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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8 章 章九七 明池金(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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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渐升、风渐缓,久违的冬日太阳推开灰蒙蒙的晨霭薄云,灿灿明光如金线垂络,柔和的覆在越琼田的眼皮上。

大概是那片金色足以穿透因昏迷而遮笼在意识上的黑暗,片刻后,越琼田的眼皮连带着睫毛微微一颤,缓缓撩开了。刚露出在天光下的眼神还是全然的迷惘糊涂,直愣愣对上了高悬头顶的日头,对视半晌,忽的一眨,被阳光灼得酸胀的眼角“刷”的流下两线泪痕,终于彻底醒过了神。

越琼田猛一个翻身从地上跳起来,除了胸口还微有隐痛竟再无什么不适。他反而有些难以置信,伸手在胸前一捣:“我……我竟然还活着!”忽而又大叫一声,“朱大哥!”慌慌张张转头,去看不远处的阵法。

十几步外,地面焦痕犹然,朱络端坐阵中的模样也与之前并无二致,若非自己在雪地上昏倒时压出的凹痕还在,越琼田几乎以为自己只是发了一场莫名其妙的梦罢了。用力甩甩头,他先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开,跌跌撞撞去寻玉牌。凭着记忆在大片积雪中翻了又翻,好容易从一处雪窠里掏了出来。冰冷冷的玉牌握在手里,如今天阳明亮,清清楚楚照见上面一层被胡乱涂抹上去的泥印子,一点点雪水和上一小撮雪下的土,手法粗劣之极,却将自己糊弄得深信不疑。

咧咧嘴没能出声的笑了笑,越琼田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在笑什么,一手攥起衣袖就去玉牌上胡乱抹擦一通。薄薄一层泥印子三两下就抹了个干净,露出下面莹润的玉石质地仍是剔透无暇。他愣了一下,忽然想起什么,扭头飞快的冲回到焦线处,将玉牌用力按在了上面。

甫一落地,一道玄黑色的细纹猛的窜上了玉牌,前一息尚是无暇通透的玉色,瞬间被内部扩散开的浊色掩去了宝光,随即“咔嚓”一声轻响,似是难以承受这股幽暗气息,一道裂痕上下贯通,蓦的将玉牌一分为二,左右滚落两边。越琼田“啊”的叫了一声,额头上登时见了冷汗,张皇道:“误……误了时辰了么?”无头苍蝇般原地转了两圈,又扑回到自己昏倒的雪窝里,双手在四周乱抓一气。忽然指尖碰触到一个熟悉的硬质玉块,一把抓起来,正是獬豸印。此时也顾不得琢磨髅生枯魅那一击既未杀人、亦不曾夺宝的用意,越琼田飞快掐动法诀,宝光一擎,朱红箓影再现,朝着阵法当头盖下。

一印落定,百法皆消。细碎的破裂声仿若幻觉,一现即灭,却分明能够感觉到有什么无形之障应声溃散。蓦一股玄异之气染在山风中,随着障壁的破开冲面而至。那速度快得越琼田全然不及反应,只觉亦似无穷魔怪张牙舞爪、亦似浩渺云天无际无垠、更似幽渊诡谲万象皆吞……诸多印象在脑海一闪而过,那股玄异之风也在这刹那间一现乍凝,随即似被什么难以抗拒的力道猛的一收,咆哮着倒卷而回,其来去之倏忽,陡然在阵眼之处搅起了一股不小的旋风。

越琼田惊呼一声:“朱大哥!”

风消散、被旋风卷起的碎雪也纷纷扬扬落回地上,风雪后面的朱络仍是盘坐,双手撑在膝头,冲着他笑眯眯一抬下巴:“嚯,一大早的,这大嗓门,很精神嘛……嗯?”

一句话尾音突变,越琼田只觉人影一晃,朱络已欺近了身前尺半之距,伸手在他胸前一捞:“出了什么事?”

越琼田低头,才看到自己胸口偌大一片衣襟竟不知何时变得破破烂烂,分明是一只手掌大小轮廓。碎裂的衣料下露出雪青的内衫颜色,倒是完好无损,不见半点异样。他呆了一瞬,扯着嘴角苦笑一声:“朱大哥,小骨头跑了。”

朱络皱着眉头听越琼田将髅生枯魅诈解锢元链脱身之事说了一遍,随即冷哼一声:“魔性不改!本来瞧他这段时日还算乖巧,打算饶他一命,如今却是他自寻死路了。”

越琼田眨眨眼,依稀觉得朱络醒来后的戾气略大了些,不过一手抚上胸口,隐约的钝痛也已化消得差不多了,便道:“朱大哥,我倒是觉得有些奇怪。”

“何事奇怪?”

越琼田犹疑着在胸前按了按:“他……没杀我……”

朱络险些被他气乐了:“你那一身的护身宝贝,层层叠叠不晓得穿了多少层的护甲法衣。髅生枯魅急于脱身,岂会与你过多纠缠,一击中或不中,抽身就走才是上策。”

“不是的……”越琼田连连摇头,“我尚有几分印象,小骨头……他……在锢元链解开的一瞬变得好生残暴陌生,全然不是我熟悉的样子。他那时出手……定不会对我手下留情。可是……”他又在外衫破损处摸了摸,“那一击的力道将我击昏,却连我身上一层防护都没能激起。他……到底是手下留情了,还是当真没想要伤我?”

朱络不耐烦看他这幅困扰之极的模样,很干脆的伸手给他拢了拢衣领:“想这么多做什么,等将他捉回来,一问便知。到时候,是死是活,也不过是你一个念头的事儿罢了。”

“朱大哥,你要去捉小骨头?”

朱络一顿,讪笑一声:“一时嘴快一时嘴快,自然还是要先办妥了你的事。至于髅生枯魅……”他眼中的那点笑意丝丝凝结起来,沉没在黑沉不透的眸底,“这般放肆,必是要让他吃些苦头才成。”说罢,转身扶头就往越琼田之前搭建的临时休憩所在走,“行功数日,颇觉疲倦,待我稍歇一歇,便设法去找方前辈的行踪。”

他脚下走得飞快,三两步就将越琼田远远抛在了后头。越琼田也没急着追上去,若有所思的握着獬豸印站在原处,喃喃疑惑道:“朱大哥身上的气息……好生奇怪……是我的错觉么?”

“奇怪!好生奇怪!”

同样不辨方向的莽山中,髅生枯魅正在晃晃悠悠前行。越是荒无人烟处,层层累积了一冬的大雪越是厚软如棉,足以淹没他的小腿骨,让跋涉的脚步也变得格外艰难。

没有目的的乱走了一气,倒还在一道看不出深浅的山沟里没能出去,髅生枯魅气馁得干脆一屁股原地坐下,随手在旁边拍起一片雪雾,气哼哼道:“为什么不能用遁法离开?再走下去,本座的脚趾骨都要磨平了!”

他胸腔中幽火烁烁,忽倏飘溅出一大蓬,绕着他打起了转,一道更为阴沉暗哑的声音从火中飘出:“不成,不成,你若动用魔元,恐被朱络察觉,届时不但走不脱,只怕连性命也要没了。”随即又古怪一笑,“你当时若肯让我杀了那姓越的小子,哪还会有这些后顾之忧?怪你自己,都要怪你自己!”

“胡说,本座喜欢那小子,为什么要杀他!都是你没用,当初才会失手让方青衣抓住了!你的错,你的错!”

“明明是你贪图魂墟里那点魂元,才暴露了行迹!”幽火也不甘示弱,绕着白骨越转越快,颇似怒气勃发,“要不是我一路苦心设法保你,你早被那个叫朱络的掐死了!”

“呸,分明是本座一直在费心保你!若没了本座,不要三天你就要滚回魔元碎片里重生去了!”

“哈哈,好笑,若没有我在,你那九幽之体不过就是个笑话,便是那姓越的小子都能一巴掌拍得你散了架!”幽火忽的一涨,直蹿高到骷髅头顶乱摇乱晃,“我为什么要和你这个蠢材共生!若将你换成骸生,这次出山联手,我两个早将这炼气界翻覆过来,什么神京,什么青冥洞天,皆要闹他一个天翻地覆,尸横遍野!”

“呸呸呸!”髅生同样不甘示弱,伸着手在头顶乱拍,“本座也不喜欢你,本座也宁可要枯魍……呃……”他叫嚷到一半忽然卡住,气焰一矮,搔了搔前额骨,“枯魍不成,枯魍更不成,他比你还要让本座讨厌!”

枯魅立刻得意洋洋笑了起来:“蠢材,也就只有我不嫌弃你空空如也的脑袋。你乖乖听我的话,等回了谷,向魔主禀告魔尊玄瞳出世之事,自然少不了咱们的好处,说不定还能让你统领白骨灾兵,外出为魔主开创伟业。”

“统领白骨灾兵啊……”髅生一瞬憧憬,但立刻又摇起了头,“不喜欢,本座不喜欢,太麻烦了!”

那簇幽火登时一蹿,枯魅咬牙切齿怒道:“没出息!那你喜欢什么?那个姓越的小子?”

不想听他这一问,髅生眼窝中的幽光反而一亮:“是极,是极!越琼田还说要请我去玉完城大吃大喝许多好吃的。嗯,他答应过本座,可不能赖账!不能赖账!”

枯魅嗤笑一声:“你骗了他,打伤了他,还准备狠狠坑上一把他的朱大哥,你莫不是还指望他能请你吃饭?断头饭或许倒有,那个朱络定然很乐意请你吃一顿,定然很乐意,哈哈!”

髅生枯魅被他揭底得着恼,气哼哼道:“分明都是你做的,如何怪我!如何怪我!”

“你便是我,我便是你,我做与你做,有何不同?你以为那些凡夫俗子当真分辨得出么!”

枯魅每出一言,髅生便觉自己本来十足的底气被打压得一矮,终于恼怒的伸手在胸骨前虚虚一拽:“闭嘴吧你,本座不需你来教,本座自有主张!自有主张!”

在他头颅之上跃动的幽火应声回落到胸腔,幽幽光芒将雪白的骨头映得一片惨碧。似是得意洋洋的飘转了数圈,才重新渐渐蛰伏下去。只是纵然没了枯魅的喋喋不休,髅生犹觉几分郁闷,赖在雪窝中打了两个滚,伸手挠了挠头骨:“奇怪,本座为何还是觉得胸口闷闷的,枯魅你又在作怪?”

胸中那簇幽火慢悠悠一烁,分明带了些不屑的意味,这遭倒是连声音都懒得发出了。

冬阳煦煦,透过薄薄一层绸布支起的棚子顶落下来,将这处简陋的栖身之地映照得里外透亮,纵然北风如割,仍能让人不自觉生出几分暖洋洋的错觉。

朱络就直挺挺躺在棚子里阳光地最中央的位置,大喇喇霸占了越琼田的矮榻。哪怕是闭着眼,依然有亮堂堂的阳光洒在眼皮上,整个人都好似镀上了一层金边。这般灿烂到近乎炫目的光色,朱络反却觉得所触皆凉,分明一种更深沉幽暗的冰冷遮蔽在头顶,让金灿灿的阳光可望却不可及,宛如隔雾观花,纵然入眼光彩熠熠,到底非为自己所有,一如……

初冬雪后,即便只是一层薄薄粉白的雪沫积在地上,天气却到底还是骤然冷了下来。灰蒙蒙的天,同样灰蒙蒙的被蔽在云后的朝阳也多了几分没精打采的意味,吝啬得几乎没多透露出一点温度。

这样冷清的一个早晨,镇子口一带只有卖些热粥馒头包子的小早点铺还有些人气,搓着手跺着脚的人们或是拿了热腾腾的食物匆匆离开,或是干脆就钻进遮着厚棉帘的屋子里,找个烤得到火的位置坐下,慢条斯理吞着滚烫的粥汤,还有人……一个瘦骨伶仃的半大男孩,裹着旧衣,踢踏着一双棉花差不多已经漏光了的破棉鞋,探头探脑的蹲在墙拐角,瞥一眼锅开鼎沸的早点铺子,缩回去狠狠咽上一口唾沫,再探头出去看上一眼……似乎铺子门口一摞大蒸锅上头滚滚冒起的白气就是什么香喷喷的美味,用眼睛咬上一口、两口、三口……就把饿得几乎只剩下前胸后背两层皮的肚子填饱了,连冻得冰凉麻木的手脚似乎也回复了那么点温度,重新有了知觉……

男孩再看一眼早点铺冒着的热气,抱着手臂狠狠的蹦了几下。又麻又疼的感觉从脚底板冲上来,立刻刺激得他龇牙咧嘴。不过嘴咧到一半,忽然一僵,随后立刻低下头,有点奇怪的踢了踢脚下的薄雪。

雪层很薄,甚至连地面土石的颜色都掩盖不住,更何况一颗指肚大小的珠子,就那么明晃晃半掩半露在雪中,晨光一透,光彩莹莹,十分扎眼。那男孩子盯着那颗珠子愣了愣,像是有点意外这么大一颗明珠就在脚边,为何自己直到现在才发现;又有点庆幸这珠子幸好是落在了这么个不起眼又没人来的墙角,不然说不定早就被什么眼尖手快的人捡去了,哪还轮得到自己看见……

心里乱七八糟的盘算着,男孩子蹲下身,小心翼翼将那颗珠子握进了手里。圆润的明珠通体晶莹剔透,入手竟觉微温,上面还栓了一条夹金的丝绳,只是之前细细的绳子完全被白雪覆盖,才不曾叫人发觉。丝绳末端络着一对弯如新月的小小金钩,如今其中一枚松脱了几分,想来也就是这么件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饰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的缘故。那男孩子年纪虽不大,也分辨得出这想来是颇为值钱的物件,好似天上掉下的横财直接砸到了自己眼皮底下,顿时满脑子都冒起了暖和厚实的棉衣、热腾腾香喷喷的饭菜、以及全套的笔墨纸砚、还散发着墨香的簇新书本……最末一个念头出现在脑海中,男孩子忽然一愣,已经堆了满脸的傻笑顿时也刹住了,转成几分犹豫迷惑,有点苦恼的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值钱的珠子和自己靠着偷听断断续续学来的圣人言在脑袋瓜里恶战了个人仰马翻,末了到底迟疑着从怀里掏了掏,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字纸,将那粒珠子仔细的包了起来。

……

“朱大哥,你怎么样?伤……是伤势又不大好了么?”

蓦来一句问话打断了朱络稍稍冒出个头的回忆,越琼田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试探,还有几分担忧自己是不是过于急切的小心翼翼,格外忐忑。朱络猛一睁眼,似真似幻的风雪与阴霾俱散,抬手撸了把脸笑起来:“什么不大好,早都好了七八分了!不过是养养精神,等下还有得费力气的地方呢。”他的笑意舒展又有点慵懒,与越琼田记忆中的全无半点分别,似乎早前微妙的变化全然不过错觉。越琼田反倒愣了愣,然后才在矮榻边蹲下,微微带了点期冀的问道:“费……力气的什么地方?”

朱络“哈”的一笑,伸手揉他的脑袋:“别装了,你左边脸上明晃晃写着‘师父’两个大字,右边脸上也同样写了两个,还要问什么什么!”便一挺腰坐起来,“帮你找方前辈的去向,在下答应过的,岂能食言。”

越琼田眼中登时一亮,兴奋得反倒结巴起来:“怎……怎么找?”

朱络垂下眼皮,适才戛然而止的回忆仿佛又在眼前晃过,继而鲜明无比的停留在了那颗雪地明珠上。他抚着头揉了揉额角,一手摸进丹囊,再摊开时,掌心赫然也是一粒明珠,乍一看还与记忆中一般无二,但略一仔细,就看到无数裂纹纵横其上,竟是早已粉碎,又被人小心翼翼重凑了起来,勉强仍捏合成了一个珠子的形状。

越琼田看到那颗珠子,不由一呆:“朱大哥,这是……你那颗明池金?怎么碎成了这个样子!”

女萝芗中变故连连,越琼田半途中招昏迷,自是不知后来朱络破珠解封的举动。朱络也没想着多解释什么,只托着那颗珠子,在越琼田眼前又晃了晃:“明池金,你还记得用途么?”

越琼田点头,脱口答道:“卜器!”只是随即想到朱络这个时候忽然有这一问,想来还有什么别的用意在内,立刻口气又虚了半分,“还……有其他什么用途么?”

朱络冲他笑笑:“卜者,明也、窥也。若与其反向,则为暗也、蔽也。这块明池金可是取自天墟明池,里头的门门道道多着呢,不过可惜碎成了这样,这一堆碎渣,也就只剩下问卜一个用处了。”

“天墟明池?”越琼田陡然睁大了眼,猛的往前一凑,鼻尖险些都要撞到朱络托着明池金的掌缘上,又自己险险刹住了,结巴道,“天墟明池所出的明池金,不……不就只有寥寥几块,都在……在光碧堂制成了镇派法器么?这个……也是天墟明池采到的明池金?”

“咳咳!”朱络干咳两声,忙飞快的拐了个弯,“这块品相不好,品相不好,光碧堂看不上……过来过来,想什么呢,明池金我可就只有这么一块,等下要是用砸了,可就没有第二块了!”

越琼田这才反应过来,眨巴着眼睛看着朱络:“朱大哥,你要用明池金卜问师父的去处?你……会卜卦?”

朱络揉了揉鼻子,避重就轻:“总之乖乖听话,等下要出力的是你,你自己也不要出了什么闪失。”

“我成!我怎么做都成!”越琼田立刻连连点头,看着明池金的眼睛也终于绽开了几分光彩,“朱大哥,我要怎么做?”

朱络改为摸着下巴,慢慢摩挲的同时,也在心里又琢磨了一回原本的打算。若要寻方青衣行踪,当下以明池金问卜最为可行。自己虽未修习过卜术,但事情迫到眼前,倒是从记忆深处榨出了曾听人提过的一个法子,便徐徐向越琼田道:“明池金非金非石,若要以其锻造法器,唯元火可融。要问方前辈去处的这一卜,问卜者是你,卜者也只能是你,稍后我用离火元功助你,待明池金一融,抱心一念,明池金随你心意牵引,自会有所得。但若心神难聚,功亏一篑,明池金只此一颗,却是没有第二次的机会了,你可能行?”

越琼田不曾想到寻人的法子转了一圈,还是要落回自己身上。不过这一来他反倒觉得心中一稳,似乎将原本不可把握之冀望重新握牢在手中,看看朱络,又看看他手中的明池金,用力点了点头:“我能!我一定能找到师父!”

朱络冲他安抚的一笑,手掌一翻,那颗好容易拼凑起来的明池金就滚落到越琼田的手心。越琼田慌的一把握住,用的力气大了些,又忙忙将攥紧的手指松开几分,像是捧着什么独一无二的珍宝,连呼吸都几乎屏住了。

朱络施术,倒也不拘什么所在,言说即动,就拉着越琼田在矮榻上面对面坐了。越琼田依言将明池金团团掬在掌心,垂下眼静静的深吸了几口气,好容易压住了砰乱的心跳,这才冲着朱络点了点头:“朱大哥,我准备好了。”

朱络没做声,在越琼田点头的同时,双手一抬,指尖绽起两簇炽艳红光,又转眼拉束成线,贯入了他的双肩。越琼田轻“啊”一声,灼热的离火灵息强横冲入经脉,自肩沿臂疾贯而下,瞬间双臂如灼,好似钻入了两条细小却威势凛然的火龙,炽热之气,犹如煎髓烤血,眨眼已蔓延至腕至掌。艳艳的透红火光目视可见,也同时裹住了两条手臂,在掌心开出了一朵腾腾灼烈的火莲。

越琼田便瞪大了眼睛,一瞬不瞬的盯住了那朵腾跃着赤色火焰的莲花。

南天离火借体而出,为的是不被强悍元火损及他的身体经脉,但离火灵息走经窜脉,带给全然不曾修习过相近心法的肉身的仍是极大的痛苦。烈火灼灼,仿佛在活生生炙烤每一寸流经的经脉与血肉,越琼田紧紧抿着唇,五官仍是疼痛得不住在扭曲变形,难以自抑。然而痛楚的尽头处,似乎被搁在火焰上烙烤的双掌之中,璀然红莲,艳艳张扬,明池金含于其中,受元火之力锻炼,其上的无数道细小裂缝顿时尽数重新破裂,随即肉眼可见的开始在红焰中融化,化作丝丝缕缕浅金色的浓稠雾气。

越琼田心中陡然一凛,片刻前还折磨得他痛苦不堪的灼痛也登时被抛开了,哑声道:“朱大哥,可以……我可以开始了么?”

朱络的目光同样落在已近全数融化的金雾上,仍在源源不断将真修之力灌入越琼田体内,催动火莲彻底炼化明池金。直到精粹元火焰光三变,同样烧灼成了一片金红,这才指尖连动,抽回了离火元功,沉喝一声:“静神,冥思!”

越琼田应声闭目,依先前所教,十指箕张,虚虚笼住那团金雾。随后放任心神沉入其中,心守一念,虚于精神,受其牵引亦以己心牵引玄玄之力,问卜成乩。

朱络在这时已将离火真修全数收回,元力一转,归于丹田,随即猛一扭头,无声无息的一口血喷在了旁边的雪地上。雪白血红,顿时刺目鲜艳。他深深吸了口气,尽力压下提纵真元引动的脏腑翻腾,摸出粒丹药填进嘴里,胡乱嚼嚼吞了下去,这才觉得涌动的气血稍有平复,又去查看越琼田的状况。

好在越琼田全神贯注问卜,心神皆空,半点也不曾为身边这点小小的动静干扰。朱络怕有闪失,凝神看他,就见少年沉息端坐,心神相合,灌注指尖,又加于团在十指间的金雾之上,似虚似实,似引非引,正是以身为器,欲得一卜。

这般问卜之法,但凡有炼气界中修习卜道之人在场,哪怕只是光碧堂中初窥门径、尚不得登堂入室的外门弟子,也不免叫其贻笑大方。非是朱络胡乱行事,而是天墟明池中所出明池金,既珍且贵,量极稀少,尽数把握在光碧堂手中,炼做镇派法器行天之镜,由代代掌门守护相传。而余金寥寥,铸就的有数几件法器,也只传在几名亲信弟子之手,轻易不肯外露。如此珍物,却在朱络手中落得个杀鸡取卵的用法,越琼田这一卜问后,被元火强行榨出全部灵能的明池金就只是一堆无用的灰烬,当真是令人发指的暴殄天物。但也正因如此,就算全然不通卜术如越琼田,得此郁郁法物之灵导引,也足堪问卜方青衣行踪。

只是朱络拿得出明池金,也想得出这个简单至粗陋的卜方,却到底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他见越琼田安然静坐,料想正在全神贯注的问卜中,便悄没生息的撮了几把雪,将地上血迹盖住。

回头再看,越琼田指尖金雾更腾,依稀可见正是缕缕细若牛毛的金丝杂糅成团,东旋西转,仿佛被冥冥中一股力量牵引游动,却终是差了些什么关窍,难以成型。

“这……”朱络眉骨一动,看到越琼田额头密密渗出的细汗,又把声音咽了回去。当下情形,越琼田依指引沉心静息,难闻身外之声,但看他这般吃力的模样,而明池金融做的金雾犹然尚难成型,不用说便知是遇上了难越的关卡。只是事到当下,即便朱络就在一旁,却也有心无力,到底这一卜的结果如何,全然只能押注在越琼田自身。

卜术成败,皆不至于伤损越琼田性命,算是目前朱络唯一能够确定的事情。因此纵然心中焦虑忐忑,他到底还能稳稳坐住,继续静观其变。起初足有数十息之久,金雾仍是聚如蓬松丝缕、越琼田闭目一动不动的模样也是依然不变。但再待片刻,朱络敏锐,蓦的察觉二人周遭本是干净冷冽之极的山林雪气中,蓬勃掺入了一股澎湃非常的灵气。灵气团圞如旋,涌动在周遭三尺之内,其浓其郁,令人咋舌,又模糊觉得几分相熟。

朱络眯了眯眼,一点点从脑子里抽丝剥茧,只是那灵气在这短短片刻间愈发浓烈,渐见清光,生于越琼田周身,起初只是朦朦一层浅淡光晕,随即层层绽开,凝做了一片灿烂光霞。朱络“啊”的一声,这一遭再无犹疑,已是十二分的笃定:“极灵之身!”

逼至极限,终破身内之障。自方青衣为越琼田施以明光启性后,强大灵气虽被渐渐引导梳理,但为避外嫌,仍是一直在体内蛰伏,轻易不叫人知。如今不知越琼田在静卜之时究竟有何遭逢,竟是一举冲开了方青衣为他掩住的灵窍。顿时再无可遮,亦不可掩,光霞灿烂之中,陡然金光蜿蜒,雾气般的明池金丝缕剥出,凭空盘旋流动,呈变幻不定之姿。

朱络也是第一遭见到明池金成乩之象,“啧啧”出声,随即也立刻屏息凝神的,依着金雾逐渐勾勒出的轮廓细观。明池金所凝,似画非画,其中俨然有山川河流起伏之态,正是一张沙盘般的地图。金雾抽剥殆尽时,图亦成形,随即便会消散。期间留给他记下的时间不过片刻。朱络登时不敢怠慢,瞪大了眼睛要将那图牢牢的刻在脑中。好在地图不算复杂,数眼瞥过,已算得上是了然于胸。这才吐出一口气,眼见雾气凝做的地图重又变得模糊,金色浅淡,行将消散。

明池金这一散,便成尘埃飞灰,再无用处。问卜之术亦也当在此时终止,只等越琼田回神。只是眼看金雾已淡至几不可见,消散之势却忽然一止。非但停滞,更周围灵气隐隐躁动汹涌,簇拥而来,明池金受其环裹滋润,已成透白的颜色竟又重新渗出几分浅金,飘飘扬扬,忽凝忽散,仿佛正被那股汇集了强大灵气的力量支撑,又要重新拼凑出什么……

朱络却是大吃一惊,登时跳起了身,叱喝道:“小越,别胡来,快收手!收手,停下!”

越琼田似是不闻,依然端坐,一身明光却愈发灿亮,明如灼日一般。灵气如潮,翻腾涌灌,强行钉住即将消散的明池金。而与之相反的,烁烁霞光下,少年一张脸却在隐隐泛白,额头热汗滚如落珠,已是沾湿了半边鸦黑的鬓发,又渗入衣领之中。

“小越!”朱络气极,又吼他一声。蓦然右掌一翻,一掌破入霞光,拍在了越琼田背心,强势截断了他体内仍在绽出的灵气。然而浩大灵气一受外力,纵然越琼田无心,那股反震之力也是非同小可。朱络一掌拍下,纵然已是十分提防,仍“轰”的一声,满地爆起飞雪烟尘,撼得他身形难稳,从矮榻上直跌下去。体内暗伤更受波及,喉头一甜,险些再喷出一口血来。

“这臭小子!”堪堪咽下嘴里的血沫,朱络目光一扫,便见越琼田也被倒震得飞出矮榻,直摔到了棚子外头。那棚子本就是在积雪地面上扫平一块草草搭建,周遭皆是深可盈尺的厚雪,更有攒了大半个冬天的积雪堆。越琼田好巧不巧一头扎进去,顿时被埋了大半个,正晃晃荡荡用力踢着腿,又是狼狈又是好笑。

朱络几步过去,揪着腰拔萝卜一般将人拔了出来,搁在地上拍打拍打满头满身的细雪,这才唬着脸道:“醒了?停了?”

越琼田一瞬茫然,扑闪着满是霜花的眼睛和他对视了半晌,这才恍如梦醒,“啊”一声叫了出来,一把揪住朱络衣袖,大声道:“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师父!师父他……他在……”似真似幻中看到的散碎画面一幕幕飞快在记忆中冲刷,被冰雪掩盖的堆满了骸骨的破烂小镇宛如地上鬼域,累累尸骨尽头,一条蜿蜒小路直入山深不见之处。青石残碑歪歪斜斜立在路旁,碑上却填满了如血殷红的颜色,乃是两个以手指硬生生剜出的大字:长留。

“方前辈在长留山。”朱络接上了越琼田语无伦次的后半截话,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脑袋,“我记得路径,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就定会带你过去,找到方前辈。”

越琼田立刻连连点头,恨不得立刻就要跳起来出发。只是忽又顿住,猛扭头道:“朱大哥……”

“不过你刚刚是怎么回事……”

两人同时开口,撞了个正着。越琼田立刻闭上嘴,乖巧的让了一步。朱络不跟他客气,清清喉咙道:“明池金已卜出方前辈的踪迹,你体内灵气却又忽然爆冲,险些失控。若是那时出了差池,就是危及性命的局面。到底是又发生了何事,你自己可清楚?”

越琼田一怔,像是恍惚了一瞬,才重新定了定神,迟疑道:“朱大哥,你说……明池金刚刚占卜出的结果,定然就是我师父会前往之处么?”

“自然!”朱络不假思索,“这可是月……你怎么又要问一遍这个?”

越琼田抿着嘴唇,踯躅片刻:“我刚刚……刚刚明明看到了师父在长留山,心里很是欢喜。但忽然好像又恍了恍神,师父不见了,长留山也不见了,就像被一下子扔到了一个全没到过的地方……我不知道那是哪儿,也不知道……怎么会到了那里。只想再看清楚点儿,又看不大清楚。然后……然后一回神,就看到朱大哥你了。”

他这一说,朱络也同是莫名。抓了抓头:“你看到了什么?”

越琼田恍恍惚惚道:“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所在,只有一条小溪哗啦啦流着,溪边下着雪,水里夹着碎冰,好像……好像还隐隐约约有白色的花瓣。再远……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刚开始的时候,它根本就不认为自己面对这样一个对手需要动用武器,可此时此刻却不得不将武器取出,否则的话,它已经有些要抵挡不住了。浴火重生再强也是要不断消耗的,一旦自身血脉之力消耗过度也会伤及本源。

“不得不说,你出乎了我的意料。但是,现在我要动用全力了。”伴随着曹彧玮的话语,凤凰真火宛如海纳百川一般向它会聚而去,竟是将凤凰真炎领域收回了。

炽烈的凤凰真火在它身体周围凝聚成型,化为一身瑰丽的金红色甲胄覆盖全身。手持战刀的它,宛如魔神一般凝视着美公子。

美公子没有追击,站在远处,略微平复着自己有些激荡的心情。这一战虽然持续的时间不长,但她的情绪却是正在变得越来越亢奋起来。

在没有真正面对大妖王级别的不死火凤之前,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能够抵挡得住。她的信心都是来自于之前唐三所给予。而伴随着战斗持续,当她真的开始压制对手,凭借着七彩天火液也是保护住了自己不受到凤凰真火的侵袭之后,她知道,自己真的可以。

这百年来,唐三指点了她很多战斗的技巧,都是最适合她使用的。就像之前的幽冥突刺,幽冥百爪。还有刚刚第一次刺断了曹彧玮手指的那一记剑星寒。在唐三说来,这些都是真正的神技,经过他的略微改变之后教给了美公子,都是最为适合她进行施展的。

越是使用这些能力,美公子越是不禁对唐三心悦诚服起来。最初唐三告诉她这些是属于神技范畴的时候,她心中多少还有些疑惑。可是,此时她能够越阶不断的创伤对手、压迫对手,如果不是神技,在修为差距之下怎么可能做到?

此时此刻,站在皇天柱之上的众位皇者无不对这个小姑娘刮目相看。当凤凰真炎领域出现的时候,他们在考虑的还是美公子在这领域之下能坚持多长时间。白虎大妖皇和晶凤大妖皇甚至都已经做好了出手救援的准备。可是,随着战斗的持续,他们却是目瞪口呆的看着,美公子竟然将一位不死火凤族的大妖王压制了,真正意义的压制了,连浴火重生都给逼出来了。这是何等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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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曹彧玮内心所想的那样,一级血脉的大妖王和普通的大妖王可不是一回事儿啊!更何况还是在天宇帝国之中名列前三的强大种族后裔。论底蕴深厚,不死火凤一脉说是天宇帝国最强,也不是不可以的。毕竟,天狐族并不擅长于战斗。

可就是这样,居然被低一个大位阶的美公子给压制了。孔雀妖族现在连皇者都没有啊!美公子在半年多前还是一名九阶的存在,还在参加祖庭精英赛。而半年多之后的今天竟然就能和大妖王抗衡了,那再给她几年,她又会强大到什么程度?她需要多长时间能够成就皇者?在场的皇者们此时都有些匪夷所思的感觉,因为美公子所展现出的实力,着实是大大的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之外啊!

天狐大妖皇眉头微蹙,双眼眯起,不知道在思考着些什么。

从他的角度,他所要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妖怪族和精怪族能够更好的延续,为了让妖精大陆能够始终作为整个位面的核心而存在。

为什么要针对这一个小女孩儿,就是因为在她当初夺冠的时候,他曾经在她身上感受到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也从她的那个同伴身上感受到更强烈的威胁。以他皇者的身份都能够感受到这份威胁,威胁的就不是他自身,而是他所守护的。

所以,他才在暗中引导了暗魔大妖皇去追杀唐三和美公子。

暗魔大妖皇回归之后,说是有类似海神的力量阻拦了自己,但已经被他消灭了,那个叫修罗的小子彻底泯灭。天狐大妖皇也果然感受不到属于修罗的那份气运存在了。

所以,只需要再將眼前這个小姑娘扼杀在摇篮之中,至少也要中断她的气运,那么,威胁应该就会消失。

但是,连天狐大妖皇自己也没想到,美公子的成长速度竟然能够快到这种程度。在短短半年多的时间来,不但渡劫成功了,居然还能够与大妖王层次的一级血脉强者抗衡。她展现出的能力越强,天狐大妖皇自然也就越是能够从她身上感受到威胁。而且这份威胁已经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了。

曹彧玮手中战刀闪烁着刺目的金红色光芒,全身杀氣凛然。一步跨出,战刀悍然斩出。天空顿时剧烈的扭曲起来。炽烈的刀意直接笼罩向美公子的身体。

依旧是以力破巧。

美公子脸色不变,主动上前一步,又是一个天之玄圆挥洒而出。

战刀强势无比的一击也又一次被卸到一旁。在场都是顶级强者,他们谁都看得出,美公子现在所施展的这种技巧绝对是神技之中的神技。对手的力量明明比她强大的多,但却就是破不了她这超强的防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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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没有谁怀疑这种能力的由来,毕竟,孔雀妖族最擅长的天赋本来就是斗转星移。她这技巧和斗转星移有异曲同工之妙。

美公子这次化解曹彧玮的攻击之后却并没有急于攻击,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曹彧玮眉头微蹙,这小姑娘的感知竟是如此敏锐吗?在他以火焰化铠之后,本身是有其他手段的,如果美公子跟上攻击,那么,他就有把握用这种手段来制住她。但美公子没有上前,让它原本蓄势待发的能力不得不中断。

战刀再次斩出,强盛的刀意比先前还要更强几分,曹彧玮也是身随刀走,人刀合一,直奔美公子而去。

美公子手中天機翎再次天之玄圆,并且一个瞬间转移,就切换了自己的位置。化解对方攻击的同时,也化解了对方的锁定。而下一瞬,她就已经在另外一边。曹彧玮身上的金红色光芒一闪而逝,如果不是她闪避的快,无疑就会有另一种能力降临了。

拼消耗!她似乎是要和曹彧玮拼消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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