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的三月。
阳春三月,风和日丽。
春风吹拂过山间,带着清新的花香,鸟儿们在枝头叽叽喳喳唱曲儿。
在镇卫生院的产房里,一个皱巴巴的孩子呱呱坠地。
年轻的季礼胜刚做了父亲。
这是他和妻子的第一个孩子。
这是他黑暗时期第一次激动得热泪盈眶。
看着新生的生命,他仿佛看到了希望的火炬。
他给孩子取名叫富。
虽然他有文化,可是出于私心和对儿子的期盼,他取了这个名字。
季富。
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他第一次抱着软的像没骨头一样的季富,心里紧张又欢喜。
在妇产科病房里,蔡云芝因为刚生完孩子不久,精疲力尽沉沉的睡了过去。
季富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儿子,喜笑颜开轻声说着:“小富,叫爸爸~”
“才出生哪里会说话,我看你是激动傻了。”
季礼胜的母亲看着儿子这傻样,笑着打趣他。
“没事,我先教着。”季礼胜咧嘴傻气的笑道。
“哇~”
突然襁褓中的季富,爆出洪亮的哭声。
“他怎么哭了~”
见儿子吊着嗓子哇哇大哭,季礼胜抱着他面色露出紧张,他求助的看着自己的母亲。
季礼胜的母亲上前将季富接过来,单手抱起他一手摸着他夹着的尿片,嘴角露出了然的笑容,她说到:
“拉臭臭了。你去把尿布拿出来,我给他换上。”
原来是拉臭臭了,季礼胜恍然大悟,心里默默记下,哭了是拉臭臭。
“好嘞。”他傻呵呵的应声。
听见孩子哭,母子连心的蔡云芝,立马醒了过来,便看到自己丈夫那傻气的笑容。
刚拉完臭臭的季富还是哭闹不止,季礼胜的母亲用手轻轻试探了一下,见季富张嘴寻找一副嗷嗷待哺的模样,就知道他饿了。
蔡云芝接过孩子,解开衣服在季礼胜母亲的帮助下,开始给孩子喂奶。
季礼胜眯着眼,看着儿子卯足劲儿的吃奶,心想着:
咱俩父子爱好相同啊。
见丈夫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奶孩子,蔡云芝面染红晕,娇嗔的将他赶了出去。
兴许是第一个孩子,季礼胜对他格外的偏爱。
一直到季富三岁的时候,季礼胜的第二个儿子出生了。
想着哥哥取名叫富,弟弟就随着哥哥叫贵吧。
富贵双全挺好的。
因为弟弟的出生,季富觉得父母的爱被分了去,每天开始做出各种调皮捣蛋的事来,博取父母的关注。
一开始活泼可爱的儿子,成了季礼胜夫妇头疼的熊孩子。
季贵长大一些后,季富便老是欺负弟弟。
季礼胜觉得季富日渐顽皮,不禁暗自发愁。
以为是自己教育出了问题。
直到,季富五岁的时候,家里迎来了第三个孩子。
季有余。
如季礼胜所盼望的一样,是个女儿。
恰好也在季有余出生后不久,长达十年的黑暗结束了。
季礼胜迎来了人生中第一份体面的工作,小学老师。
兴许是季有余出生后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了,季礼胜觉得这个女儿就是个小福星。
从这时候开始,季礼胜对所有孩子的爱都不自觉的偏移到这个幺女身上。
作为家里的老大,季富此时终日惶恐不安。
他感觉到刚出生的妹妹,抢走了父母全部的目光。
这天下午,季礼胜上班去了,蔡云芝把睡着的季有余放在床上,乘着孩子没醒去洗衣服收拾家务。
季富盯着床上,粉嫩嫩小小的一团。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看着妹妹,他才注意到原来妹妹这么可爱。
季富突然想抱抱她,他将季有余从床上像抱枕头一样抱起来。
毕竟才六岁的孩子,根本不会抱。
年幼的季有余,被这样极其不舒服一抱,直接惊醒哇哇大哭。
季富被妹妹这么一哭,吓了一大跳,季有余本能的在哥哥怀中挣扎扭动。
突然,季富没抱稳。
季有余重重的摔到地上,哭声开始撕心裂肺响天动地。
在屋外洗衣服蔡云芝听到女儿的哭声,立马跑进屋子。
她看到女儿正趴在地上,小小的头颅正摩擦这水泥地,嗷嗷大哭。
而儿子季富,呆愣得站在一边。
蔡云芝立马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将女儿抱起来,狠狠的剜了儿子一眼。
转身便出了屋子。
把妹妹摔到地上而惊吓到嘴唇发白的季富,看到母亲那犹如剜心的一眼,嘴唇颤抖着,泪水一颗颗往下掉。
季礼胜回来后,蔡云芝将这事告诉了丈夫。
听着宝贝女儿被大儿子摔到地上,季富毫不意外的迎来人生中第一顿毒打。
从这时候开始,父子间有了第一次隔阂。
此后,季富对妹妹又喜爱又讨厌。
时时以欺负妹妹为乐趣,却只准自己欺负妹妹,别人敢欺负季有余,他绝对打得对方哭爹喊娘。
毕竟护犊子,是季家祖传技能。
从此,季富成了别人眼中的问题孩子,父母的头疼源头。
作为老二的季贵,也抱怨父母偏心妹妹,却更护着妹妹对妹妹好,因为这样父母会表扬他。
父母的偏爱和表扬,在季富看来都特别的刺眼。
他讨厌弟弟,也讨厌妹妹。
小学毕业后,作为一个问题学生,季富没考上初中。
便被父亲送去跟着奶奶一起,学习做烧瓦匠。
季富不甘愿做这些脏累的活,便一直偷懒耍滑。
一直到季有余初中毕业,他也没学出个什么来。这时候,季礼胜的母亲年纪大了,因为年轻时天天和泥制瓦,得了风湿病。
这年纪这,腿脚便不利索了。
也辞去瓦匠的工作,在家养养鸡编编草鞋去卖。
还是能挣不少钱。
奶奶辞去工作后,没人再监督季富。
他便开始一天天的逃工。
直到瓦厂带他的师傅上门告状,季礼胜才知道儿子已经好几天没有去瓦厂上工了。
最后,季富回家又挨了一顿胖揍。
最终让他忍受不了,觉得这个家不需要他的存在。
十八岁的季富连夜收拾简陋的行囊,带着瓦厂发的三十块工资离家出走了。
他什么话也没说,便离家出走。
蔡云芝不知儿子的去向,急得眼泪直掉。
骂着丈夫不应该打他。
直到半年后,季富穿得体面的回家。
告诉季礼胜,他谈了个女朋友,他想结婚。
季礼胜看着儿子回来,心中欣喜若狂,那盘踞在心头的愁云终于散开。
听说儿子谈了女朋友,他高兴得拉着儿子喝了半夜的小酒,直叹季富出息了。
这是父子关系第一次缓和。
当初离开后,季富决定去城里闯一闯,兜兜转转流浪街头,最终遇到一个好心的女孩子,将他介绍到家里来的迪厅工作,就是守场子。(跟现在保安差不多,可能要更暴力一些。)
季富感激那女孩子,两人一来二去开始熟稔,最后发展成恋人关系。
两人是奔着结婚去的。
直到季富二十岁那年,他觉得自己可以娶媳妇了。
便提着一堆礼品,跟着女孩子回家拜访对方父母。
这一次,季富听到了一个词,叫门当户对。
女孩子父母觉得季富是镇上来的,没什么本事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直言不会把女儿嫁给他,除非他在城里买房子。
那时候能在城里买房子,并不是一种富人的象征,但是前提是你能买得起房。
90年代,江城的房价不过才两三百一平。
那时候居民楼也不过是六层建筑,最高也不过十二层。
季富喜欢那个女孩,想和她在一起。
他第一次有这么强烈的渴求。
他回家把这事告诉了季礼胜,他以为季礼胜会一口答应。
却没想到,季礼胜拒绝了。
一套三室一厅的90平的房子,需要两万多近三万。
这么多年来,家里是有一些积蓄,却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来。
而且还要给两兄弟存着娶媳妇用。
季礼胜觉得季富是在无理取闹,而且对方明显就是不想把女儿嫁给他。
那一天,季富和季礼胜大吵了一架。
他没钱买不到房子,女孩子父母勒令他俩断绝往来。
美好的初恋,就这样草草收尾。
季富开始怨恨他那个父亲,日日泡在酒坛子里,醉生梦死不愿意面对现实。
那以后,季富彻底变了。
他变得不务正业,吊儿郎当不修边幅,不去正经工作,每天游手好闲的懒在家里。
季礼胜看着这样的大儿子,彻底失望了。
他只能寄希望于乖巧听话的二儿子季贵身上,季贵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季礼胜拿出全部积蓄支持儿子创业,恰好赶上房地产行业的大兴。
季贵搭着一个做包工头的同学,自己逐渐开起来小有规模的劳务公司。
妹妹季有余成绩差,只考上了一个中专。
毕业后便去了沿海的广城工作。
而季富,也早就不满足于喝酒,还迷上了赌博。
季礼胜气得跳脚,狠心将儿子锁在屋里,让他自我反省。
季富那时候似乎是清醒过来了,可是却对父亲没什么好感。
季富被季贵叫去公司帮忙,最后因为酗酒闹事,季贵无奈之下只好让他回家。
季礼胜也不再对大儿子抱有希望,只想着让他结婚生子,兴许有了家庭他会有好转。
因为季富的品行在老家传遍了,没人敢把姑娘嫁给他。季礼胜便托人给他从南省那边介绍了个敦厚老实的姑娘。
新婚燕尔那段时间的时候,季富的确改变了不少。
后来女儿出生后,季富又变回了老样子。
季礼胜找他谈话了几次,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老两口只好将大孙女带到身边,自己教养。
因为大儿媳敦厚老实,管不住大儿子。又没什么文化,老两口实在不放心。
大孙女伶俐可爱,与婴孩时期的季富如出一辙,连着对孙女的疼爱。
老两口才对大儿子稍微有了好脸色。
大孙女三岁的时候,二儿子的女儿出生了。
两个孩子一同教养。
兴许是受了父亲的影响,看着母亲的辛苦,大孙女开始逐渐厌恶自己父亲季富。
青春期后,也越来越叛逆。
老两口无奈,对大孙女越心疼,便对大儿子越看不顺眼。
最终初中毕业后,大孙女被季贵做主送到军事化管理的高中上学。
作为叔叔,看着大哥不着调,季贵也是打心眼里疼爱这个侄女。
季有余嫁人后,老两口曾经想过让女婿带着大儿子混口饭吃。
结果一而再,再而三的惹事,还带着工人罢工蹲在宿舍喝酒。
耽搁了顾客要的木材和水泥。
害的简邦国损失了数万块。
在妻子的哀求下,简邦国最终没有发作,而是给季富一个清闲不重要的工作。
每次季富喝醉了跟季礼胜吵架,就提起方面不给他钱买房的事。
他怨他父亲,他常嚷嚷着:
要不是你不给我买房,我也不会沦落到今天!
季礼胜看着大儿子气得心口疼,却又无可奈何。
对于这件事,季礼胜心里也亏欠着这个儿子。
后来,孙女们长大了。
孩子们越来越有出息。
季礼胜查出来得了肺癌中晚期。
那一夜,季富独自在家喝闷酒,他嘴里骂着这是他父亲偏心的报应。
却在梦中呓语流泪,醒来泪水沾湿枕巾。
父亲病危住院那天,他心烦的逃离医院,去茶馆打麻将却一直心神不宁,输了一夜。
他听到妹妹和母亲因父亲病危而哭泣,他心烦意乱嘴里强硬的说着混账话。
因为他不敢想象,那个他怨了二十年的父亲去世他会怎样。
直到,父亲彻底撒手人寰。
他心里瞬间就像塌了一块一样,空洞洞的。
他脑海里都是小时候,父亲对他的种种。
父亲举他上肩头带他骑高高,他半夜发高烧父亲背着他去医院,陪着他输液整宿没敢合眼,第二天顶着浓浓的黑眼圈,继续去学校上课。
也是那一天,他的父亲浑身泥泞湿答答的回家,裤子和衣袖都破了。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是因为一夜没睡,又上了一天的课,回来时摔进了稻田里,穿着湿透的皮鞋脚滑,路过水库时又摔下斜着的堤坝,衣袖和裤子在摔下去的时候磨破了。
他也明白,原来父亲一直都很爱他。
他听到医生说节哀的时候,他疯了一样的愤怒,他不敢相信他父亲就这么去世了。
那个温文儒雅,会带他骑高高,会给他编草蝈蝈逗他开心,用糖和小人书奖励他学习进步的人,就这么死了。
母亲怒吼着告诉他,你爸已经死了!
那一刻,他才幡然醒悟,原来自己错了这么多年。
直到那个人只留了一句:老大,你自己要好自为之。
便匆匆离世~
所有的悔恨,都化作泪水滴落,只是会唤着他“小富”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题外话------
这篇是季富和季礼胜的番外,有点长。
这是真实的故事改编的。
我就突然想写出来,我只想说父母和孩子没有隔夜仇。有矛盾说开就行了。
大多数的父母其实都爱着自己的孩子。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愿大家珍惜,珍重,孝敬自己的父母。
会者定离,一期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