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派胡言!
完全是在胡说八道!
平白无故被诬陷了一番, 无论是黑诺曼还是诺曼,都同时愤怒地膨胀起来,同时也不安地看向了酒疏。
生怕他会真的相信里德的胡言乱语。
尤其是黑诺曼。
祂是最害怕被误解的那个。
怕得连隐藏在地底的本体都在微微颤抖。
曾经在他还活着的时候,他傲慢得不将这世上任何人放在眼中, 认为世人都是庸俗的臭皮囊, 只在意美丽的外表。
而他虽然苍老丑陋, 却有着比他们更加高贵的灵魂。
在返老还童之后, 更是变得愈发志得意满,不屑于理会庄园和领地内流传的那些荒谬传言。
毕竟在他看来, 那些不过是庸俗世人的狺狺狂吠, 不足以让他重视。
他本可以发现领地内的端倪, 毕竟帝国皇帝的手段不算高明,稍一思考都会觉得幼稚可笑。
但他的傲慢让他自大。
他将注意力完全放在了自己的容貌上, 毫不关心领地内的事务和国际上的风雨,直到众叛亲离的那一刻才如梦初醒。
祂至今仍然记得帝国皇帝派遣士兵将他的庄园包围起来的样子。
在里德和朱莉的带领下,昔日自诩忠诚的管家和佣人全都面色冰冷地看向他,用诸多莫须有的罪名将他批判得体无完肤。
而他只是一如既往挺直了脊背,藐视着这些愚昧之人。
骨子里的骄傲让他绝不肯承认自己从未做过的事情,那些死去的少年少女与他半点关系都没有。
但众口铄金。
审判下达的那一刻, 无数手持农具的农民也在庄园外拍手叫好。
仿佛只记得他残暴的罪行, 忘记了他曾阻止其他贵族圈地运动, 阻止他们将农民们赶出领地的事情。
所有人都用仇视的目光看着他, 每一双眼睛都冰冷异常。
也是直到那一刻,黑诺曼才意识到他并不是不在乎他人的目光。
他只是太过在乎了。
极度的傲慢之下,是他无法遮掩的自卑。
在被误解, 百口莫辩的时候, 没有人相信他。
他被排斥在人群之外, 只剩下耳边不断回荡的厌恶和诅咒。
那一刻的孤寂和茫然,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难道一切又要重演了吗?
黑诺曼看着面前的酒疏,无数只漆黑空洞的眼珠颤动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翕合的嘴巴却发不出声音。
只能眼睁睁看着酒疏饶有兴趣般地看着里德,看着那个曾害的自己惨死的人类。
祂不敢说话,也不敢稍有动作。
害怕下一秒迎来的便是情人冰冷的眼神,就像曾经那些审判自己的人类一样。
那种——仿佛在看什么污秽不堪的脏东西一样的眼神。
走廊内,
看着酒疏投来兴致盎然的眼神,里德似乎更加激动了,脸色都泛起了醉酒般的酡红。
继续慷慨激昂地说着有关老伯爵的坏话。
他似乎很喜欢说老伯爵的坏话,仿佛这样就可以纾.解内心的愤怒和郁郁不得志。
在他口中的老伯爵无论是性格还是外表都丑陋不堪,是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不但好色而且残暴。
无论对朱莉还是对庄园里的其他女佣都毛手毛脚,曾经因为几个女佣拼死反抗而勃然大怒将其打得遍体鳞伤后扔出庄园。
“是吗?你亲眼所见?”
酒疏的声音平静,湛蓝的瞳孔中映出了里德越来越神经质的脸孔。
“虽然并非亲眼所见,但庄园里的所有人都这么说,我也曾见过几个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女佣被扔出庄园。”
里德噎了一下,接着强作镇定地回答道。
【假的!全都是假的!】
【那几个女佣是因为偷窃财物才被扔出去的!朱莉那个蠢货也是莫须有的!我根本什么都没做!】
【我怎么可能看上那个蠢东西!全都是他们瞎编的!】
只不过当初他根本没把庄园里的佣人们当回事,也根本不在意他们私下里怎么说自己,才没有将这些谣言扼杀在摇篮里,没想到如今成为了自己跟爱人之间的绊脚石。
浓重雾气中,灰白色的庞然大物似乎被气得浑身颤抖,每一个眼珠子都死死盯着里德,拼命发出窸窣怪声。
祂知道爱人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就不断用触手砸向身旁的漆黑巨.物。
让祂别装死,有嘴巴赶紧用,快点说出真相。
还自己一个清白,决不能让酒疏误会!
诺曼相信,无论哪个世界的自己都不可能看上除了酒疏以外的其他人,更不可能是朱莉那个蠢东西!
祂不想看到酒疏误会自己的样子,那会让祂心痛得快要死掉。
好不容易走到现在,祂怎么能因为里德的几句污蔑就前功尽弃!
啪叽啪叽——
黑诺曼漆黑色的本体被粗重的触手拍得砰砰响,果冻一样颤巍巍地抖了几下,连眼珠子带嘴巴,几乎都要被诺曼毫不留情的力道拍碎。
但祂跟没感觉一样,兀自待在原地,一声不吭地保持着怯懦的模样。
诺曼震惊地看着这个似乎还沉迷在争风吃醋中的另一个自己。
现在根本不是吃醋的时候,如果被误解了,爱人可是会毫不留情离开的。
诺曼无法理解另一个自己的愚笨,变得更加气愤,也颤抖得更厉害了。
浑身的眼珠子仿佛都要被抖下来一样,由于祂在雾气中变得越来越庞大的身体,整座城堡都随着祂的动作而微颤。
城堡中瑟瑟发抖的女佣管家们,包括还在走廊里迷路的克兰斯一行人全都被吓得趴伏下来,以为是地震了。
“……”
酒疏似乎轻轻笑了一下。
里德看着酒疏脸上的笑容,并未看出其中的意味深长,也跟着笑了起来。
脸上的痴迷之色让他脸色涨红,说出的话越来越夸张:“我知道,你肯定是这庄园里的候选者吧!你放心,等到老伯爵死了,我会给你一处容身之所的。”
“……”
稍微有点厌倦了。
酒疏收回目光,转头看向身前的诺曼,伸出手抚上了祂委屈颤抖的灰白色触手,不再逗弄这两只缺爱的庞然大物。
“好了,别伤心了,我当然相信你,不会相信其他人。”
酒疏的声音轻柔中带着令人迷醉的笑意。
触手颤了颤,立刻紧紧地缠住了爱人的手臂,一圈又一圈,力道紧凑却不沉重,显露出浓浓的不安和依恋。
“……你在,跟谁说话?”
里德看着面前突然对着雾气露出温柔笑容的酒疏,愣了愣,结结巴巴地问道。
他似乎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太阳穴处的疼痛感愈发强烈,仿佛在预示着某种不祥的变化即将发生。
“当然,我只相信诺曼。”
酒疏没有理会身后聒噪的男主里德,继续笑着安抚不安的诺曼,直到里德再也忍受不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大声尖叫:“你到底在跟谁说话!”
“快说啊!”
里德神经质地伸出手,想要将面前这个举止异常的美丽青年拽住。
下一秒却感觉自己被无数根绳索挡住了去路。
而就在近处,酒疏金色的发丝下,一根灰白色的触手探出,朝着里德的方向张开了布满螺旋状锯齿的嘴巴,腐蚀性粘液在牙齿上拉丝,阴森骇人。
“什么?这是什么!!!”
里德惊恐地看着那根触手,几乎要以为眼前这个美丽的青年是魔鬼变化出来蛊惑世人的。
青年没有答话,似乎依然在与谁做着对话,样子温存而诡异。
里德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觉得这庄园仿佛一瞬间就变得怪异了起来,原本被隔绝在精神之外的无形恐惧终于渗入脑髓。
他睁大了眼睛,身体不自知地颤抖着,看到不远处的青年笑了一下,终于回答了他之前的问题。
“我当然是在跟我的爱人说话。”
转过头,青年雪白的脸庞上依然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仿佛只是很平淡的回应着问题。
呼——不知何处来的风吹散了面前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
里德终于看到了酒疏的全身,纤细的腰肢上是缠绕着的灰白色触手,就连肩膀和手臂上都游动着触手。
里德恐惧到发不出声音,他以为自己遇见了魔鬼,而这个美丽的青年就是魔鬼的表象。
但下一秒,当他将视线顺着触手的方向上移,才看到了真相。
这个世界的真相。
窸窸窣窣——
耳边传来了细碎的怪声,里德的眼角几乎要裂开,血丝渗出,将他的视野染成猩红。
而在这猩红色的视野中,是大片大片的眼珠,漆黑和灰白色交错着,无数只空洞的眼珠死死盯着他,覆盖了目之所及的一切。
那些轻轻蠕动着的半固态液体在城堡内部蔓延,放眼望去,整座城堡都仿佛变成了某个庞然大物的身体内部,到处是祂呼吸般鼓动的身体组织。
而他就是误入其中,即将被这些液体消化啃噬的渺小蝼蚁。
“以及,你刚才所说的一切都是谣言,诺曼他什么都没做。”
“你的谎言应该得到应有的惩罚。”
青年的声音淡淡的,却含着不寒而栗的凉意。
里德呆滞地将视线移动到酒疏身上,看着这个与那不可名状的存在无比亲密的人类,大脑一片空白。
在即将彻底疯狂的这一刻,他仿佛明白了一切,明白了自己之前的愚昧,也明白了真正的恐怖。
这世上原来真的有神存在,而且就是那个一直被他厌恶着的老伯爵。
而不远处那个令他心动的青年就是朱莉口中美丽至极的安格斯。
确实如她所说,美得如同虚幻。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爱上怪物一样的神,神又为什么会爱上人类?
里德不明白,他也没机会明白了。
在接触了太多人类不应该知晓的隐秘之后,他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
只能睁大了呆滞的眼睛,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后慌不择路地逃窜,最后撞破了走廊的落地窗,坠落在地面。
鲜血之中,从未体会过的痛苦让他绝望地呻.吟着,看到走廊边缘走过的金发青年看都没看自己一眼,只是低下头轻轻吻了一下手臂上的触手。
笑着说了些什么。
神情温柔得无以复加,与对待他时的冷漠截然不同。
大概是神蛊惑了他吧。
里德最后的念头也消散在无尽疯狂之中,越来越恐怖的痛苦在他身体上蔓延,即使他拼命想要死去,摆脱这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也无济于事。
仿佛被施加了诅咒,他想要逃离,摔断了的骨头却无法移动分毫。
想要自杀,但哪怕浑身的皮肉都被自己咬破腐烂,死亡依然没有到来。
只有不断加重的痛苦在身体内流淌,每一寸骨髓都仿佛被蚂蚁啃噬。
而这惩罚显然来自邪神,不只是为了那些他还未来得及犯下的罪孽,更是因为曾经对爱人的言辞不逊。
里德骇人的哀嚎声几乎传遍了整座庄园。
“满意了吗?”
酒疏看向诺曼。
诺曼没有回答,只是将自己的触手缠得更紧了一些,似乎想趁机多博取一些疼爱。
酒疏纵容了祂的触手,抬眼看向了另一侧一直小心翼翼跟随的黑诺曼。
似乎从里德出现开始,黑诺曼就变得异常沉默,沉默得与之前截然相反。
只有触手还在他身边环绕,暴露着内心的不安和恐慌。
“诺曼。”
酒疏声音放柔了一些,伸出手触摸到了黑诺曼漆黑的触手。
怯生生的触手在被触碰到的那一刻后缩了一下。
但随即,像是害怕被情人讨厌一样,又立刻伸展了回来,缠住了酒疏的手腕。
不长不短地绕了一个圈,像是一条漆黑的手链。
祂并不敢像是诺曼一样放肆,只是这样的接触也已经心满意足。
但祂漆黑的眼珠子们却在酒疏看不到的地方,一眨不眨地盯着酒疏看。
却都不敢与酒疏的眼睛对视,像是怕看到其中出现一些自己无法承受的情绪。
“在害怕被误会吗?”
酒疏戳破了黑诺曼心中最不安的所在。
他知道无论哪个惩戒对象都有着自己的自卑,即使掩饰的再好也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现在就是了。
不好好安抚的话大概会偷偷躲起来哭吧。
虽然黑诺曼不像是个很爱哭的。
酒疏无奈地想道。
而黑诺曼面对酒疏温柔的抚摸,无数双漆黑的眼珠终于鼓起了勇气,与酒疏清澈的蓝眼睛相对。
在那双眼睛里没有冷漠,没有厌恶,有的只是一眼望不尽的柔软爱意。
温暖得令人不知所措。
“在这个世界上,我最相信的人是诺曼,也永远只有诺曼。”
酒疏温柔的肯定打破了黑诺曼最脆弱的心房。
一瞬间,黑诺曼仿佛又回到了过去被无数双冷漠的眼睛刺穿胸膛的时光,只不过这次,有一只柔软的手掌握住了他的手。
再也没有放开。
窸窸窣窣——
漆黑色的庞然大物颤了颤,触手们在雾气中不受控制地胡乱摆动。
酒疏弯起眸子,看出了黑诺曼的不知所措,朝着祂伸出了手。
“要来抱抱吗?”
酒疏轻声哄着,像在等待一条遍体鳞伤的流浪犬主动卸下防备靠近。
雾气中,黑诺曼抱住了酒疏。
无数根触手小心翼翼地环绕着酒疏的身体,上面遍布的每一个眼珠都看着怀中美丽的情人,液体一般蠕动着。
祂没有像诺曼一样渗出泪水,却仿佛有比泪水更加沉重的情愫在空气中弥漫。
不过下一秒。
啪嗒啪嗒——
墙壁上的水流更多了。
酒疏顿了顿,无奈地腾出一条胳膊,伸向诺曼的方向。
“来抱抱吗?”
啪叽——湿哒哒的灰白色巨大身影挤进了怀抱里,成功浸湿了酒疏两件外套。
“好痒。”
酒疏被诺曼突然凑过来的触手们搔到了痒处,不禁笑出了声。
而这仿佛是鼓舞了诺曼一样,更多的触手都凑了过来,不断占据着他身上的位置。
只有黑诺曼比较稳重一些。
酒疏刚这么想着,下一刻,黑诺曼的触手不着痕迹地将诺曼的触手挤掉,换上了自己的。
“……”
看来要快点融合了,两只都变得越来越幼稚了。
酒疏有点头疼。
*
与此同时,正在庄园里行走的克兰斯一行人顺着里德的惨叫声也来到了附近。
他们提心吊胆地看着附近能见度极低的雾气,不知道里德究竟遭遇了什么才会发出如此凄惨的叫声。
他们一路向前,走过一个房间时突然留意到其中的缝隙,似乎是有人偷窥留下的缝隙。
屋里有人。
克兰斯神色一凛,向众人做了个手势后就小心地靠近,打开房门后才发现原来是一个躲在房间角落瑟瑟发抖的中年人。
大概五十多岁的样子,模样苍白神经质,似乎也快被这座庄园逼疯了。
“等等,这好像是庄园里的管家,我之前看到过他的照片!”杰克来这里之前也是做过详细调查的。
至少庄园里的重要人物他都知道样貌,当然,除了那个号称美丽异常的安格斯。
他只看过他进入庄园之前的家族合影,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灰扑扑的毫不起眼。
克兰斯闻言神情一顿,拿出了怀中的日记本,沉声询问管家,这里面的内容究竟是不是真的。
“真?大概是真的吧。”管家麻木地回答道。
经历了今天的一切混乱后,他已经对这个世界麻木了,无论是扭曲变形的房间,还是从远处传来的凄厉惨叫。
在这座越来越恐怖的庄园里都不算什么了。
安格斯爱上老伯爵,老伯爵变成怪物,在管家看来已经成了习惯,无所谓真真假假了。
克兰斯看着这个明显已经理智荡然无存,濒临崩溃的管家,眼中闪过一丝绝望。
果然,这份日记是受到邪神影响才写下的,所谓的安格斯被邪神迷恋着,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
那些渺茫的希望也散去了。
他们,乃至全人类的未来已经注定了。
毁灭是一切的终焉。
“……算了,我们走吧。”
再问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
克兰斯表情木然地走出了房间,身后还在不断追问管家的其他人也面露绝望,但依然不肯放弃,不断质问着管家。
那一切究竟是不是真的。
而管家只是疯癫了一样地自言自语,说着人们听不懂的话。
只有那个疯子队友似乎听懂了一样疯狂颤抖起来,脸上的表情都挤压在一起,让人看不出是想要哭泣还是想要笑。
“咯咯——”他抽搐着,看向房间外的走廊,似乎想要叫住走远了的克兰斯,却无法控制身体,只能在狂喜的情绪中昏厥了过去。
“无用……”
“呵呵……终究走到了现在……”
克兰斯嘲笑着自己的痴心妄想,之前居然会有那样可笑的想法,什么把安格斯献给邪神,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哈哈哈——”他发出疯癫的狂笑声,却是悲哀至极。
为了自己,也为了未来的人类。
没人能阻止邪神,人类完蛋了,所有都完蛋了!
全都是人类自作孽,要不是逼死了老伯爵,邪神子嗣又怎么会诞生。
要不是不知餍足的探知欲靠近了这片人类禁区,邪神子嗣也不会被释放出来。
全都是他们自作自受,人类自作自受!
克兰斯跪倒在地,又哭又笑。
他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只知道自己已经可以等死了,等邪神子嗣发现自己,然后赐予自己注定的死亡。
“外面有点吵。”
突然,一道困扰的男声出现在克兰斯耳边。
他呆了一下,觉得这声音异常好听,仿佛有着某种独特的魔力一样让他忍不住抬起头,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一扇房门阻拦了他的视线。
而紧接着,房门被打开了,雾气弥漫中似乎有人走了出来,高挑的身形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看不清全貌。
只能看到被发带束起来的金色半长发,垂落在耳侧,显出白皙的颈项,即使看不见容貌也能让人感受到一种美到极致的气息。
“算了,反正已经准备好了,我们走吧。”
湛蓝色的眼眸似乎淡淡地扫过跪在地上的克兰斯,转瞬即逝,毫不在意地从他身旁走过,隐入浓雾之中。
克兰斯怔愣地看着那人渐行渐远的背影,神情呆呆的,良久才猛地睁大了眼睛,嘴唇颤抖着发不出声音。
只能像是自己那个疯子队友一样发出干涩的“咯咯”声。
他看到了。
或者说,他被看到了。
被神看到了。
就在那个美丽至极的青年的身上,无数根缠绕在一起的触手交错着,而顺着那些触手,他看到了那庞大到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影子。
黑色和白色拥挤在一起,庞大,恐怖,阴森至极。
但祂们放在青年身上的触手却都有着与那可怖身形完全不匹配的柔软和乖巧,无论青年怎么触碰都不生气,也不会发出刺耳的哀嚎。
竟有些像被驯养的宠物,乖巧得只会去祈求主人的宠爱。
对主人深爱到了骨子里,甚至为此拔去了自己尖利的爪牙,只为了赢得主人更多的宠爱。
克兰斯颤抖了一下,为自己这个不恰当的比喻感到毛骨悚然。
邪神怎么也不会变成一个宠物,祂只会爱上一个人类。
“……”克兰斯掐了一下自己,半晌才瘫倒在地上,只会发出痴呆一样的呻.吟声,似哭似笑。
他终于明白了“两个”的含义。
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老伯爵都爱上了安格斯。
或许就连这次的穿越时空都是邪神有意为之,只为了见到自己所爱之人。
那么,不需要他们多做什么了,因为祂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
因为祂已经爱上了安格斯。
爱。
邪神居然真的会爱上人类。
不过安格斯确实是个美丽到了极致的人类,或许也正因如此才连邪神都忍不住垂怜于他吧。
本该庆幸于终于得救了的克兰斯突然低下头,不敢再想下去。
因为他知道,那种怅然若失的情绪不该出现。
要是被邪神知道,他的下场只会比以前更加凄惨。
哪怕安格斯确实美得令他难以忘怀。
*
另一边的庄园内,
在大雾笼罩之中,无人注意到两个庞大的影子在雾气中若隐若现,挥舞着无数可怖的触手张牙舞爪。
仿佛在汲取着雾气笼罩中所有人类的灵魂。
“好了,法阵已经画好了。”
酒疏看着庄园花圃内巨大的法阵图案,赞赏地摸了摸两只惩戒对象的触手。
帮了大忙了,要光靠他自己根本画不完如此庞大的法阵。
当然这也是因为祂们两个体型过大。
被抚摸着的诺曼似乎有些没精神,毕竟亲手给自己挖了坟墓的感觉并不好受。
如果融合之后,祂还会是祂吗?
诺曼和黑诺曼都在想着这个问题。
触手们也都蔫了似的没精打采,即使酒疏再怎么安抚也无法振作起来。
除了依然在争风吃醋以外,祂们的情绪都变得消沉极了。
啪嗒——
灰白色触手蔫嗒嗒地打掉了漆黑色触手,盘旋在酒疏的腰间,然后又被肩膀上的黑色触手给无精打采地打掉。
“……”
酒疏默默看着这一幕,沉吟了许久。
最终决定逐个击破。
毕竟法阵还是需要自愿的,如果不自愿,他怕会有意外发生。
“只有变成一个后,我们才能更加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诺曼一定不想要再变得孤独了吧!”酒疏亲了亲黑诺曼。
黑诺曼漆黑的眼珠颤了颤,发出乖巧的无机质声音。
“现在。”
“不孤独。”
即使不融合,祂现在也不孤独了,因为有酒疏陪在身边。
祂只需要找个时间做掉另一个自己,就可以拥有这一切了。
远比被动融合在一起要好。
因为祂无法确定不是主动吞噬的话,祂本体的意识还能剩下多少。
“变成一个之后就会更加完整——”
“现在。”
“完整。”
无机质的声音中似乎透着委屈。
祂觉得自己现在很完整,不完整的是旁边那个矮个子爱哭鬼。
让祂现在一口吞了祂,祂们就都完整了。
“……不许在心里打歪主意。”
酒疏无奈地拦住了黑诺曼触手上偷偷张开的血盆大口。
黑诺曼的本体比诺曼要大上不少,一口一个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但是那不是酒疏想要看到的。
“……”酒疏眼看黑诺曼不太好劝,便看向了旁边的诺曼。
一个已经哭得漏水的大白团子。
长满眼珠子的触手几乎全都变成了花洒,仿佛末日来临,这就是与爱人相聚的最后时刻了一样。
酒疏扶额,从来没发现惩戒对象这么爱哭。
已经哭了整整一天了,现在城堡里全都进了水,等到事态平息都得重新装修。
现在又开始浇花了。
酒疏看着身边已经被泡蔫了的玫瑰,眨了眨眼。
“好了,不哭了。”
酒疏上前抱住诺曼渗水的身体,感觉像抱着一大团水球,不时还会撒娇般晃一晃,让他连生气的机会都没有。
他叹了口气,神情变得有些黯淡,其实强行命令也可以,但惩戒对象心中的不情愿还是会影响法阵效果的。
“我只是想要一个完整的爱人……”
“似乎是件很难办到的事情啊。”
面露愁绪的爱人让两个庞然大物同时都僵硬了一下,各自的触手都有些纠结地缠在了一起。
没人想看到爱人愁容满面的样子,为了得到酒疏的笑容,祂们可以付出一切。
但是——
“我想要跟一个完整的爱人做着最亲密的事情,一起住在安静的庄园里,永远平静幸福地生活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
酒疏说着惩戒对象内心深处最希冀的幸福愿景,抬眼看向了两个惩戒对象。
而他知道,祂们看出他的意图了。
窸窸窣窣——
雾气中,似乎有两个庞然大物默默走入了法阵的范围内。
即使看出了爱人这番话的目的,祂们还是选择了走入法阵。
酒疏的神情变得柔和了许多,从法阵中探出的漆黑色触手上长出了细小的口子,发出无机质的声音。
“最。”
“亲密。”
“的事。”
“是的,最亲密的事情,只跟诺曼才会做的事情。”
酒疏亲了一下最害怕寂寞的黑诺曼。
祂在地底待了八十年,岁月只让祂变得更加害怕寂寞,即使一直没说出口,但酒疏一直看得出来,祂害怕回到另一个世界。
另一个没有酒疏的世界。
所以,哪怕是融合也好,只要能够变得不寂寞,无论什么事情祂都会去做。
祂还没有跟心爱的酒疏做过亲密的事情,除了亲吻以外更加亲密的事情对祂来说是一片空白。
祂渴望着亲近酒疏,却也害怕自己无法保留意识。
即使祂曾经无数次分裂过自己的意识,又无数次融合在一起。
但这次,祂却格外的恐惧。
恐惧着失去。
尤其是在得到了幸福之后的失去,仅仅只是想象都能让祂濒临疯狂,而祂已经不想再回到那无止境的疯狂之中了。
“不会的,无论哪个诺曼都不会消失,因为我爱着诺曼,每一个诺曼。”
听着酒疏的爱语,黑诺曼似乎终于满足了,祂贴在酒疏的脸颊处,仿佛一个亲吻,然后才缓缓挪回了法阵里。
酒疏看向手臂上灰白色的触手,缠绕的比黑诺曼更稠密,显露着内心的不安。
很没有安全感的诺曼并不会说话,祂只会用最简单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情绪。
窸窸窣窣——
酒疏同样吻了一下诺曼的触手,仿佛能听见诺曼发出的窸窣声响一样轻声安慰:“好的,融合之后,无论什么要求都答应,包括那些最亲密的事情。”
窸窸窣窣——
法阵里,听懂了诺曼话语的黑诺曼朝着诺曼投来难以置信的眼神。
像是不敢置信祂说出了何等不知羞耻的话语。
对从未有过亲密接触的黑诺曼来说,诺曼简直不知廉耻,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窸窸窣窣——
诺曼毫不在意黑诺曼的态度,祂继续缠着酒疏说着曾经不敢说出口的话。
祂知道酒疏听不见,而听不见的酒疏只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
“别太过分。”
酒疏看着诺曼身上开始发红的颜色,知道祂只怕在说一些不太纯洁的东西,大概跟祂身上胡乱飞舞的触手有关。
【好。】
诺曼有些委屈地收回了触手,慢吞吞蠕动到了法阵里,跟另一个自己待在一起。
不过即使是在融合的最后时刻,祂们还是看彼此不顺眼。
【你这个轻浮的家伙!】黑诺曼轻嗤。
【哼!别给我假正经!】诺曼冷淡地回复。
同为邪神子嗣,祂们能同步到彼此过于激荡的情绪。
黑诺曼刚才听到那些床笫之欢时的情绪波动可不小。
【……哼你别哭就行。】
黑诺曼最后冷哼了一声不说话了,漆黑色的表面似乎隐隐泛起了羞红,只是在另一个自己面前没有表现出来。
【哼!】
诺曼鄙夷地看了一眼这个假正经的家伙,也遮掩住了自己渗出水来的触手。
祂跟这个家伙不一样,祂从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因为酒疏最喜欢祂直白的样子。
“……”
酒疏看着这两个在法阵里还打架,触手都撕得裂开却还以为自己看不见的惩戒对象,有些沉默。
“好了,站好别动,很快就好。”
说完,酒疏念出了自己笔记上的一串咒语。
他的法阵很简单,其实都是依赖于惩戒对象本身的力量而已,简单几句咒语就能达到最好的效果,比血腥的吞噬好多了。
不过唯一的缺点可能就是融合之后会有一定的适应期,毕竟是两个分裂的灵魂,融合在一起时大概会有一些碰撞。
但酒疏没想到会有如此大的碰撞。
浓雾散去后,酒疏看着眼前黑白相间的庞然大物,还有那些黑白分明,互相打架的触手们,表情有片刻的怔忪。
“能变成人吗?”
“可。”
“以。”
诺曼重新变成了人形,只不过或许是第一次变化,有些不熟练,他的脸庞像是没捏好的橡皮泥,不时会融化掉落,手掌也是触手的模样。
好半天才能勉强维持人形。
“我回来了!”
维持住人形的诺曼似乎有些激动。
他看向一旁站着酒疏,突然深深抱住了他。
比起以前的从容,现在的他更像是第一次拥抱酒疏的样子。
带着莽撞和冲动,还有难以掩饰的欣喜。
似乎是黑诺曼的部分多一些。
酒疏如此想着,询问着诺曼感觉如何。
“很好,我很好。”
诺曼温柔地回复酒疏,似乎变回了原本那个成熟稳重的老伯爵。
但下一秒,酒疏就看到诺曼身后不受控制的灰白色触手打在了他脸上。
啪——
漆黑色触手也不甘示弱,把灰白色触手打掉在地。
而诺曼则呆了一下,抬起头露出自己被打得有些歪了的脸颊,似乎有些委屈。
漆黑的瞳仁里闪动着水花,似乎是哭泣的本能让他有些无法控制地抱住了酒疏,半晌没说话。
酒疏轻笑出声,温柔地抱紧诺曼。
彻底融合后的诺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