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引一句问话抛出来,三人六道视线立刻齐刷刷盯回到了舍心的身上。纵然舍心在某些地方有点莫名其妙的迟钝,也感应分明的被吓了一跳。但惊吓之后,却露出一丝恍然大悟的模样:“燕道长这般说,便是湖中当真有冤缘怨果,有待超度?难怪难怪,难怪小僧在此地如入迷障,难以离开了。”
燕引一皱眉:“如何说?”
舍心摇头叹了口气,手中抓着木鱼敲击了几记,才道:“小僧愚修,难得正果,经寺中大法师指点,出山门云游天下,以求佛心。在山中跋涉时,遇到一场骤雪,迷了视线,不知不觉就走到这座野湖所在。本待雪停后就离开,却不知为何,几次尝试都在湖边一里左右就迷失了路径,最终仍是回到此地。小僧心想,天有所感,地方有所应。既然不得出,想来是这野湖与小僧生有什么因缘。因生则果必现,何妨静心等待,总有云开雾散时。如今道长说玄机就在湖中,那必然是小僧的因缘具现了。阿弥陀佛,说来还要谢道长度我。”
燕引目瞪口呆,一时竟不知如何答他。停了又停,才勉强抓住一点道:“你原来是被困在此地?”
“阿弥陀佛,”舍心唱诵佛号,“是因缘绊脚。”
三人不与他在说法上多做纠缠,互看了一眼,登时分头散开,往周遭疾走。哪消片刻,已将周围远五近三的兜上了一圈,竟当真搜索到了一些阵法布置的痕迹。只是一来那阵法风吹雪打早已残破,二来布阵手法更是粗疏,只不过能在凡夫俗子眼中弄些玄虚罢了。因此三人一路行来,反倒不曾发现。能被这般破烂的阵术阻住脚步,一时间三人瞧向舍心的眼神都又怪异了几分。
好在也没等到舍心当真再被看毛了,三人碰头略一商议,燕引便道:“湖中定有玄机无疑,只不过看布下周遭迷阵的手段,倒不像是什么厉害角色,这其中反倒有些怪异。”
宛童道:“山中几处藏阴地的阴秽之气都被一扫而空,手笔不小,但偏偏湖畔布置又显得颇不入流。头重脚轻,燕师兄可是在这一点上藏疑?”
燕引点了点头,裴小舟却接口道:“管他什么真高手假高人的,咱们都找到这里的,还能罢手不成?要我说,直接把冰面破开,自然一目了然。大不了先在湖边做好几重布置,莫要被有心算了无心也就是了。”
燕引“嗯”了一声:“裴师弟说得没错,就是这个道理。”又向舍心道,“听闻佛门有金刚不动之阵,能禁闭邪魔,护持正法,舍心师父可会布置?”
舍心茫茫然摇头:“小僧……”
裴小舟“嗐”的晃了晃脑袋:“他若是会布阵,如何还能被困在这么个三脚猫的阵法里头!燕师兄,还得有劳你动手才是。”
燕引也不推辞,点头道:“那便我来……”忽然一阵极为响亮的“咕噜噜”声截断了他的话头,大约三人都对这个声响陌生无比,一时间都是一愣。
冷场中,舍心不好意思的低头:“是小僧……呃……是小僧的肚子在叫。”
宛童“噗嗤”笑了出来:“和尚,你怎的只顾着对着湖水念经,反倒忘了祭一祭自己的五脏庙了!”
舍心很是赧然,小声道:“小僧身上也备了些干粮,只是没想到会在湖边耽搁下来,不觉就消耗尽了。此地又无人烟能可化缘,只好日夜诵经聊以慰饥。”
宛童咋舌:“当真辛苦。”
裴小舟更是钦佩道:“这般耐饿,不愧是和尚!”也不知他心中的和尚到底是怎生个模样,才有此言。
这一来,三人倒不急着布置阵法,先聚在一块给舍心凑了些吃喝出来。只是几人出身名门,又不是苦修的路数,丹囊中备下应急的食物大多免不了荤腥。凑到最后,只能拿出一包米面干粮,让舍心搪饥。
幸好舍心对此已颇是知足,谢过三人,也不矫揉,就在那破蒲团上坐下,手撕口嚼,大快朵颐,时而又掬雪就口,当做饮水。三人便眼睁睁看着高高摞起的干粮又飞快的少了下去,岂是一个风卷残云能可形容。宛童甚至看着看着,恍惚觉得自己的肠胃都一并饱胀起来,瑟缩后退两步,挨在裴小舟身旁,偷偷的伸手在自己肚子上揉了揉。裴小舟更是叹为观止:“舍心师父,你这是……饿了多久了?”
舍心大口吃喝,但听他询问,还是撩开饼子答道:“山中无岁月,约已有四五天了吧。”
裴小舟立刻递了个大拇指给他:“好和尚,真耐饿!”
燕引在旁若有所思:“听闻云边金掌有慈光宝塔,常年降下宝雨佛光,更以此润泽寺中僧众,修行金身。舍心师父在这荒山野岭生捱了几日,却无大碍,想来也是这般缘故。”
裴小舟与宛童皆是头一遭听闻这个说法,颇感新奇,裴小舟更是连声道:“不是说云边金掌长闭山门,少通外界,燕师兄你怎的连这个都晓得?”
燕引莞尔:“少通外界又不是彻底封闭门户,岂会一星半点都不为外人所知。若不然,云边金掌‘佛门小祖庭’的名号又是如何传出来的。青冥洞天先掌教据闻便与内中高僧有过往来,因此在门中留下了一二记载。我也是无意中看过,记得一些而已。”
说话间,堆在舍心身边的干粮堆已是悄然见底,只见他颇是爱惜的将粘在掌心指缝的饼屑都挑出来打扫干净了,这才合掌道:“阿弥陀佛,云边金掌确实有一座镇山宝塔,名为大光明琉璃净塔。小僧受戒皈依时,便由大法师在塔前度授过一点佛光,开启先天灵性。”他说着话,不由得在光头上挠了挠,“只是小僧不觉得自己有变得更聪明,反倒是吃饭和挨饿的本事各有见长。”
裴小舟立刻一本正经道:“阿弥陀佛,吃饭和挨饿都是和尚云游时最要紧的本事,可见佛祖真意璨然。”
好在只有他一个自来熟的去和舍心胡说八道,燕引已起身开始掐算野湖方位,准备布置阵法。湖边开阔,地貌一览无余,燕引动作又快,绕着湖畔兜了几圈,已先布下了一个锢锁恶秽的禁阵,想了想,又花些功夫再在外围添上一个御守阵法,以防万一,这才觉得稳妥了,招呼三人道:“我这便破冰,烦劳几位为我掠护。”说罢,持剑在手,掐引离爻,剑尖挑出一溜火光,直往冰面投去。
这一道火光足有手臂粗细,焰光烁烁,内中更蕴凌厉剑气,若是寻常冰层,哪怕冰封三尺,也足可见隙。然而一剑斩下,冰面“轰”一声腾起了大团雪雾冰霰,又渐渐平复后,却只见到一个不足掌深的冰沟出现。非但不见冰破水流,燕引反倒觉得落剑处坚如铁石,更有一股透骨阴寒反涌上来,与剑势一冲,就要沿着握剑的手掌倒冲上身。
“哼”了一声,燕引随手一抖,玄门道气鼓荡,顿时将那股阴寒冲散了,回头道,“湖中鬼气非同小可,侵染了下面的冰层,倒有些棘手。”
裴小舟忙道:“可要我们如何做?”
“那倒不必。”燕引胸有成竹,仍持长剑凌虚勾勒,点画符文,最末一笔落下,剑尖陡然一亮,灿白耀目,随即化为一道细细白线,投向冰面。
那一缕白线不过寻常烛芯粗细,一与坚冰相触,却“嘶啦”一声,溅起了一片气雾。厚可逾尺的寒冰眼见着毫无阻碍便被白线破开,如切朽泥。而白线之势未尽,眨眼又从冰下跃出,在湖面几番纵横起落,这才渐渐灭去灼光,往湖心所在垂落,一闪归无。
就在白线光芒灭尽的同一瞬,野湖冰面爆出了一连串让人胆战心惊的清脆响声,随后便见自湖心起始,无数裂痕蛛网般在向四周蔓延,不消片刻,已近布满了整个湖面。而中心裂隙最深处,已能看到一股股水流在冰缝中汩汩冒出,每一涌动,裂痕便要更被拓开几分,大块大块的冰面都已摇摇欲坠。
落在燕引眼中的,不只有静水深流,更有随着湖水冲破冰封出现的鬼怨之气。那鬼气丝丝缕缕,并不如何浓郁,甚至不如一些寻常鬼魅。可随即却见岸边清光一闪,如同打开了什么开关,刹那绕着小小一座野湖,足有二三十点清光此起彼伏一一亮现,一时间好似星垂大野,勾连奥妙。
燕引心中倏然一紧,星光点亮的方位,正是他以周天二十八宿为基,布下的禁锢阵法。湖中分明还未有什么异样出现,阵图已然自行激发示警。那一瞬间,到底还是对自家师门手段的信任占了上风,他一抖手,持剑回环,连舍心也一并纳入了护持的范围,沉声道:“湖中不对头,留神!”
似是应和他的反应,话音一落,湖面几声巨响,正湖心处大块的冰块垮塌了下去。那一片冰面厚有尺余,方圆也在一两丈大小,重量十分可观。可就在冰块刚刚沉入水中一息,忽然“轰隆”一声,一条粗大水柱自冰下喷涌疾出,破裂的冰块被这股力道一冲,竟如看秋风卷叶,瞬间随着水柱反冲出了水面,翻滚着直上半空数丈,堪称奇观。但几人此刻已都无暇顾及被抛起的大冰块,即便是裴小舟与宛童,也同样察觉到了在水柱喷出的同时随之疯狂涌出的阴郁怨气,疯狂狰狞,张牙舞爪的要将所能触及的一切吞噬。
抛在空中的冰块首当其中,滔滔怨气一拥而上,肉眼可见的青黑颜色转眼就将冰块完全覆盖,几乎没有一点停顿,硕大的冰块就那么在怨气中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点声响都无。而怨气就势散落,湖面尚残存着的封冰也在飞快的消退,水声哗哗,愈发响亮,在不大的湖面掀起了一个又一个浪头。白浪之中,鬼哭冲天,雪地野湖,一瞬仿佛化作鬼域。
“这是什么情况!”裴小舟脸都白了,“难不成咱们撞进了鬼窝?”
燕引脸色也十分难看:“鬼气稀薄,可怎么会有这么浓重的怨气藏在其中?这……”可尚不及他对眼前这蹊跷局面理出一个头绪,忽听宛童惊叫一声:“怨气在冲击法阵!”
声势骇人的怨气仿佛无穷无尽自湖中涌出,湖面冰封的禁锢迫使它们潜伏,可一朝破封,厚积薄发。那股力量横冲直撞的蔓延出野湖的范围,当头撞上燕引布置的禁锢阵法,一刹那各个阵脚星点俱明,勾连流动,星辰之力织做罗网,一力压服恶秽。
受阵法阻碍,泼天怨气横扫四方的势头倏然一顿,有所缓和。而燕引见阵法生效,也定了定神,肃容道:“鬼怨本是一体,怨气自鬼魅魂魄中滋生,鬼灭则怨气自散。眼下这股怨气被阵法阻挡,我可设法先将湖中鬼气破去,僵局自然可解。”
裴小舟立刻赞同:“背后抄底,正是这个道理。燕师兄快动手,不然怨气好生强横,只怕阵法也撑持不了多久。”
宛童同样点头称是,唯独舍心站在三人旁边,一脸茫然的望着空无一物的湖面,虽说适才也见到了狂风骤卷,冰块倒冲上天的一幕,但还是诧异道:“怨气在哪里?若是怨气冲天,岂不是有含冤之鬼?如此正该以佛法超度净化,三位施主怎可一言不合,便施雷霆手段?”说罢,就地盘膝一坐,亏得他还抓着那只木鱼,正可横在膝头,清脆一击,喃喃唱诵经文。
燕引无奈道:“怨气势大,若不先将鬼气击破,莫说缓缓超度,连我们几人也要先搭送在这里了!”但见舍心自有执拗,不为所动,也不再多费唇舌,伸手往丹囊中摸出一枚玉符,望空一抛祭起,喝一声:“疾!”玉符滴溜溜一转,化作一道清光,穿渡禁阵,悬立在了野湖上方。只轻轻一抖,一道白闪自符中化现,劈向湖中翻涌咆哮的浪头。
“咔嚓”一声,雷霆天降,入水掀波,水面登时沸腾一般翻滚起来,涌出无数水泡。每一个水泡破裂,都有一缕黑气释出,水面顷刻仿佛覆上了一层乌黑纱幕,对抗雷符威能。
但天雷强悍,专克邪秽,玉符在空中飞快旋转不停,一道道雷光接二连三落下,劈得湖面黑气翻腾,硬生生辟出了一道缺口。燕引注目其中,湖中鬼气被怨气所掩,如今好容易开出一线缝隙,急忙掐诀,玉符之上光芒更盛,白光灼人二目,一道前所未有的强悍雷霆酝势其上,隐隐将发。
正这般全神贯注中,燕引忽觉持剑的手臂被人猛的一拉,裴小舟惊惶到几乎有些变调的声音在耳边大叫:“燕师兄,住手!住手!你快看!”
燕引一惊,飞快往野湖瞥去了一丝目光。一瞥之下,原本稳稳掐着道诀的左手也不由自主一抖,,险些乱了元功。只见黑水翻腾的湖面上,无数影影绰绰的黑影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出现,单薄飘渺,几乎一触就要散去。滚滚怨气正从其中不停散发出来,而挤满了湖面的黑影不声也不动,就那么随着波涛起起伏伏,木讷僵硬。只有空中玉符上不时亮起的光芒每每烁动,便有丝缕黑气从被清光耀过的黑影上腾起,引起一阵轻微的瑟缩。
见此情形,燕引一颗心几乎打着滚从喉咙口翻出来,嘶哑着声音惊呼:“残魂!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残魂!”那些虚无缥缈的黑影,放眼所见,竟无一不是已经虚弱之极、稍加外力便要消散的虚弱魂体。人生三魂七魄,身死则凝而为鬼,即便偶有意外遭遇离散一二,到底还是少数。可眼前这大片的阴魂,竟然皆是不全魂魄,使人触目惊心。燕引惊诧未定,猛的大叫一声:“不好!”那空中雷符正蓄势将发,强悍无匹的雷霆之力若当真一倾而下,满湖残魂顷刻间就要尽数烟消云散。这般情形他连想都不敢再想,顾不得雷符发动在即,强行逆转心诀,伸手一招,便要将玉符引回。
只是那玉符乃是师门长辈所赠,为他在外行走时当做利器后手,内蕴道法湛然,虽然驱使便捷,却远达不到收发随心自在的程度。如今雷霆之势已蓄,正待一气倾泻,燕引在这个节骨眼上要将玉符强行唤回,非只术法逆转冲击真元,更有那股被生生掐断的赫赫雷霆威仪反噬,在玉符落回手中的瞬间,强悍逆冲倒卷。
燕引双手一抱,布下的第二层守阵登时发动,绵光如琉璃,“哗啦啦”应声尽碎,他也闷哼一声,一连踉跄退后数步,才堪堪稳住了身形。内腑一时翻腾如沸,撕扯经脉,呕出一口伤血。
但这一边意外受创,野湖鬼怨面临的威胁却是顷刻尽去。飘摇的残魂本该无知无觉,此时却好像有所感应,齐齐一同转向,冲着几人的所在长大了嘴巴,发出一阵无声的嚎啕。
鬼哭不入耳,然可感于天地。这一片原本尚可称得上清透的夜色陡然一变,宛如蒙上了一层沉沉暗幕。悬空皎月,刹那化作如血颜色,无可计数的青黑怨气冲霄而起,几乎掩尽了天光。围绕在湖畔的二十八枚阵符受此所染,原本清如流水的光芒竟是一黯,随后连连烁动起来,呈现不支之状。
燕引见此大急,顾不得反噬的内伤,匆忙挥剑,发下法谕,镇压阵法。可彼强我弱之势已成,鬼怨势大,只凭他带伤勉力维持,也是无济于事。在又连续疾闪了几次后,一枚阵符光芒一跃,随即彻底暗淡下去,所在位置也传出了一声细微的破裂声响。这一声响好似一个开端,紧随其后,阵符光芒开始接二连三的熄灭,也不过那么片刻工夫,原本灿灿点亮湖边的清光已经消失了大半,只有北方玄武七宿作为压阵之基,还在勉强维持,但也已经风雨飘摇,一副随时都要湮灭的模样。
情势突变至此,即便一直在旁诵经的舍心也能觉出不妙。燕引更是狠狠一跺脚,咬牙道:“挡不住了,快走!”一把将舍心从地上拎了起来,不分前后拖着便退。裴小舟更是机灵,伸手扯住了修为略逊的宛童,就往来路的树林中冲过去。
四人反已算得上迅速,不过湖中怨气横扫,不过交睫之瞬,最末七点阵符也彻底告破。那一股失了束缚的青黑怨气,一脱禁锢,如同破堤之水,滂沱怒卷,四人尚未退入林中,眼前一暗,顿觉心神剧荡,一时恍惚。
燕引推着舍心压后,在心神受迷的同时便知不妙。生死攸关,由不得他藏拙,往丹囊中一摸,劈手向后丢出一物。他身后本是鬼风呼啸,丢出的物什却全不受阻,轻巧没入其中。原是一枚狭长嫩绿的柳叶,上面似乎还可见露水盈盈,在空中一旋,绽出一片濛濛碧光,竟忽闻一声“福生无量天尊”,一道人影自碧光中迈出,鹤氅霞冠,俊秀童颜,却有一头如霜银发,怀抱白玉道灯,站立当场。也未见他如何动作,势不可挡的滔滔鬼怨一遇此人,如逢兀立高崖,竟不能寸进。随即见道人抬手一挥,道灯绽放光明,天地间顷刻耀如白昼。而待到光芒退去,眼前还复一片天清地明、朗月黑山,哪还有半点适才惊心动魄的鬼域景象。
燕引在抛出柳叶后就停下了脚步,如今危机尽去,忙上前几步,对着道人施礼参拜:“多谢恩师援手。”
那道人不言不语,只对着他微微一笑颔首,之后将身一转,重又步入了碧光之中。而后光芒消敛,唯见一枚柳叶飘落半空。燕引一伸手,就轻飘飘落在了他的掌心。
在他身后,裴小舟三人站的一排整齐,各个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惊讶。裴小舟还要往道人消失处张望几眼,才好奇道:“这是哪位前辈?”
燕引收回柳叶,苦笑一声:“是家师平芜道长,幸好还有这枚出山时恩师赐下的保命柳叶,不然今夜真不知是个如何收场。”
“那位便是青冥洞天当今的掌教真人?”裴小舟与宛童一同惊呼,颇有种见到了传闻中人的讶异。毕竟炼气界各大派门中,不爱坐镇山门、最喜四处云游的当家人颇有几位,其中两人名头最是响亮。一为碧云天宗主裴长仪,常年在外探幽访盛,寻找灵丹妙药,用以医治弟弟裴长恭的痼疾;而另一位,便是青冥洞天掌教,道灯柳平芜。这位真人更与裴长仪不同,经年隐匿红尘之中,游戏人间,自号体悟天命,乃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奇人。如他们这般小辈,当真是头一遭一睹庐山面目,岂能不为之惊叹。
燕引点头道:“师父行踪不定,我一年到头也难得见他老人家几面。这救命柳叶还是上次见面时,师父掐算我将逢一劫,因此赐下。只是如今不得已动用,可是再没有第二枚了!”
“今夜这般凶险,说不定就是柳真人口中的那一遭劫数。既然顺遂度过,岂非正合其意?”宛童一边说话,又伸手探了探燕引的腕脉,“还好内伤也不算太深,我给你拿些药服下便可。”
燕引唉叹一声,拱了拱手:“多谢宛师妹。”很干脆的接了她取出的药丸服下,又道:“几位在此稍等,贫道还要再回湖边去瞧上一眼。”
裴小舟吃了一惊:“好不容易跑出来,哪有又自己送回去的道理。燕师兄,胜败乃兵家常事,你可莫要冲动。”
燕引摆摆手:“裴师弟说笑了。既然师父出了手,湖中鬼怨想来已被镇压,一时间不会再有什么反复。此地局面非我等能收拾,当回禀派门求援才是正理。只是我总要再回去看一看情形到底如何,回头也好能说得明白……此番去去就回,不必担心。”说罢,当真大步出林,循来路回头。
裴小舟两人见他这般拿定了主意,也不好拦阻,只得任凭他去了。虽说心知燕引所言不虚,可到底还是有些担忧,不免时时也想野湖方向张望。忽听一旁“当”的一声脆响,适才那般夺路而逃的忙乱情形下,舍心竟还抓着他那只木鱼,此刻垂眉敛目的敲了几下:“苦海难度,我佛接引,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宛童一手拄腮看他:“舍心师父,若那恶鬼恐你、吓你、伤你、害你、要将你吞噬为伍,你待如何?”
舍心木鱼连敲,心平气和:“自然是度化、度化、度化。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我佛慈悲!”
裴小舟在旁也听得分明,嗟叹道:“要说我这暴脾气,自然是揍他!揍他!揍他!揍到他魂飞魄散为止。所以说,这和尚,也不是人人都能当得的!”
只三人说着些闲话舒缓劫后余生的情绪的工夫,燕引已往野湖走了一趟,果然只是望了望情形,就反身回来,向几人苦笑道:“湖中鬼怨气息倒是差不多都敛藏回去了,只是没了冰层禁锢,一片阴气弥漫,生人止步……罢了,如今再说这些也是无用,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先尽快离开,我再设法联系门中扫尾吧。”
这话眼下最合时宜,即便舍心仍对四人方才的险恶遭遇一知半解,也并无什么异议。便仍由燕引辨了方位,互相扶助着夤夜疾行,足足走了整后半夜,直到天光大亮,才摸出了起起伏伏仿佛无边无际的深山。立足在一处小小缓坡,已经可以望见不太远处一片屋脊鳞次,有行人瑟缩着早起赶路,也有炊烟袅袅,犬吠声声,正是一副村镇模样。
各个在心中暗舒了一口气,忽见燕引向舍心道:“山中一遭,才知小师父果然不是修行之人,便不好再趟进这摊浑水。前方已是有人烟处,诸事方便,我们送到这里,也该作别了。”
舍心有些意外,忙还礼道:“道长不去镇中歇息歇息?”眼前蓦然一花,裴小舟捏着袖摆往他眼前晃了晃:“我们身上多少都沾染了些鬼怨秽气,冒冒失失进入凡人城镇,反倒祸害了他们,还是找个地广风大的所在,好好吹上几天北风,把身上的鬼臭味吹散了才好。”又不无羡慕的叹道,“不似和尚你有一点佛光净体,当真省去好些麻烦。”
舍心双掌合什,口诵佛号:“我佛慈悲,小僧冒昧一问,接下来几位施主是何打算?”
燕引道:“野湖鬼事非是我们能够处理,也只能传信回去,等门中前辈前来施为了。”又叹息道,“其实应对湖中怨鬼的手段说容易确实不容易,说难倒也不难。那些魂魄想是生前遭遇惨烈,才生出无边的怨气来。只需以大祥和手段超度净化,自然迎刃而解。”他又自嘲一笑,“但湖中魂魄虚弱残破之极,数量又多,一则强加外力恐至他们彻底魂飞魄散,二来能一举将他们全数超度的本事,也非是寻常人做得到。如今也不过只能站在这里说说而已,让人见笑。”
舍心听了,若有所思,想了想认真道:“既然如此,小僧愿再往湖边诵念经文,化其怨气,度其往生,布洒我佛慈悲本意。”
三人顿时都被他吓了一跳,裴小舟忙道:“和尚,你莫要发癫,那湖是能轻易去得的?就算你身怀一点佛光,也不是这么个视死如归的法子!”
燕引也道:“野湖之事虽说棘手,等门中长辈前来,自然能有了断,舍心师父,你切莫回头冒险。”
甚至连宛童也插话进来,三人三嘴,围着舍心痛劝了一通,直说得他不做声了,方才作罢,依着事前筹划与他作别离开。
舍心目送三人,直到他们身影渐没在灰白晨曦中,才合什望空道:“阿弥陀佛,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也转身下了山坡,往山脚小镇中去了。
燕引三人却不知舍心这个认死理的性子,一路避开人烟走出颇远,方才随意找了处空地分坐歇脚,进些饮食。
便见燕引寻了块大石头为案,飞快写了张短笺,又将信纸折成一只小鹤模样,伸手一拂,一缕灵光闪过,纸鹤头翅皆动,小幅度的晃动几下,翩翩然便飞了起来。尚未高起,只先绕着他盘旋了几圈。
宛童见状拍手:“这便是青冥洞天的鹤笺吧,原来当真是只仙鹤模样!”
燕引道:“我修为浅薄,尚须借助符纸外力。若能修到信手点化,天地生灵的程度,你便能看到栩栩如生一只白鹤,才是青冥洞天鹤笺的本来面目。”说着,抬手一挥,道了声“去吧。”纸鹤凌空一旋,调转了头尾方位,便扇动一对小翅膀,往空中腾起。
宛童仍抬头望着,耳边忽听裴小舟凑过来低低声音道:“碧云天的云光信篆也好看得紧,只是我尚施展不来罢了。”
宛童心中暗笑,故意只随口“喔”了一声,视线仍追着渐往高空飞去的纸鹤,瞥了最后一眼。只是这一眼望过去,忽觉纸鹤小小的身子摇晃得有些厉害,几乎要原地打转一般。这等仙家术法,即便有寻常野风凛冽,也断然不至受影响若此。她颇觉奇怪,忙向燕引道:“燕师兄,你看那……”
一扭头,才发现燕引也是同样一个望天的姿势,眉头已经皱了起来,随即伸手望空一点,纸鹤翅膀一振,似乎摆脱了困境,摇头摆尾复要往既定方向飞去。但随后竟是燕引“哎”了一声,猛的缩回手,讶异道:“怎会如此?”空中纸鹤就在这瞬间已全然脱离了他的掌控,呼扇着翅膀在半空划过一个大圈,随即头尾一调,笔直冲着另外一个截然相反的方向快速飞了过去。
这下子连盯着宛童说话的裴小舟也发觉了不对,三人历经昨夜一场险恶,倒是磨砺出了几分默契。并无人开口说些什么,互相对望一眼,登时齐齐跳起身,追在那失控的纸鹤后面,跟了下去。
刚开始的时候,它根本就不认为自己面对这样一个对手需要动用武器,可此时此刻却不得不将武器取出,否则的话,它已经有些要抵挡不住了。浴火重生再强也是要不断消耗的,一旦自身血脉之力消耗过度也会伤及本源。
“不得不说,你出乎了我的意料。但是,现在我要动用全力了。”伴随着曹彧玮的话语,凤凰真火宛如海纳百川一般向它会聚而去,竟是将凤凰真炎领域收回了。
炽烈的凤凰真火在它身体周围凝聚成型,化为一身瑰丽的金红色甲胄覆盖全身。手持战刀的它,宛如魔神一般凝视着美公子。
美公子没有追击,站在远处,略微平复着自己有些激荡的心情。这一战虽然持续的时间不长,但她的情绪却是正在变得越来越亢奋起来。
在没有真正面对大妖王级别的不死火凤之前,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能够抵挡得住。她的信心都是来自于之前唐三所给予。而伴随着战斗持续,当她真的开始压制对手,凭借着七彩天火液也是保护住了自己不受到凤凰真火的侵袭之后,她知道,自己真的可以。
这百年来,唐三指点了她很多战斗的技巧,都是最适合她使用的。就像之前的幽冥突刺,幽冥百爪。还有刚刚第一次刺断了曹彧玮手指的那一记剑星寒。在唐三说来,这些都是真正的神技,经过他的略微改变之后教给了美公子,都是最为适合她进行施展的。
越是使用这些能力,美公子越是不禁对唐三心悦诚服起来。最初唐三告诉她这些是属于神技范畴的时候,她心中多少还有些疑惑。可是,此时她能够越阶不断的创伤对手、压迫对手,如果不是神技,在修为差距之下怎么可能做到?
此时此刻,站在皇天柱之上的众位皇者无不对这个小姑娘刮目相看。当凤凰真炎领域出现的时候,他们在考虑的还是美公子在这领域之下能坚持多长时间。白虎大妖皇和晶凤大妖皇甚至都已经做好了出手救援的准备。可是,随着战斗的持续,他们却是目瞪口呆的看着,美公子竟然将一位不死火凤族的大妖王压制了,真正意义的压制了,连浴火重生都给逼出来了。这是何等不可思议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正如曹彧玮内心所想的那样,一级血脉的大妖王和普通的大妖王可不是一回事儿啊!更何况还是在天宇帝国之中名列前三的强大种族后裔。论底蕴深厚,不死火凤一脉说是天宇帝国最强,也不是不可以的。毕竟,天狐族并不擅长于战斗。
可就是这样,居然被低一个大位阶的美公子给压制了。孔雀妖族现在连皇者都没有啊!美公子在半年多前还是一名九阶的存在,还在参加祖庭精英赛。而半年多之后的今天竟然就能和大妖王抗衡了,那再给她几年,她又会强大到什么程度?她需要多长时间能够成就皇者?在场的皇者们此时都有些匪夷所思的感觉,因为美公子所展现出的实力,着实是大大的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之外啊!
天狐大妖皇眉头微蹙,双眼眯起,不知道在思考着些什么。
从他的角度,他所要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妖怪族和精怪族能够更好的延续,为了让妖精大陆能够始终作为整个位面的核心而存在。
为什么要针对这一个小女孩儿,就是因为在她当初夺冠的时候,他曾经在她身上感受到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也从她的那个同伴身上感受到更强烈的威胁。以他皇者的身份都能够感受到这份威胁,威胁的就不是他自身,而是他所守护的。
所以,他才在暗中引导了暗魔大妖皇去追杀唐三和美公子。
暗魔大妖皇回归之后,说是有类似海神的力量阻拦了自己,但已经被他消灭了,那个叫修罗的小子彻底泯灭。天狐大妖皇也果然感受不到属于修罗的那份气运存在了。
所以,只需要再將眼前這个小姑娘扼杀在摇篮之中,至少也要中断她的气运,那么,威胁应该就会消失。
但是,连天狐大妖皇自己也没想到,美公子的成长速度竟然能够快到这种程度。在短短半年多的时间来,不但渡劫成功了,居然还能够与大妖王层次的一级血脉强者抗衡。她展现出的能力越强,天狐大妖皇自然也就越是能够从她身上感受到威胁。而且这份威胁已经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了。
曹彧玮手中战刀闪烁着刺目的金红色光芒,全身杀氣凛然。一步跨出,战刀悍然斩出。天空顿时剧烈的扭曲起来。炽烈的刀意直接笼罩向美公子的身体。
依旧是以力破巧。
美公子脸色不变,主动上前一步,又是一个天之玄圆挥洒而出。
战刀强势无比的一击也又一次被卸到一旁。在场都是顶级强者,他们谁都看得出,美公子现在所施展的这种技巧绝对是神技之中的神技。对手的力量明明比她强大的多,但却就是破不了她这超强的防御。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不过没有谁怀疑这种能力的由来,毕竟,孔雀妖族最擅长的天赋本来就是斗转星移。她这技巧和斗转星移有异曲同工之妙。
美公子这次化解曹彧玮的攻击之后却并没有急于攻击,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曹彧玮眉头微蹙,这小姑娘的感知竟是如此敏锐吗?在他以火焰化铠之后,本身是有其他手段的,如果美公子跟上攻击,那么,他就有把握用这种手段来制住她。但美公子没有上前,让它原本蓄势待发的能力不得不中断。
战刀再次斩出,强盛的刀意比先前还要更强几分,曹彧玮也是身随刀走,人刀合一,直奔美公子而去。
美公子手中天機翎再次天之玄圆,并且一个瞬间转移,就切换了自己的位置。化解对方攻击的同时,也化解了对方的锁定。而下一瞬,她就已经在另外一边。曹彧玮身上的金红色光芒一闪而逝,如果不是她闪避的快,无疑就会有另一种能力降临了。
拼消耗!她似乎是要和曹彧玮拼消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