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让常利去请,叶夕才得知桓徽正准备送人上船。桓徽要她扮成侍从,跟着一起上船。然后她便趁人不注意,躲进了一间客舱。
门猛然打开,她一惊。舱内只有一格高悬的窗,用木板向外撑开,借着透进来的些许光线,她认清来人是谢玄。
他都站不稳了,完全没注意到门后有人。谢玄走得踉跄,额头沁出大颗大颗的汗珠,呼吸很是急促,两三步就倒在榻边不动了。叶夕凑上前用手一摸,他额头烫得吓人!
发烧了!
得马上叫大夫来!
忽然,外面隐隐传来船工的吼声,“起锚——!挂帆——!”
开船了?
船身一晃,开始离岸。叶夕涌起焦灼,等等啊!
刚起身,右手腕却被谢玄死死箍住!
他伏在榻边,头枕着右手臂,正用尽全力忍痛。突然,他的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毫无规律,一阵阵窒息感瞬时压迫而来,他拼命呼吸,却丝毫不能缓解,手边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他只好紧紧抓住,以转移痛楚。
心悸……已经很久没有发作了……这段时间果然太累了……谢玄暗暗叹了一句,便无力再想任何事。在这般疼痛面前,任何思维都会被打至溃散。即便如此,他到现在也未哼出一声。
她的手腕被他紧紧拽着,很快就隐隐发青了。
“谢玄,我去给你叫大夫!”叶夕推也推不动,“谢玄!开船了!我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别叫人……榻边衣箱里……有药……”谢玄从牙缝中挤出这些话,“两粒……”
还是挣不开……
喊人来,还是不喊人来?叶夕纠结了瞬息,她不懂谢玄到底有什么病,但看他一贯极不情愿被外人知晓的态度,她最终还是选择了拿药。
她竭力伸长左手,去够榻边的衣箱。指尖勉强掀开盖子,衣物上有个小瓷盒,却无论如何都够不着了。
她只得拼力往左挪,手伸到极限,才好不容易勉强抓住瓷盒。突然,她右手被谢玄猛地一拉,把她身子拉得往右一倒,她刹不住撞过去,把他压到身下。
瓷盒里药丸撞得哐当作响。谢玄仍闭眼倒着,只是抽出手,把她环肩圈住。
这下好了……她整个人都被他捁住了。
叶夕只好先打开瓷盒,回身往谢玄嘴里塞药,他嚼两口就匆忙吞下,她想起身去榻边矮案上倒点水,他却双手用力,把她搂得更紧了。
倒水也只得作罢。光线昏暗,看不清他面容,舱室狭小,那股淡淡橘香逐渐弥散在四周。出寿阳后,谢玄穿回自己的衣服,身上又有了这股香气。每次闻到它,叶夕都觉得更平心静气些,也是神奇。
她叹了口气。静谧的室内,只剩谢玄因忍耐疼痛而发出的急促呼吸声,他的头倚靠在她肩上,热气打在耳垂,阵阵发痒。
她勉力坐好,忍着他紧箍的力道,任他的香气钻进鼻尖。他发烫的身躯紧贴着她,汗水滴落在她的脖颈上,就算在沁凉的秋冬之交,也让她也觉得浑身闷热,喘不过来气。
这是第一次……她被男人这般紧拥……推也推不开。
想来常人疼痛时,若抓紧什么东西借力便好受些。刚巧她在身边,他便下意识抓紧了她……他脸色煞白,闭目强忍的样子,实在可怜。
算了……待他醒来前,她就抽身离开,免得彼此尴尬。如此想通,叶夕便不再试图推开。
船行河面,随着浪涛一摇一摇。叶夕枯坐着,忍耐着,渐渐有了困意,趴在了榻上。
不知过了多久,叶夕悠悠转醒,紧箍周身的力道已经松了,谢玄的手轻轻搭在她肩上。她忙抬头一看,他已经睡熟。听他呼吸不再急促,想必疼痛已经缓解了许多。再伸手去碰他额头,满是汗水,她不禁摇头,“这般严重,次次都靠忍着么?”
前几日就听他说过,累了就容易这样。自打进寿阳城后,短短几日,他便调度出一个层层嵌套的出城计划,各方准备周全,除了智虑深远,背后还离不了夜以继日连轴筹备。出城之后,他又跟桓伊他们连日商讨攻城之计,都未休息过一日。
“这么拼命,你不疼谁疼?”叶夕一边艰难地把谢玄推到榻上摆好……也不知这样人前忍耐,背后忍痛的日子过了多久……十一年前,他应该不是这样啊……
他是世家公子,依她在建康城所见,平时吃穿用度可谓精细,又为何会落下这些病症呢。
为他盖好被子,叶夕想着得再找点饭食才行,出门之前,回身看他还睡得安稳,这才掩门而去。
房外是一道走廊,不远就有楼梯通到甲板,叶夕上梯走到船舷旁。船正驶在河道正中,两岸是大片枯黄的荒野,极目望去,高大的颖口关已经消失在远方。江风带着冷冽的水汽,吹散身上的余热,她抱臂一颤,赶紧转身。
耳旁突然传来一阵哄笑。叶夕转头一望,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孙无终正和几个船工坐在甲板上赌樗蒲!一个少年人刚扔出一个好彩,正大笑着收其他人的铜板。孙无终苦着脸要站起来,“说好就玩三把,已经多玩了好几把,不玩了不玩了!”
话没说完,孙无终又被少年人按肩坐下,“我刚赢钱你就要走,孙兄可不够意思。”这少年明明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说话行事却跟旁边那些中年船工一样老道。
叶夕疾步到孙无终身旁,重重一拍,指着船舱方向,“你家阿郎都倒下了!你还在这儿玩?”
孙无终一愣,“阿郎又犯病了?”
“他本就有伤,这段时日还这么累,都快猝死了,你看不出来啊?”叶夕简直无语。
“阿郎一直说无妨……”孙无终嗫嚅着,突然猛地站起来,朝船舱奔去,消失了身影。
叶夕吁了口气,正待询问船工厨房在何处,忽闻那少年人指着她大笑起来,“原来你是女郎!”
她讶异望去。这少年肤色古铜,眉目清秀……只觉有些眼熟……
“还要多谢阿姊你帮我带口信!”少年挠挠头。
啊!后湖观竹林里……是他!
“寄奴?”
“呀!还记得我!”少年憨憨一笑,“上回匆忙,还未来得及问你姓名!”
跟阿朝一般大的孩子……叶夕心里泛起一阵酸楚,柔声报了姓名,“那日失火后便未见到你,我还怕你出事,如今见你甚好,我也放心了。”
“我力气大,挤得动,跑得快!”寄奴笑道:“我回村后,听说师父被困在寿阳城里,我婶母也在城里做工赚钱,我都急死了!后来师父带大家出了城,我见了婶母,才知道是谢郎帮了大忙!幸亏谢郎及时赶到寿阳。”说罢,他竟“扑通”一声给叶夕跪下,撩襟便拜。
这番豪气做派让叶夕着实一惊,她赶忙去扶,哭笑不得,“就传个口信,何至于此。你要拜,就去拜谢玄好了。”
“我拜过了!谢郎也不让我拜,说不用这样。可婶母说了,受人大恩定要报答!你们若不让我报恩,我心里就过意不去!幸好前几日谢郎过来说要借人借船,我专门求师父让我跟来的!”寄奴嘟囔着嘴。
看来在他眼里,她是谢玄书童,便跟谢玄是一路的……真是个实在孩子……叶夕心念一动,“若你实在想报答,就给谢玄弄些好吃的,养胃最好。”
寄奴用力点头,把地上铜板往怀里一揣,再不管身旁其他人,拉着叶夕便走,“我带你去找吃的。”
这艘商船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不仅有宽敞的货仓,还能载上三十多人。厨房就在船尾,说是厨房,其实船上不好用明火大灶,也不方便储存新鲜食物,屋里只有几个炉子。烹些风干腌制的鱼,就着干饼,就是船工的一餐。叶夕翻出一些粟米,都是上好的东西了。
望着面前的米缸和绳子上的鱼干,叶夕蹙起眉头。她对厨艺一窍不通,接下来怎么办,她完全不懂。
幸亏有救星从天而降。
“我来吧,”孙无终推门而入,挽起袖子就要忙活,也不要叶夕帮忙。
她只好靠在墙上看着。
旁边的寄奴抽抽鼻子,一脸疑惑,“叶阿姊,你们谢家的人都爱用橘子味的熏香哇!你身上香气跟谢郎一模一样,只有孙兄身上没有!是不是孙兄不爱熏香?”
孙无终眼皮一跳,回头望向叶夕。
叶夕脸色一僵,“这……这……”想起谢玄箍紧她,扑在耳旁的呼吸,她再说不下去,双颊泛起的绯红化作尴尬一笑。
“咳咳,”孙无终吞吐说道:“我确实不爱熏香。”
这时,外面远远传来一道吼声,“寄奴!在哪儿偷懒呢!”
“这儿呢!”寄奴伸出房门喊着回应。
“起风了!再去升道帆!”
“好嘞!”寄奴应完,回身笑道:“阿姊,孙兄!我先走啦!有事叫我就行!”说完便一溜烟地跑远了。
孙无终正麻利地烧火架锅,叶夕在旁看着,再无旁人,她终于问出心中一直以来的疑问,“谢玄经常咳嗽,一累就很不舒服……怎么回事?能治好么?”
“连杜明师和沈大夫都根治不了,看别的大夫也没用,吃他们调配的药还可缓解一些。”孙无终又切起鱼干。
杜明师……应该是会稽王在清谈会上提起的那位道门宗师。沈大夫……应该就是沈容的父亲沈桢。之前养伤时就经常听沈容说,她阿爷医术如何精湛。
“怎会治不了?”原本以为他患的不是什么大病,但看到他一次次愈加严重的发作,她心里忐忑起来。
“若能治好,十一年前早就治好了。”孙无终叹了口气。
刚开始的时候,它根本就不认为自己面对这样一个对手需要动用武器,可此时此刻却不得不将武器取出,否则的话,它已经有些要抵挡不住了。浴火重生再强也是要不断消耗的,一旦自身血脉之力消耗过度也会伤及本源。
“不得不说,你出乎了我的意料。但是,现在我要动用全力了。”伴随着曹彧玮的话语,凤凰真火宛如海纳百川一般向它会聚而去,竟是将凤凰真炎领域收回了。
炽烈的凤凰真火在它身体周围凝聚成型,化为一身瑰丽的金红色甲胄覆盖全身。手持战刀的它,宛如魔神一般凝视着美公子。
美公子没有追击,站在远处,略微平复着自己有些激荡的心情。这一战虽然持续的时间不长,但她的情绪却是正在变得越来越亢奋起来。
在没有真正面对大妖王级别的不死火凤之前,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能够抵挡得住。她的信心都是来自于之前唐三所给予。而伴随着战斗持续,当她真的开始压制对手,凭借着七彩天火液也是保护住了自己不受到凤凰真火的侵袭之后,她知道,自己真的可以。
这百年来,唐三指点了她很多战斗的技巧,都是最适合她使用的。就像之前的幽冥突刺,幽冥百爪。还有刚刚第一次刺断了曹彧玮手指的那一记剑星寒。在唐三说来,这些都是真正的神技,经过他的略微改变之后教给了美公子,都是最为适合她进行施展的。
越是使用这些能力,美公子越是不禁对唐三心悦诚服起来。最初唐三告诉她这些是属于神技范畴的时候,她心中多少还有些疑惑。可是,此时她能够越阶不断的创伤对手、压迫对手,如果不是神技,在修为差距之下怎么可能做到?
此时此刻,站在皇天柱之上的众位皇者无不对这个小姑娘刮目相看。当凤凰真炎领域出现的时候,他们在考虑的还是美公子在这领域之下能坚持多长时间。白虎大妖皇和晶凤大妖皇甚至都已经做好了出手救援的准备。可是,随着战斗的持续,他们却是目瞪口呆的看着,美公子竟然将一位不死火凤族的大妖王压制了,真正意义的压制了,连浴火重生都给逼出来了。这是何等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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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曹彧玮内心所想的那样,一级血脉的大妖王和普通的大妖王可不是一回事儿啊!更何况还是在天宇帝国之中名列前三的强大种族后裔。论底蕴深厚,不死火凤一脉说是天宇帝国最强,也不是不可以的。毕竟,天狐族并不擅长于战斗。
可就是这样,居然被低一个大位阶的美公子给压制了。孔雀妖族现在连皇者都没有啊!美公子在半年多前还是一名九阶的存在,还在参加祖庭精英赛。而半年多之后的今天竟然就能和大妖王抗衡了,那再给她几年,她又会强大到什么程度?她需要多长时间能够成就皇者?在场的皇者们此时都有些匪夷所思的感觉,因为美公子所展现出的实力,着实是大大的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之外啊!
天狐大妖皇眉头微蹙,双眼眯起,不知道在思考着些什么。
从他的角度,他所要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妖怪族和精怪族能够更好的延续,为了让妖精大陆能够始终作为整个位面的核心而存在。
为什么要针对这一个小女孩儿,就是因为在她当初夺冠的时候,他曾经在她身上感受到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也从她的那个同伴身上感受到更强烈的威胁。以他皇者的身份都能够感受到这份威胁,威胁的就不是他自身,而是他所守护的。
所以,他才在暗中引导了暗魔大妖皇去追杀唐三和美公子。
暗魔大妖皇回归之后,说是有类似海神的力量阻拦了自己,但已经被他消灭了,那个叫修罗的小子彻底泯灭。天狐大妖皇也果然感受不到属于修罗的那份气运存在了。
所以,只需要再將眼前這个小姑娘扼杀在摇篮之中,至少也要中断她的气运,那么,威胁应该就会消失。
但是,连天狐大妖皇自己也没想到,美公子的成长速度竟然能够快到这种程度。在短短半年多的时间来,不但渡劫成功了,居然还能够与大妖王层次的一级血脉强者抗衡。她展现出的能力越强,天狐大妖皇自然也就越是能够从她身上感受到威胁。而且这份威胁已经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了。
曹彧玮手中战刀闪烁着刺目的金红色光芒,全身杀氣凛然。一步跨出,战刀悍然斩出。天空顿时剧烈的扭曲起来。炽烈的刀意直接笼罩向美公子的身体。
依旧是以力破巧。
美公子脸色不变,主动上前一步,又是一个天之玄圆挥洒而出。
战刀强势无比的一击也又一次被卸到一旁。在场都是顶级强者,他们谁都看得出,美公子现在所施展的这种技巧绝对是神技之中的神技。对手的力量明明比她强大的多,但却就是破不了她这超强的防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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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没有谁怀疑这种能力的由来,毕竟,孔雀妖族最擅长的天赋本来就是斗转星移。她这技巧和斗转星移有异曲同工之妙。
美公子这次化解曹彧玮的攻击之后却并没有急于攻击,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曹彧玮眉头微蹙,这小姑娘的感知竟是如此敏锐吗?在他以火焰化铠之后,本身是有其他手段的,如果美公子跟上攻击,那么,他就有把握用这种手段来制住她。但美公子没有上前,让它原本蓄势待发的能力不得不中断。
战刀再次斩出,强盛的刀意比先前还要更强几分,曹彧玮也是身随刀走,人刀合一,直奔美公子而去。
美公子手中天機翎再次天之玄圆,并且一个瞬间转移,就切换了自己的位置。化解对方攻击的同时,也化解了对方的锁定。而下一瞬,她就已经在另外一边。曹彧玮身上的金红色光芒一闪而逝,如果不是她闪避的快,无疑就会有另一种能力降临了。
拼消耗!她似乎是要和曹彧玮拼消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