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压远山,雪后茫茫,放眼一片银白起伏。灰白的山脊几乎与铅白的天廓融在了一处,一时难辨,唯有一点红日,朦朦胧胧悬在云后,也似将要融化在了这苍白天地间。
蓦然,有五色霞光冲开云霾,祥彩如流水之聚。伴着一声清越啼鸣,一道凤影破空而来,双翼流光刷过垂云暗日,直投向山深雪厚处。那光影耀耀,映透半边山坳,待到将至地面,华彩一敛,内中现身之人正是风天末,飘然落在盈尺厚的积雪上,微微锁眉,看向眼前空地。
那块空地也不过是山间一处略平整些的缓坡,因是背阴,雪积得格外还要厚些,即便是成人一脚踏上去,也要没过小腿。只是如今大片的雪都被扫在两旁,收拾出了一块可供休憩的地面,两旁更有许多坐卧走踏痕迹,显见曾有人在此停歇过不短一段时间。不过眼下不见人影,空有一缕残余的浓郁灵气,该是已经离开。
风天末此番施展云引之术一路追踪,虽说途中曾因白骨灾兵之事稍有耽搁,但仍叫他循着那些许的功法残存气息一头扎进了莽莽荒山。
越向山中行,越是人烟渺茫直至于无,天空地旷,唯有白雪长风。但所行至处越是荒渺,风天末心中反而越发笃定,朱络既已与魔物为伍,必不敢堂堂正正在人前露面,这般冰封雪盖的深山,正适合其藏匿。只是不知这片荒山中到底有何蹊跷,才引得魔脉蠢动?当下炼气界中暗流涌动,他虽自持,也不敢太过大意,一程一程行得谨慎,细辨周遭气息变化。
只是云引之术虽称奇妙,到底时限有至。多日追踪下来,渐渐将趋消散。风天末心中即便急切也无办法,只能再三以秘术鼓动。但三鼓之后,便在今日清晨,引路云线终是难以为继彻底消散,最终所指处,便是他此刻脚下的这片山坡。
山坡周遭残留的痕迹杂乱又新鲜,草草推算,在此之人离开也不过是数日之内。风天末四下看过一圈,抬掌虚抓,凤翼上手,并未动用六象灵矢,只二指扣住空弦一拨,弦声如祥凤清吟,引动一片瑞彩灵光,自他立足处层层荡漾开,转眼尽覆十数丈方圆。而就在灵光所及处,本是空荡荡的雪地上陆续浮现出一些明明暗暗的黑色光点,细若微尘,却全不被凤翼之光所掩,在雪中闪烁漂浮。
风天末只展眼一望,脸上便毫不掩饰的露出厌恶之色,唾弃一声:“魔气!”空弦再开一响,清灵光芒汇作一阵灵飙,宛如静水之上陡掀巨浪,眨眼在目所能及的范围狂卷而过。那些细碎的黑色光点纵然脱胎于玄瞳暗力,到底仍只是些无根残屑,当不得凤翼这般破魔之宝的灵气冲击,登时破碎归尘,被一扫而空。而灵飙之势未尽,直卷过地面一道似是人为划出的沟痕,又爆出一声十分细微的冲撞破响。风天末敏锐扭头,正捕捉到一簇浅浅金光被灵飙摧散,登时皱了皱眉,自言自语道:“既有魔气,又有这般灵宝清气残余,莫不是此地曾有正邪之人交手?”可那宝光残余只有一处,又不似曾有过恶战的模样。他略思无解,便抛开了,转而就地盘坐,横凤翼于膝上,一手抚过弓背,轻叩两下道:“魔气既现,魔邪之徒终不得逃。凤翼啊凤翼,接下来要看你的了!”说罢,双手各自掐诀,聚拢云气于掌。起初尚是如棉似絮的乳白云色,渐渐掌中竟隐闻风雷之声,一簇簇细小的电弧在云中隐现,从细若毛发,片刻已扭曲成数条银蓝色的电蛇。风天末将手一指,电弧猛的跃出云涡,攀上凤翼弓身。一团耀目光华刹那爆开,绚烂光芒中,一道彩凤之影扶摇而起,一唳冲霄。古灵圣禽余威湃然,随凤鸣声遍传四野,一时间天际铅云褪,红霞展,诸光捧出丽日,耀开半空晴彩。而凤影在天,光照山河,凡邪秽所存,皆尽摇动。风天末神守灵台,一点灵思寄于凤翼之上,早在这开眼一看的瞬间,已锁定了无边莽山中邪气涌动最盛的方向,顿时长身而起,冷笑一声:“找到你了!”望空招手,将凤翼化影召回,一天灵光绚彩亦随之收敛。随即彩凤绕身一啼,已挟光而去。
朱络初时却是不知身后衔尾追来了这么一位杀神,他与越琼田卜得了方青衣所在,登时就要赶过去。越琼田比他还要更心急许多,但一人伤未痊愈,一人修为有限,连遁法也不能时时用着。天上一段地上一段,走得牵牵绊绊,蹉跎了三两日,还没能走出这一带深山。
朱络再次藉玄瞳之力压制伤势,此番更是谨慎之极,只将内腑经络之伤缓和到暂且无碍的地步,便改以自身修为缓缓疗复。然而他如履薄冰般精打细算,到底难以准确估量这一路之上种种消耗与遭遇,渐渐的便露出些许的颓色。
这一点却是瞒不过一日十二时辰都与他在一起的越琼田,先后遭遇方青衣不辞而别与髅生枯魅使诈脱逃,再是灿烂无忧的性子至此也不免沉默许多,更将当下唯一陪在身边帮着自己的朱络看得愈重了几分。两人这几日的行程中,已是发觉了他身上的不妥。越琼田也不去多说什么,只在休息时将丹囊里许多大大小小的药瓶一股脑掏出来,排成一排摆在朱络面前,认真道:“朱大哥,你看看哪一种是你当下用得上的,只管拿去吃。你服了药,我才能放心继续随你去寻师父。”
朱络看着那些琳琅满目的药瓶不觉失笑,笑痕挂上嘴角,就伸手去拍越琼田的肩膀:“放心吧,你朱大哥的命硬着呢,这区区一段路算不了什么。再几天到了长留山,把你平平安安交到方前辈手里,倒是你得要防着方前辈恼你不听话,给你一顿排头吃……”
“朱大哥!”越琼田难得失礼的打断他的玩笑,只是还没开口,眼圈倏的红了,眼看着便要有水珠子挂下来。朱络一愣,抓了抓额发:“怎么这就要哭了……小越!小越?”
他不问还好,这一问之下,便见越琼田眨了下眼,两颗圆圆的泪珠“唰”的滚了出来,随后就像是决了口,一颗接着一颗的挂了满脸。这般架势莫说朱络意外,就连越琼田自己也吓了一跳。然而情绪乍然的溃堤难能自已,只能就着蹲着的姿势将脸埋在膝间,哽哽咽咽道:“朱大哥,我……我是害怕……”
越琼田吸着鼻子将话说得断断续续,朱络只能又伸手摸摸他的发顶,听他道:“先是小九……然后是燕师兄……宛童姐姐……梅……师父又忽然不要我了,连小骨头都一心要逃走……我……朱大哥,我是真的害怕,我……我好怕你也……”他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也不愿说出口,只双手搂着自己的膝盖哆嗦着肩膀抽噎。朱络却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好多话到了嘴边变作一声叹气,叹着气揉着他的头发:“到底是个才离家的孩子!”
越琼田这一折腾,足有两刻钟才渐渐平复。朱络已换做和他同一边坐着,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揽着他的肩膀哄孩子般不时拍一拍,直到见到越琼田抬起半边哭花的脸,露了只红肿的眼睛偷偷一撇,登时便笑了,捏着他的肩道:“凡事莫要憋在心里,大哭一场宣泄了反而是好事。小越,你年岁还小,从那尊荣富贵地出来,乍见这些生离死别,本就是极为难的,你再自己卯着劲也难为自己,岂不是个憨儿。”
没头没尾哭过这一场,越琼田梗在心头的阴郁情绪也稍有缓和,虽说仍有心事沉甸甸挂着,到底开了一隙透进了些凉风细雨。听闻朱络这样说,也不再遮掩红彤彤的眼圈鼻头,胡乱抹了一把脸低声道:“我抛撇不开……我……朱大哥,你比我年长这许多,所经所历想来也更多些,你便不曾为此所扰么?”
朱络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会把问题绕回自己身上,不过这般少年初出茅庐遭遇的心障于他来说早是久远旧事,笑道:“你若问我,小越,我只能说困扰无用,须得你自己一步一步、一关一关闯过去,回头再看,方有所得;自然,亦有所失。这其间却是旁人没法子教予你的,只能靠你自己去多看看人间生死离别、嗔痴爱恨,或许三五年后、或许十几年后、或许还要更久,但总有一日,你见得多了,也经历得多了,便知这天下的人与事,从无永固、亦无恒常……”他说着话,忽然心中一动,挑了挑眉,语调登时一扬,“不过,越是有本事的人,越可掌控这些变易,而非在变易中随波逐流。强大到能掌一人之生死,便可少历一人之生死;强大到能掌天下之生死,便无人可使你在尘世生死中沉沦……若想成就‘随心所欲、心想事成’八字,无非强大之至而已。”
越琼田恍恍惚惚听着他的话,起初只觉尘世历练艰辛,心中那份酸楚将去未去,即便哭过了仍有余韵不尽。但随着朱络语气中莫名的添上了些变化,不久之前隐约有所觉的诡异之感便又冒了头,一时间连自己的伤感自怜也顾不上了,伸手轻轻在他手臂上推了一把,犹疑道:“朱大哥,你……是不是也遇到了什么事?”
他这一把推得力道颇轻,开口问话也因怕是自己多心而将声音压得极小,只够两人这般并排坐着的距离听清而已。不想即便这样,一句话问出来,却分明看得清楚朱络全身猛的一震,那一刹的僵硬足足数息,然后陡然散了力气般肩背俱垮,人却是站了起来,一连退开数步,才刻意的偏了偏脸,哑着声音道:“我没事,不过一时有感而发,胡说八道而已,你听过便罢,莫要当真。”
越琼田撇了撇嘴,很是不满朱络这般拙劣的搪塞,思及自己刚刚的失态,立刻抗议道:“朱大哥,我有喜事有难处,从来都不曾瞒着你。你莫看我年岁小,就将我当做只能被人哄着护着的孩童,你遇了什么难处,我也会尽力帮你,也愿尽力帮你,怎么你反要与我见外,只肯粉饰太平。”
朱络不常见越琼田这般带了些脾气的说话举动,但分明关切之心拳拳,尽管自身情况大为不妥,还是又将一丝笑意挂上脸,转回身道:“倒不是我有意遮掩什么,只是连在下自己,都尚说不清楚身上究竟出了什么变故……嗯?”
他话刚说到一半,陡然高天之上远远传来一声清呖,宛转如凤鸣。越琼田分神一抬头,就见极远的天边隐隐腾跃起一片五色光华,遥观云开红霞捧日,出现了一片不知是何来历的瑰丽奇景。
朱络同样听到了那声凤啼,再抬头一见云霞绚目,脸色登时变了。那副遮掩都来不及遮掩的吃惊模样看得越琼田一愣:“朱大哥,怎么了?”
朱络恨声跌脚:“怎么是这家伙,他怎么也来了这里……”登时只觉刚刚痊愈的神识伤处又生出几分隐痛,一手捂着头□□了一声。越琼田见状眨眨眼,一时也顾不得再纠缠于刚刚的事情,起身踮脚又张望了一回,忙指着天边道:“朱大哥,你瞧那云霞,似是冲着咱们这边来了!”
朱络张眼再望,果见云气蒸腾,凤鸣声近。自己与越琼田几日跋涉的路程,在这般遁法下也不过半日时间的耗费罢了。这一估算,心中一紧,也只能将旁的事一股脑抛开,冲着越琼田苦笑一声:“是个煞星来了。”
越琼田察言观色:“是朱大哥认识的人?”
朱络点点头:“是碧云天来人,还是打小就与在下最不对付的那一位……小越,这一桩正是需你助我一阵的难事,我当下不与你见外,你又可愿帮我?”
越琼田立刻不假思索的点头:“那是自然!”但随即又有些疑惑,“朱大哥,这段时间你一直与我们离群索居,未曾接触什么外人,你怎知这凭空冒出来的人是要来找你的麻烦?说不定他只是恰巧路过,虚惊一场。”
朱络听他这样说,非但不觉被开解,反而长长叹出一口气:“小越啊,你可曾听过‘不是冤家不聚头’这句俗语……”
风天末循着方向追了一气,倒也不敢走得过快,生怕漏了什么蛛丝马迹。渐渐越过了几座山,背上凤翼乃是古凤灵骸所制,感应灵气邪气皆是敏锐,忽的毫光一吐,登时叫他留了神,定睛向下张望。
便见到下方正是小片稀疏树林,积着厚雪的地面上,依稀望见一些深深浅浅的足迹,延入林中。只是树枝向空蜿蜒交杂,遮挡视线,林中的状况,却是看不分明。
但追了这好一气,终于见到一点人迹,风天末心中仍是生出几分欢喜。立刻落身下去,在林子外头站了站。看那雪上脚印两行,乃是并肩而行,且都稳稳当当,不见慌乱之态,不似经过恶战或是有伤在身的模样,一时反倒叫他拿捏不准自己到底是否追踪到了那股魔气的尾巴。
一边思量着,一边抬脚就也进了树林。一入林中,不觉魔秽,倒有几分炼气修行之人的轻盈灵气残余,显然有人就在相距不远处。风天末压了压心绪,快步深入一段路,张眼尽力一望,丛丛树影隔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果然看到依稀两个人影走在前头,已经快要出了树林。林子外就是一道大山弯,若再拐过去,就又要望不到人了。
他忙扬声喊了一句:“二位留步!”身形疾快,也不过眨眼的工夫,径自追到了前面两人后头。前头那两人听见他这响响亮亮一嗓子,空山雪地的,再不能是招呼旁人,便也都站住了脚。只是停虽停下了,却不见回身,只身量高些的那个转过了半边脸,又有一头一身的雪花披着,看不太清楚面貌,依稀似有了些年岁,立定了等着风天末。
风天末虽说已是颇有修为,出身又是仙家名门,但搁在炼气界中,仍是年岁尚轻的小辈。他见那人有些老态,忙一抱拳,口称了声“老丈”,将自己寻来的缘故浅浅说了,末了又问道:“但凡老丈有见到山中迹象异常,或是见到什么迥异人事,麻烦指点一二。”
那老者拄着唇咳了两声,才缓缓道:“我与孙女是在这山中隐修的人家,平日就不曾见过什么外人,眼下大雪封山,又何来什么异象异人的!”
风天末本还在一边询问,一边又去看了看另一人。那人披着件从脖子掩到脚跟的雪白大氅,通身裹得严严实实,只有一头乌油油绢丝般的头发不簪不髻,尽数散垂下来,末了在发尾用根绸带松松一绾而已。这时忽听那老者呼其“孙女”,再定睛看,虽说被长发和大氅衣领上竖起的雪白毛皮遮了大半张脸,但只看那人露出的小半边脸颊,小颌柔腮,肤白凝脂,果然似是一位妙龄女子,只是眉目皆看不分明。风天末方又望了一眼,忽闻老者清咳一声,那女子也立刻猛的一扭头背身,这下连小半边的脸庞都看不到了。
风天末听那一声咳,也登时反应过来自己的失礼,赶快拽回目光,有点尴尬的垂了眼。不过还没等他开口,老者已先慢吞吞道:“不过虽未见外人,近来山中倒是出了几次闹动,妖气冲天。我这孙女天生灵气灵骨,不堪其扰,这才随老朽离了原居,要往更深的山里换个清静修行处。”
他这样一说,风天末立刻便将孙女不孙女的撇开在一边,连忙追问:“是何妖气,在何处出现,老丈可能指明?”
老者咳笑一声,反去问他:“我们祖孙老的老,小的小,修行浅薄。若是当真与那妖气撞了个面对面,如今可还有性命站在这里与你说话?”
“这……”风天末一噎,他本不是口舌锐利之人,顿时有些接不下话。反倒是老者见他尴尬,又笑了笑,抬手向着背向处远远一指:“这山里不太平,也有小半个月了,起初只在那边簇峰处,最近又渐渐转了方向,似是要往山外去。我观你乃是仙家高修,一身除魔济世的本事,怕是正为此来吧。老朽偏安山中,只能远远观些气脉,给你指一个大概的行径。再要细说,却是不能了。”
风天末闻言忙抬眼,高望而去,云遮雾绕、雪乱霜繁,当真看也看不甚清楚。但好歹终是有了个方位,便向老者抱了抱拳:“有劳老丈指路。”
那老者并无多语,冲他点了点头,就又转回身去,一手携了那白衣姑娘:“孙女,走吧!”
白衣女子仍不吭声,只伸手扶了那老者。祖孙举步才走出不远,忽听身后风天末叫了一声:“且慢!”竟又追了上来。老者攀扶着白衣女子的手指微微一动,又咳了两声,稍稍扭头:“还有何事?”
风天末瞥了白衣女子一眼,诚恳道:“我观令孙女一身灵气沛然,乃是极为难得的修行之体。如今山中妖氛张扬,颇难安身,若是有意,何妨投往在下师门平波海碧云天,以其资质,将来定有所成。”
老者与白衣女子登时对看了一眼,白衣女子无话,老者“哈哈”一笑:“蒙君盛情,若有机缘,或当前往!”说罢挥挥袍袖,不再多言,仍是一手拉着孙女,摇摇摆摆的,继续循着前路走了。
风天末在原地站了片刻,眼见两人身影就要转过那道山弯去,一者佝偻,一者挺拔,前行速度却也不慢,并无再停驻之意,想来能打听到的讯息也就这般多了。他揉揉眉心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挟满腔怒火一头冲了出来,却是一路上正事没办多少,东奔西走,不是在赶路,就是在迷路中。不过他本就是性子坚韧执拗之人,叹过了气,便又振奋了精神,望远处打量。那老者所指的方位,与适才凤翼照见处略有偏差,不过仍算是一条线索,仙便毫不犹豫的仙诀一捻,登时霞光抖擞,再次破空而去。
身在半空,风天末不敢大意,鹰目下视茫茫雪岭,分辨异动蹊跷之处。那老者指路虽有大概的方向,到底过于含糊,蛛丝马迹倒是还需自己详加留心。只是一念及那祖孙两个,风天末心中总觉哪一处有些怪异,像是被自己疏忽了什么。这般一边赶路,一边又把方才两人间的对话掏出来回顾了一遍,先前字句全无异样,唯独想到最末时,忽的“啊”了一声,竟是后知后觉念想到,老者临去“哈哈”一笑,举止腔调,依稀却有几分熟悉。只是再去细想,偏又记不起是否曾在哪里见过。
他心里蓦的装了这一桩事,登时有些躁动。虽说无心云相坐关十年,到底之前也曾行走在外,于炼气界中交结过些人事。若那老者果然曾是旧时相识,一来自己见面不识,当真失礼;二来若是故交,再放任那祖孙两个在这妖氛蠢蠢的雪山中自生自灭,未免凉薄。当下颇是纠结,既想要追踪魔气痕迹,又有心回头,再找那老者一叙,正举棋不定之时,凤翼忽来振鸣,宝弦震呖,顿时拉回了他的心思。
凤翼弓乃古灵遗骸炼制,灵器通神,妖邪阴气难以掩踪。此时乍然自响,风天末心器相通,急忙凝神下视。果不其然,立时察觉到隐有一股怪异妖氛,若隐若现,正在侧方不远的一处山坳中。他眼神一凛,身形动得更快,霞光一敛,彩凤收翼,化作一道长虹,循着那股妖气投去。
山坳之中,生着一片矮树丛,横七竖八胡乱长在山根,一半被大雪掩了,一半掩了风天末的视线。
风天末并未急着冲下山坳,悄无声息在山坡上不打眼处落了身,敛了气息下望。矮树丛虽说有些碍事,只是拱在树丛后面的那一堆,全无什么顾忌遮掩,是以一眼就看清楚了大半。原是一个裹了件玄青色斗篷的人,蹲跪在雪地里头,连头带脚都被包覆住了,只两只手忙忙碌碌的,在一头死鹿身上忙活。那鹿该是新死,尚未凝住的鹿血横七竖八淌了满地,看起来煞是血腥。颇似是个生手的猎户,打了头鹿来,要趁着未冻住先简单收拾了,又不得要领,笨手笨脚折腾得一地狼藉。
风天末起先一眼,也是这么觉得,但弓鸣示警,邪气浓郁,正在这道山坳。他心中正想拿捏着分寸试探,突的平地起了一股飙风,卷霜煽雪,呜啸穿过山坳。正在折腾死鹿的那人半领披风都被风鼓得飞扬起来,露出其下非人非鬼,竟是一副白惨惨冒着幽火的骷髅骨架,一双白骨指爪从死鹿腹腔掏出来,捧着血滴滴一颗鲜活鹿心,犹有热气蒸腾。
风天末顿时再没了二话,掌心一晃,喝声中凤翼开弦。六象灵矢疾如星火,绕灵光,飞金彩,破空而去:“妖物,莫逃!”
林边一道山弯之后,又东折西绕兜出去数里,两个人正在雪坡下站住了。
胡乱几把抹下了涂脸的土灰、衣领毛凑合了一把胡子的是朱络,又顺便抖了抖身上雪沫,笑道:“乖孙女,快束了头发,扎起了衣服,咱们赶快走吧!”
越琼田年岁尚小,十五六岁的当口,身子骨还没彻底长开了。如今打散了头发松松系着,发丝衣领再一遮掩,正是个娇弱弱的小姑娘。只是他从未扮过女孩子,即便只是拿大氅裹了全身,一路走得也是十二分不自在。得了朱络这一句赦,立刻就跳了起来,三两下扯开风氅,又一把抓了发尾,重新梳拢束起。
朱络在旁只看着他笑:“果然你扮起来才能唬过人去,要是换我来,风天末只怕立刻就要动手抓妖怪了!”
越琼田被他说笑得脸一红,但到底不在能闲散说笑的时候,立刻又忧心忡忡起来:“这样糊弄过去,他该不会再找过来了吧?”
朱络笑笑:“我给他指了个方向又反着、离着又远的路,一时半会的,哪就能回头。就算再回来找,咱们早也走得远了,哪就那么容易还能碰上。”
越琼田这才拍着胸口,松了一口气:“那人当真是个高手,我看他身上的宝弓,也十分不凡,难怪你不愿与他硬碰硬撞上。若当真动手,只怕咱们反要遭殃。”
朱络倒不在乎他抬举风天末,笑道:“所以能避则避,不旁生事端,才是保身之道。”
越琼田十分认可的点点头:“当下自然去找师父最为紧要,朱大哥,我们快走吧。”
朱络也跟着应声:“走啦!走啦!”一边心里却是明白,体内伤势拖延着,再断断续续赶了这些路,早耗了大半的体力,如今凭着修为硬撑,情况愈发有些不妙。因此即便刚刚的心有余悸尚在,没有办法的办法,也只能再次妥协服软,暗暗将潜伏在经脉中的玄力勾连调用起来。那股幽深莫测的力量在体内经络脏腑中一冲,几近枯竭的丹田气海顿时得了援助,一扫半身的乏力,长长吐出一口气。
越琼田在旁看着他,见他本有些脸色青白,忽的回了几分颜色,又忽的一凝,一头莫名:“朱大哥?”
朱络还保持着那个吐气的姿势,眨了眨眼,体内玄力流转,正分明滋生出了几分同气连枝的感应,遥遥指向一个方位。
他撇头看了看越琼田,到底开了口:“小越……我似乎……感应到髅生枯魅的行踪了!”
越琼田措不及防听这一句,登时懵得瞪大了眼:“啊?”
刚开始的时候,它根本就不认为自己面对这样一个对手需要动用武器,可此时此刻却不得不将武器取出,否则的话,它已经有些要抵挡不住了。浴火重生再强也是要不断消耗的,一旦自身血脉之力消耗过度也会伤及本源。
“不得不说,你出乎了我的意料。但是,现在我要动用全力了。”伴随着曹彧玮的话语,凤凰真火宛如海纳百川一般向它会聚而去,竟是将凤凰真炎领域收回了。
炽烈的凤凰真火在它身体周围凝聚成型,化为一身瑰丽的金红色甲胄覆盖全身。手持战刀的它,宛如魔神一般凝视着美公子。
美公子没有追击,站在远处,略微平复着自己有些激荡的心情。这一战虽然持续的时间不长,但她的情绪却是正在变得越来越亢奋起来。
在没有真正面对大妖王级别的不死火凤之前,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能够抵挡得住。她的信心都是来自于之前唐三所给予。而伴随着战斗持续,当她真的开始压制对手,凭借着七彩天火液也是保护住了自己不受到凤凰真火的侵袭之后,她知道,自己真的可以。
这百年来,唐三指点了她很多战斗的技巧,都是最适合她使用的。就像之前的幽冥突刺,幽冥百爪。还有刚刚第一次刺断了曹彧玮手指的那一记剑星寒。在唐三说来,这些都是真正的神技,经过他的略微改变之后教给了美公子,都是最为适合她进行施展的。
越是使用这些能力,美公子越是不禁对唐三心悦诚服起来。最初唐三告诉她这些是属于神技范畴的时候,她心中多少还有些疑惑。可是,此时她能够越阶不断的创伤对手、压迫对手,如果不是神技,在修为差距之下怎么可能做到?
此时此刻,站在皇天柱之上的众位皇者无不对这个小姑娘刮目相看。当凤凰真炎领域出现的时候,他们在考虑的还是美公子在这领域之下能坚持多长时间。白虎大妖皇和晶凤大妖皇甚至都已经做好了出手救援的准备。可是,随着战斗的持续,他们却是目瞪口呆的看着,美公子竟然将一位不死火凤族的大妖王压制了,真正意义的压制了,连浴火重生都给逼出来了。这是何等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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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曹彧玮内心所想的那样,一级血脉的大妖王和普通的大妖王可不是一回事儿啊!更何况还是在天宇帝国之中名列前三的强大种族后裔。论底蕴深厚,不死火凤一脉说是天宇帝国最强,也不是不可以的。毕竟,天狐族并不擅长于战斗。
可就是这样,居然被低一个大位阶的美公子给压制了。孔雀妖族现在连皇者都没有啊!美公子在半年多前还是一名九阶的存在,还在参加祖庭精英赛。而半年多之后的今天竟然就能和大妖王抗衡了,那再给她几年,她又会强大到什么程度?她需要多长时间能够成就皇者?在场的皇者们此时都有些匪夷所思的感觉,因为美公子所展现出的实力,着实是大大的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之外啊!
天狐大妖皇眉头微蹙,双眼眯起,不知道在思考着些什么。
从他的角度,他所要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妖怪族和精怪族能够更好的延续,为了让妖精大陆能够始终作为整个位面的核心而存在。
为什么要针对这一个小女孩儿,就是因为在她当初夺冠的时候,他曾经在她身上感受到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也从她的那个同伴身上感受到更强烈的威胁。以他皇者的身份都能够感受到这份威胁,威胁的就不是他自身,而是他所守护的。
所以,他才在暗中引导了暗魔大妖皇去追杀唐三和美公子。
暗魔大妖皇回归之后,说是有类似海神的力量阻拦了自己,但已经被他消灭了,那个叫修罗的小子彻底泯灭。天狐大妖皇也果然感受不到属于修罗的那份气运存在了。
所以,只需要再將眼前這个小姑娘扼杀在摇篮之中,至少也要中断她的气运,那么,威胁应该就会消失。
但是,连天狐大妖皇自己也没想到,美公子的成长速度竟然能够快到这种程度。在短短半年多的时间来,不但渡劫成功了,居然还能够与大妖王层次的一级血脉强者抗衡。她展现出的能力越强,天狐大妖皇自然也就越是能够从她身上感受到威胁。而且这份威胁已经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了。
曹彧玮手中战刀闪烁着刺目的金红色光芒,全身杀氣凛然。一步跨出,战刀悍然斩出。天空顿时剧烈的扭曲起来。炽烈的刀意直接笼罩向美公子的身体。
依旧是以力破巧。
美公子脸色不变,主动上前一步,又是一个天之玄圆挥洒而出。
战刀强势无比的一击也又一次被卸到一旁。在场都是顶级强者,他们谁都看得出,美公子现在所施展的这种技巧绝对是神技之中的神技。对手的力量明明比她强大的多,但却就是破不了她这超强的防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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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没有谁怀疑这种能力的由来,毕竟,孔雀妖族最擅长的天赋本来就是斗转星移。她这技巧和斗转星移有异曲同工之妙。
美公子这次化解曹彧玮的攻击之后却并没有急于攻击,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曹彧玮眉头微蹙,这小姑娘的感知竟是如此敏锐吗?在他以火焰化铠之后,本身是有其他手段的,如果美公子跟上攻击,那么,他就有把握用这种手段来制住她。但美公子没有上前,让它原本蓄势待发的能力不得不中断。
战刀再次斩出,强盛的刀意比先前还要更强几分,曹彧玮也是身随刀走,人刀合一,直奔美公子而去。
美公子手中天機翎再次天之玄圆,并且一个瞬间转移,就切换了自己的位置。化解对方攻击的同时,也化解了对方的锁定。而下一瞬,她就已经在另外一边。曹彧玮身上的金红色光芒一闪而逝,如果不是她闪避的快,无疑就会有另一种能力降临了。
拼消耗!她似乎是要和曹彧玮拼消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