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诬陷!
瞬间, 诺曼犹如电击一般扔掉触手上软趴趴的肉块。
愤怒让祂灰白色的身形在雾气中变得更加膨胀,却只能发出人类无法听见的细碎声音。
那是祂在怒气冲冲地斥责黑诺曼的无耻。
斥责祂完全丧失了曾经作为贵族,乃至人类时的礼义廉耻, 根本就是一个丑陋卑劣的怪物。
【无耻之尤!】
而在诺曼的斥责声中,黑诺曼就好像没听见一样,继续瑟缩着, 甚至还害怕似的往旁边躲了躲。
似乎很害怕诺曼会继续伤害自己。
明明是一个占据了大半个城堡的漆黑巨.物,此时却显出些幼犬般的怯弱。
爬满了走廊的触手们也全都缠绕在一起,趴在本体旁边。
可怜兮兮地缩成了一团。
【!!!】
看着装模作样的另一个自己, 诺曼身体上长满了眼珠子,全都阴森森地看向了祂。
每一个瞳孔都气得微微颤抖。
触手上一张张血盆大口更是不由自主地裂开, 露出其中细密锋利的锯齿, 一副要开始大开杀戒的凶煞模样。
黑诺曼看着诺曼的举动, 并没有像之前一样与其对峙。
而是用身上长出的无数张口子翕合着, 继续发出了低低的声音。
“乖。”
“我乖。”
哀鸣一般,似乎虚弱到了极点,甚至没有力气张开布满利齿的嘴巴去与诺曼对峙。
诺曼被黑诺曼气得愈发愤怒,想要告诉这个无耻之徒, 酒疏是不会被祂这种虚伪的把戏蛊惑的。
祂的爱人只会相信祂!
然而下一秒,酒疏的声音响起。
“诺曼, 停下来。”
诺曼猛地停住将要撕咬黑诺曼的触手,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祂似乎终于发现爱人一直在身旁站着。
目睹了祂想要伤害黑诺曼的一幕。
窸窸窣窣——
诺曼浑身一僵,下意识想要解释, 却忘了自己的声音爱人根本听不见。
只能眼睁睁看着酒疏略过自己, 走向了旁边假模假样的黑诺曼。
曾经只温柔抚摸自己的手指也放到了那个漆黑丑陋的家伙身上。
“很疼吗?”
酒疏铂金色发丝垂落, 只露出下半张脸, 看不清具体表情。
只能看到他的指尖微微陷在黑诺曼光滑湿润的表皮, 轻抚祂被撕裂开一个窟窿的伤口边缘。
动作很轻,近乎小心翼翼。
似乎很怕会弄疼了祂。
“疼、不。”
“不疼。”
无机质的声音说的小心翼翼,像是不想让酒疏担心,但又忍不住伤口处的疼痛。
最后只能用漆黑的触手靠近,轻轻贴在爱人温暖的身体上,汲取那令祂迷恋的体温。
酒疏并未拒绝这些触手。
【!!!】
诺曼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每一个眼珠子都剧烈抖动着,水珠从浓重雾气中凝结,在走廊的墙壁上化为不断流淌的水流。
祂已经哭得不能自已。
而祂的爱人却还在安慰另一个自己。
只是因为那些伤口吗?
可是明明不是祂做的,都是那混蛋自己.咬.下来的!
灰白色的庞然大物似乎委屈地膨胀了起来,表面不断渗出散发海水腥味的液体,四周墙壁都被泡发了,浸湿了酒疏的鞋底。
【不是我!不是我!】
【是祂自己做的!】
窸窸窣窣——
诺曼不断如此解释着,但爱人根本听不见,仍然在安慰着那个罪魁祸首黑诺曼。
哗啦啦——
城堡的天花板上也开始不断往下渗水。
在诺曼遍布整座庄园墙壁和天花板的庞大身体上,一颗颗白色的半固态眼珠子全都颤抖着,淌下成束成束的水流。
整座城堡都仿佛下起了一场暴雨,将地板和地毯泡在散发着海腥味的海水中,变得泥泞不堪。
而此时,在城堡的另一处角落里,
里德一行人在经历了刚才莫名的冰寒感之后就变得有些不对劲了。
所有人的神情都变得疑神疑鬼,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却也因此胆战心惊,仿佛能感觉到庄园中藏着一些无以名状的恐怖存在。
恐怖到超出人类最极限的认知。
晕厥过去的疯子队友此时也终于苏醒。
正好赶上里德大发雷霆,说要跟他们这些疯子分道扬镳。
“光靠我自己也能搜集罪证!你们这些疯子!这世上就算有神,也不可能是老伯爵那个老东西!”
里德往日打理得当的黑发凌乱不堪,眼珠瞪得极大,神经质地咬着牙,恨恨地诅咒这些只会在自己耳边说疯话的队友,说完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开。
众人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并未跟上。
表情反而都有些麻木,似乎精气神都被刚才那一刻莫名的恐惧感给压垮了一样。
只有克兰斯还勉强打起了精神,让众人不用理会里德。
“他大概已经被邪神给感染了,那个邪神子嗣确实有这种能力,会让靠近祂的人类变得越来越疯狂,而这仅仅是祂无意间泄露出的气息导致的。”
“呵呵,与神相比,人类就是如此脆弱。”
“就连我自己都是,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理智的,还是说我早已经疯了,在大雾来到我所在的城市时就疯了……”
“世界也早就淹没在邪神子嗣的迷雾里……”
克兰斯的声音越来越低沉,眼珠也微微颤抖,似乎回忆起了过去。
好半天才在旁边队友的安抚下缓过劲儿来。
疯子队友站在克兰斯身旁,没有看这些人一眼。
他只是呆呆地抬着头,一会儿看着城堡的天花板,一会儿又低头看看脚下的地板。
谁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只能看到他愈发恐惧的表情和喉咙里“咯咯”的怪声。
模样是十足的神经质。
“走吧,去找安格斯……如果他真的存在的话。”克兰斯麻木地看着手中的日记本,抬步迈向了前方。
日记本上所写的,老伯爵对安格斯的迷恋已经到了近乎疯魔的程度。
克兰斯是越看越觉得荒谬。
尤其是在经过了刚才那莫名的恐惧感压迫后,那个原本还觉得可靠的想法也逐渐动摇了起来。
他开始觉得或许是管家受到了邪神子嗣的影响,也变得疯癫了。
所以才会写下这些天方夜谭般的话语。
迷恋和深爱,这样的字眼真的会出现在邪神子嗣身上吗?
那个被关在地底八十年,只会发出痛苦哀嚎声的怪诞恐怖存在真的会在意蝼蚁一样的人类,将其视若珍宝,爱至疯魔吗?
克兰斯眼珠乱颤,眼前仿佛又出现了记忆中那道臃肿怪异的影子,布满了苔藓般湿滑的霉斑。
恐惧,战栗,毛骨悚然,这便是他当时的全部感受。
直至如今,依然如此。
克兰斯看着自己不自觉颤抖的双腿和手掌,脸色惨白。
但事到如今,只能继续走下去了。
在死亡来临之前,他只能去寻求最后的希望。
众人就这么一直往前走着。
但他们并不知道安格斯的具体位置,只能挨个走廊寻找,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迷雾中摸索,漫无目的一般。
很快就消耗了众人仅剩的耐心。
甚至有人开始像里德一样怀疑克兰斯所说的神究竟存不存在了。
克兰斯没有理会他们的询问,只是向前走着。
直到鼻间嗅到了熟悉的海水腥味,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
哗啦啦——
似乎有暴雨倾盆的声音传来。
除去科考队的三人,其他人都难免有些好奇起来。
不知道城堡内怎么会有如此重的海腥味,还有那些响亮的水流声。
简直就像是山间河流湍急的声音。
他们走得近了一些,在迷雾略微散去之后才发现是从天花板上掉落下来的水柱。
一束又一束,水库开闸一样不断往下流淌。
“这城堡年久失修了吗?漏水了?外面下暴雨了吗?”
光头男不解地往前走了走,克兰斯的阻拦声还未落下,他便已经踏入了一片泥泞的走廊。
墙壁和地板都被水泡发了,海水淹没至脚踝,踩下去的感觉湿软怪异。
光头男停住脚步,不知道感觉到了什么,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了头顶渗水的天花板。
在水流的激荡下,雾气逐渐退却。
人类的视线可以毫无阻挡地看到天花板和墙壁上那些水流的源头。
——一只又一只灰白色的眼珠。
藤壶一样生长得密密麻麻,布满了城堡的天花板。
没有眼皮,只有空洞的瞳孔中颤动着,不断漏下海水。
“啊——!!!”
光头男发出一声破音的尖叫,在这难以言喻的恐怖中步入疯狂。
身体一软就倒在了地板上,视线正好对上了地板之下游动着的半固态物质。
似乎察觉到了被人类注视着,这些灰白色的半透明物质上瞬间睁开了无数双眼珠。
挨挨挤挤,空洞惊悚。
“!!!”与眼珠们对视了一瞬的光头男白眼一翻,彻底没了意识。
最后还是被同伴们小心拖着,离开了这片泥泞的区域。
而那些眼珠们似乎并不在意人类的存在,瞳孔连瞥都不瞥一眼,继续流着哗啦啦的水柱。
但是对众人来说,再也没人去怀疑神的存在与否了。
很快绕开了那片区域,他们像刚才一样走在城堡里。
但这次,众人的表情变得更加木然,行尸走肉一样。
每个人都不自觉地颤抖着。
“这些,怎么……”
一向爱好神秘学的杰克也眼神呆滞。
他甚至不敢回头,脑海中不断回荡着刚才看到的那一幕。
城堡古老高耸的天花板,富丽堂皇的墙壁装饰,悠长的走廊,猩红色地毯。
还有——密密麻麻的眼珠。
“不要去思考,不要去回想。”克兰斯声线颤抖,也在尽力遗忘刚才的一切。
虽然不知道邪神子嗣为什么会在这里,但是他们这些人类能做的只有远离。
趁还没被祂发现,离得越远越好。
闻言,杰克将接下来的话咽了回去,颤抖着低下头,不敢再去思考了。
精通神秘学的他自然也清楚人类有时候在面对神的时候要小心谨慎,酒疏大师的文章里更是直接说明了,不该看的东西别看。
他脆弱的精神也在告诉他不能再想下去了。
但是或许越不让想什么,就越是会想什么,杰克还是忍不住回忆起了刚才的那一切。
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他竟然觉得那些眼珠是在哭。
应该是他想多了,那样恐怖的存在怎么可能跟人类一样哭泣,只不过外表有些像而已。
就算哭也不可能哭成那个样子,比他上次失恋哭得还要肝肠寸断。
根本不可能。
杰克瑟瑟发抖地如此想道。
*
“……”
哗啦啦的水流已经淹没到了小腿肚。
原本正在观察黑诺曼伤口的酒疏终于被这些潮湿的水汽影响,注意到了身后的诺曼。
膨胀得像一大团气鼓鼓的水母,灰白色的身体涨得近乎透明,不断往外渗水。
就连触手都哭得发颤,胡乱飘动在墙壁和走廊内。
像一条被抛弃了的大型犬,只能胆怯地伸出触手想要向自己冷漠的主人解释一切。
酒疏垂眸,伸出手接住了诺曼伸过来的触手。
黑诺曼原本正附在酒疏手背上的漆黑触手,被这根湿哒哒的触手给不着痕迹地挤了下去。
【!】
黑诺曼愕然地看着酒疏的动作。
不明白祂温柔的情人怎么突然就原谅了另一个自己。
不应该是因为伤害了祂而训斥另一个自己,把祂气得跑掉,然后只剩下他们过两人世界吗?
人类的电视剧里是这样说的没错啊!
黑诺曼不理解。
祂只能尽力地,再次可怜兮兮地将伤口放到酒疏眼皮子底下,希望能让酒疏感受到自己的可怜。
惩罚另一个自己。
然后祂们过两人世界。
“……”
看着黑诺曼的伤口,酒疏沉默了片刻。
半固态的黑色物质呈现被大面积撕裂的惨状,伤口处漆黑血液几乎是喷涌而出,将地毯染成了黑色。
似乎是为了将伤口伪装得更像一些,伤口附近布满了细密的齿痕。
但是与诺曼触手上直径不大的口器相比,这伤口的齿痕大得离谱了。
更像是自己咬下来的。
刚才因为多少有些心疼才没有拆穿祂,结果真的以为自己伪装得很不错吗?
酒疏扶额。
与此同时,注意到黑诺曼动作的诺曼也不甘示弱,将自己湿哒哒的触手全都摆了上来,给酒疏看自己流了一地的眼泪。
既然暂时没法开口解释,那就给爱人看看自己无辜的样子。
这样揭穿真相之后,自己才能得到更多的偏爱。
“……”
总觉得这两只的智商全都点在了争风吃醋上。
看着颜色波动强烈的两只庞然大物,酒疏如此想道。
“好了,我已经知道事情原委了。”
说着站起身,酒疏扛着一身的触手走向储藏室的方向,表情平静:“没有下次了,不论是自相残杀,还是自己伤害自己,嫁祸给别人。”
【!!!】
【!!!】
诺曼和黑诺曼同时有些僵硬地停止了触手间的争斗。
全都安分地待在酒疏肩膀上,直到酒疏觉得肩膀有点酸了才不舍地退下来。
酒疏总算一身轻松了。
不过看着身上被水浸透,几乎半透明的上衣,他有些困扰地皱起了眉。
下一秒,漆黑的触手和灰白色触手同时递上了一件黑色外套衬衣。
“……”酒疏有点头疼。
最终,他套上了两件外套。
好在他足够瘦削,即使多套了一件也能扣上扣子。
高挑的身形穿什么衣服都是衣架子,倒也并不突兀。
就这样继续往前走,直到遇到了一个神情疯癫的人类——里德。
一直在忙着争宠的两个庞然大物这才重新注意到了里德的存在。
“该死的杰克!你给我等着!陛下不会放过你的!”
里德嘴里念念有词,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等他找到了老伯爵的罪证,那群疯子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居然敢说他才是疯了,胡说八道!
他们满口神神鬼鬼的才是疯子!
什么这城堡里雾气重是因为邪神,说得好像城堡外面雾气不重一样,今天本来就是大雾天气。
这样想着,里德表情愈发狰狞,在看到前方有个人影时都没反应过来就差点撞上去。
“你是谁!”
里德警惕地握着腰间的枪,怀疑是某个女佣。
他不能被人发现行踪,如果是女佣那就立刻杀了她。
但等到雾气散去,里德猛地睁大了眼睛,意识到自己大错特错。
不是女佣,而是一个俊美异常的青年人。
铂金色半长发仿佛流动的黄金一样,用一根淡蓝色发带松松束在脑后,与那双湛蓝的眸子相映成辉,美得像一场甜美的梦。
青年看着他,目光淡淡的,似乎有某种审视的意味。
片刻后才弯起了眸子,习惯性露出浅浅的笑意。
“你好!我、不好意思,我刚才太激动了。”
里德被这笑意迷花了眼,仿佛连神智都变得清楚了一些,有些过去温文尔雅的样子了。
“……”
青年并不回话,只是继续向前走。
而里德则忙不迭地跟在他身后,脸庞泛起了微红,眼中的惊艳之色怎么也压不下去。
“能请问下你的名字吗?”
青年漂亮的眼珠琉璃一般剔透,瞥了他一眼。
里德顿时有些自惭形秽般噎了一下,连忙弥补道:“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认识一下。”
“对了,你知道我是谁吗?我的名字是里德.奥古斯都。是奥古斯都家族的继承人。”
“……”
男主的精神状态有问题。
酒疏若有所思地将目光投向了墙壁上和天花板上的两个惩戒对象。
还在滔滔不绝的男主并未注意到雾气中正有无数根触手虎视眈眈地围绕着他。
遍布四面墙壁密集的眼珠中含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意,常人仅仅看一眼都会如坠冰窖。
而男主或许确实要比普通人强一些,即使在如此强大的压迫感下也跟没事人一样,顶多精神状态出了些问题。
“你知道那些人有多可笑吗?他们居然说老伯爵是邪神,要把那个叫安格斯的送给邪神当祭品!”
“哈哈哈!我还提议要不要分尸了安格斯,毕竟是祭品嘛!”
里德的精神陷入极度的亢奋,似乎并未察觉外界的变化,愈发口无遮拦。
诺曼和黑诺曼都同时阴恻恻地盯上了里德。
要不是酒疏就在旁边站着,不好做出太过血腥的事情,祂们早就动手将这个胆大妄为的人类给碾成肉酱了。
酒疏倒是没什么反应。
他看着里德的目光平淡到像在看一个死物,只是对他口中那几个科考队员颇感兴趣才没有立刻将这个男主甩掉。
“说起来老伯爵那个老家伙可是很贪图美色的!现在迷上了那个安格斯,曾经却垂涎我的恋人朱莉的美色,想要做不轨的事情,幸好朱莉拼死反抗才没让他得逞!”
嘶——
【!!!】
酒疏听到了更感兴趣的内容。
而他身旁,
雾气中的两个庞然大物听着里德的信口胡言,同时变得浑身僵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