那么,威胁应该就会消失。
但是,连天狐大妖皇自己也没想到,美公子的成长速度竟然能够快到这种程度。在短短半年多的时间来,不但渡劫成功了,居然还能够与大妖王层次的一级血脉强者抗衡。她展现出的能力越强,天狐大妖皇自然也就越是能够从她身上感受到威胁。而且这份威胁已经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了。
曹彧玮手中战刀闪烁着刺目的金红色光芒,全身杀氣凛然。一步跨出,战刀悍然斩出。天空顿时剧烈的扭曲起来。炽烈的刀意直接笼罩向美公子的身体。
依旧是以力破巧。
美公子脸色不变,主动上前一步,又是一个天之玄圆挥洒而出。
战刀强势无比的一击也又一次被卸到一旁。在场都是顶级强者,他们谁都看得出,美公子现在所施展的这种技巧绝对是神技之中的神技。对手的力量明明比她强大的多,但却就是破不了她这超强的防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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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没有谁怀疑这种能力的由来,毕竟,孔雀妖族最擅长的天赋本来就是斗转星移。她这技巧和斗转星移有异曲同工之妙。
美公子这次化解曹彧玮的攻击之后却并没有急于攻击,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曹彧玮眉头微蹙,这小姑娘的感知竟是如此敏锐吗?在他以火焰化铠之后,本身是有其他手段的,如果美公子跟上攻击,那么,他就有把握用这种手段来制住她。但美公子没有上前,让它原本蓄势待发的能力不得不中断。
战刀再次斩出,强盛的刀意比先前还要更强几分,曹彧玮也是身随刀走,人刀合一,直奔美公子而去。
美公子手中天機翎再次天之玄圆,并且一个瞬间转移,就切换了自己的位置。化解对方攻击的同时,也化解了对方的锁定。而下一瞬,她就已经在另外一边。曹彧玮身上的金红色光芒一闪而逝,如果不是她闪避的快,无疑就会有另一种能力降临了。
拼消耗!她似乎是要和曹彧玮拼消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