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早一步飘然落地的宛童几乎是心惊胆战的仰望着半空中那一幕惊心动魄,几番张了张嘴,却没能出声,只是攥紧的拳头早把衣袖捏出一团褶皱。这时又见裴小舟手舞足蹈从半空坠下,忙抛出花簪,惊而又险的在又一道云障破散后裹住了他,徐徐落地。
花影一开,露出的少年一副灰头土脸狼狈不堪,风雷起势是他这次离开碧云天前才习得的绝学,算不得纯熟,更豁出去的以自身引下天雷。纵然逃脱得快,也免不了扫上雷霆之力的尾巴,这一股沛然天威又岂是些许云气能可遮蔽,当真险死求生,交足了好运才能全须全尾踏上地面。不过这时裴小舟反倒顾不得自身一派狼藉,咬牙笑着抬头望天:“好畜生,这还不死么!”
见他勉强称得上无恙,宛童捏紧的袖口也悄悄松开了,看了看裴小舟的满面尘灰,又瞥一眼半空中翻飞的碎羽雷光,忽然皱眉道:“若那妖鸟死了,怎么不见尸身落下?”
话音未落,空中雷光渐息,陡见一团黑影,挟滚滚黑烟,陨星般向着两人立足处砸下。
裴小舟抹脸笑道:“这不就来了!这……啊!”他后半截话忽然化作一声惊呼,几乎有些气急败坏,“不好,这畜生命硬,竟然还没死透!”
眼见半空裹着焦烟灰屑而下的,乃是被燎光了小半毛羽,狼狈不堪的巨鸟身影,只是那对血红瞳睛依旧凶光闪烁,一翅负伤折敛,只凭另一边羽翼之力,下扑的速度不慢反快,全然一副要与两人同归于尽的凶狠。扑势未到,卡嵌在爪缝中的重剑先有了松动。巨鸟顺势抬爪一挥,剑身凛然带起一股金风,先行疾射向裴小舟。
裴小舟不敢徒手硬接这一剑,匆忙纵身闪避。重剑来势奇快,一转眼呼啸已至,堪堪擦着他的腰背而过,足有半截剑身深深没入了地面。“嘶啦”一声帛裂,裴小舟半边衣袖都被刃上金风撕扯得粉碎,自身更是被带得一个踉跄滚跌出去。而此时头顶天光一暗,与重剑落下不过一瞬间隔,巨鸟攻势也到,钢爪对准他的头顶,狠狠抓下。
裴小舟措手不及,耳边忽听宛童一声闷哼,原是她情急之下,将花簪抖开,化作青翠藤杖,全力死死架在了鸟爪与裴小舟的大好头颅之间。只是她修为更要逊色许多,堪堪只阻上这一阻。巨鸟将钢爪一抬一甩,便直被甩飞出去,“砰”的直摔到一抱粗树树干上,才滑落下来。
裴小舟借机滚出数步,来不及拔起重剑,只能伸手招出几道风刃攻向巨鸟双眼要害,抽空大喊:“你快跑!”
宛童摔在树下,“呸”的一扭头,呕出了一口血沫,才觉得胸口被那一甩冲击出的憋闷平顺了一些,抓着藤杖又站起身,咬牙道:“闭嘴,傻子!”当下也不再理他,纵身又上,出招反倒还要凶猛几分。
裴小舟见状,也是没有办法,只得抢着出手,招招式式尽量遮挡在前。毕竟赤明圃乃是以岐黄入道的派门,自从立派时起,除了几位在毒术上独树一帜的怪才,单论武学修为,也就是个勉强自保的能耐。好在适才那一通天风雷火,虽未竞全功,到底将巨鸟伤得不轻,非但劈折了一边羽翼,更在它身上烙击出无数大大小小细碎伤痕,后背一道尤其深可见骨,只是皮肉俱被雷电灼得焦黑一片,反而不见什么血迹。两人左右支拙的与巨鸟周旋了一阵,方才发现这一处伤势,登时战法一变,纷纷向着那道伤口下手,裴小舟操控的风刃锐利灵巧,不多时已又在伤处添上两记,眼见着暗红色的血液微微渗了出来。
然而巨鸟吃痛,狂态更甚,铁翅横扇,爪抓喙啄,不分章法的劈头盖脸一番快攻,反而一时间又叫两人手忙脚乱,自顾不暇。说不得保命手段齐出,才堪堪扛过一轮攻势。尚不及喘息,巨鸟猛一声尖唳,颈上一圈墨羽根根竖如利箭,竟然兀的脱体疾射而出,疾风骤雨,袭向两人。
那颈羽根根都足有三尺多长,黝黑如铁,隐现寒光,宛如精钢箭矢,若只拿□□凡身去接,怕不是立刻就要多了无数透明窟窿。两人心知厉害,距离又近,闪避决然不及,宛童只得仓促中将藤杖往空一抛,杖子滴溜溜一转,化作一条粗大的翠绿藤影,藤上满缀黄花,连绵迭沓,此绽彼谢,剎那轮转。那一重重的花影,密密遮挡在了羽箭之前,随即无数水泡破裂般的微响此起彼伏,墨羽锋锐无匹,瞬间撕裂重重花影,而来势未削。直到“叮当”一声清脆,花光藤影一扫俱灭,半空唯见一根断成了两截的藤簪,宝光尽散,无力跌落尘埃。
弹指之间,羽箭出,花簪破,尚不足数息,更不足以让裴小舟与宛童再次逃出生天。两人只当这次当真稳死无生,眼前忽然光影一晃,凭空垂落一缕青霞,只拦腰一卷,两人脚底生风,如驾云雾,忽忽倏横飞出数丈之外。随即才有“夺夺”闷声密如雨点,先前立足之地早被如林墨羽扎成了一片烂地。
两人一鸟同时转睛,青天之上,一道矫夭剑光劈风开云,旋击而落。及地三丈远近,倏然一散,划现出一副阴阳图文悬空,真光爻影如垂璎珞,自图中层层下坠,幻做巨大天笼,将巨鸟牢牢罩在其中。随后才见一道人影翩然直下,手持一枚道符,印在阵眼。霎时轰然一片玄雷天闪,在天笼中此起彼伏,更听巨鸟连声惨嚎,碎羽血肉乱溅横飞,悚然狰狞。那天雷足足劈了半盏茶的功夫,才渐渐消息。同时灵光一黯,天笼消化归无,只留下一片被劈成了白地的焦土,间或零星碎骨残灰,昭示着其间一场惨烈。
这时那骤然现身出手的年轻道人方走了过来,冲着两人打了一个稽首:“青冥洞天,燕引。”
裴小舟与宛童自然认得他的冠剑装扮,青冥洞天持神州东陆道门牛耳,在炼气界中声名赫赫,其以诛魔灭邪为本分,眼底不容半点沙子的名头更是无人不知。往日只是听闻,如今眼见为实,那一片天雷轰劈下的白地与尸骨无存的妖鸟就在脚边,才晓得当真盛名无虚,忙也各自见礼叙了师门,庆幸劫后余生。
燕引很是率直,坦言道:“贫道是在那边山头见到半空云雷起势,似有同道中人交手,这才过来瞧一瞧究竟。好在来得虽迟了些,倒也不算太晚,能施一援手,是两位自有缘法。”
裴小舟苦着脸唉笑一声:“算是我们运气好才等来了道兄救命,这鸟刀枪不入,连我以云法引下的风雷也没能拿下。这般凶悍猛禽,炼气界中寻常难见,也不知如何就在寻常一座山中接二连三的冒了出来。好在你我修行,还能有一搏之力,要是那些凡夫百姓遇见了,岂不是稳死的!”
燕引道一声“侥幸”:“贫道也不过是仗持师门赐下的雷符,若要真刀真枪做过一场,未必从容。”想了想又道,“听你之意,这般妖鸟在山中还不止一只?”
裴小舟得他这一问,立刻大倒起了苦水,将先前遭遇一一说来,末了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打了一只又来一只,这再一再二,可是不能再三再四了吧?不然说不得咱们三个都要被困在山林子里,只能等着自家长辈救命了!”
宛童忽似想到什么,在腰间一摸,递出一物。她那手上不知何时已戴了层薄如蝉翼的手套,两枚碧莹莹的竹叶躺在手心,鲜翠得宛如刚刚摘下枝头:“前一只妖鸟身上多处有伤,便是这竹叶所致。能取竹叶击穿妖鸟毛羽,想来这山中曾有高人途经,只是不知为何不曾将妖鸟尽数收拾了。”
燕引探头看了看竹叶,知晓上头曾被归元水浸染过,并未伸手碰触,略略思索道:“这般大雪封山,断无天生天长的新竹。不过我在过来这边途中,路过一地,空中匆匆一瞥,倒似有些痕迹……两位师弟师妹可想随我一并去瞧瞧?”
裴小舟与宛童自无不可,更隐约有几分眼下危机虽除,说不得之后还有没有什么差错,多一人同行总是好事的心思在内。当下三人也不耽搁,听凭燕引辨认了方向,即刻动身。
燕引修为虽比两人高上一筹,想要带着他们一同施展剑遁也是为难。索幸青冥洞天自有符箓一脉,当下将神行符祭出,三人这才脚下生风,穿山越岭如履平地的往燕引所指处而去。
这一番经行,路上再无意外险关,燕引所说的地点算不得远,纵然没有剑遁之速,疾行了半个多时辰也就到了。那是一处略显得狭隘的山口,两旁山林多见巉岩兀立,间有几株老松虬盘其上。可这般一个荒峻苦寒之地,偏偏在山口进出处,摇曳生出一片青翠竹林。北风凛冽吹过,枝叶婆娑,做呼啸之声,却不见多少竹枝竹叶被风雪摧折,依然姿容挺拔,使人啧啧称奇。
见此奇景,三人不免心有戒备,各自打起十二分精神,才往林中行去。不想在外只见竹林秀色,甫一入内,却有一股浓郁血腥气味冲鼻而来,只是竹林似乎自成天然阵势,将血气一并锁在内中,方才在外才未曾察觉。
宛童抽了抽鼻子,忽然很是肯定的开口:“和那妖鸟的血臭味一模一样。”
裴小舟讶然:“这你也能嗅得出来?”
宛童白他一眼:“赤明圃的弟子连个气味都分辨不出,就只配除草扫地使唤了!”一边说话,一边继续抽着鼻子往竹林深处走,“这么重的血味,里头怕是死了不只一只吧……喝!”她话尾变调成一声惊叹,三人眼前,竿竿翠绿之下,赫然现出一片狰狞死地,大大小小不下十只黑羽妖鸟,尽数横尸林中,无数翠绿竹叶密密麻麻几乎插满了每一只妖鸟的身躯,尚未干涸的污血侵透了竹下雪地,沤出一片片深红近乎黑色的泥坑水洼。
如此利落又凶残的绞杀场面,便是三人也不免震惊。裴小舟与宛童更是刚刚在钢爪铁翼下挣命过,知晓这妖鸟有多凶恶难缠。可眼前大片的鸟尸里,不乏比那两只妖鸟更为强健巨大之辈,竟也尽数在小小竹叶下送了性命。这般更可想而知出手之人是何等手段修为,使人仰望。
燕引到底是最冷静的那一个,不似两人感叹连连,四下转了一圈:“大小雌雄俱全,怕不是这山里的妖鸟被那位前辈一锅端了。你们先前遇到的,或许只是侥幸漏网之鱼。”
裴小舟点头:“那畜生身上有竹叶留下的伤痕,应该就是自打这里逃脱出去的……不过竹林阵势设在此处,倒也不该是随手而为。”
“此处山口狭隘,偏有竹林挡在进出路上,那其后山谷,想来就是妖鸟们的老巢。”燕引信誓旦旦,更不假思索的举步,就往竹林后面探去。
竹林虽生得茂盛,但占地并不算大,几十步后,已能望见外面透入的雪光。但出乎三人意料,山口后一片山地开阔,非是想象中那种隐蔽封闭的秘谷。而一片新近削成的竹板斜斜插在地上,上面疏疏朗朗刻了一行大字,明显是人有意为之。
三人一并围过去,看得清楚,字迹乃是以内力镌刻,十分清逸洒然:“生灵辟道,生此妖禽,滔天之冤,莫测之诡,切切慎入,切切慎入。”字句简短,可内中告诫警惕之意呼之欲出,三人不料妖鸟之后还有这一层隐秘,面面相觑,一时竟都有些呐呐无言。
不过片刻后,燕引手按竹牌挺了挺腰身,道:“贫道师门中典籍,也不乏有记载冤孽化为禽兽之事,多是大冤之人、大惨之事,才滋生这般变化。既然这群妖鸟也是因此而生,想来山中必有匪夷所思的恶事、或妖邪魔物造孽。我青冥洞天以涤荡天下妖魔为己任,当面遭逢,岂能置之不理。即便非我力所能逮,也需查探一个前因后果,回禀师门决断。”
他话中意思明白,裴小舟立刻道:“燕师兄是打算继续深入一探?”
燕引点头:“两位与贫道一同前往也可,自此回头下山也无妨。既然这里有那位高人留字,想来也不会再有漏网的妖鸟逞凶,你们尽可放心。”
他这样说,裴小舟少年心性,反倒也起了意,撇撇嘴道:“青冥洞天斩妖除魔,我们碧云天也不是怕事之辈。咱们搭伙同行,岂不比你一人深入更稳妥些?我们两个修为不如你,至少搭把手有我,裹个伤还有宛童师妹呢。燕师兄,你这就要把我们撇下,可是太不够意思了!”一边目视宛童,打量起她的意思。
宛童本就去留随意,无可无不可。当下情形,自然也是愿意同行。只是三人也未打算彻底一头扎入这大山里如梳如篦的过上一遭,便由燕引出手,推演了山中几处最易藏污纳垢之地,依次走过一遍,得或不得只看天意。
此时天光已见暗淡,冬日昼短,再用不了多久便要入夜。好在三人同行,倒也不必受限于昼行夜止之说,也不拖沓,这便起身,所倚仗的自然仍是由燕引贡献出的神行符箓。
大山深广,尽覆了厚厚一层大雪后更是跋涉艰难。三人各持修为,再有符箓加持,到底也还是歇过数气,才到了第一处所在,乃是一条位于偏阴之位的狭沟,沟中堆满积雪,一时竟瞧不出其深几许。但裴小舟可捉云辨息,燕引更是感应阴邪恶秽的本家出身,两人一头一尾,将这山沟草草走过一遍,也未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更有甚者,如这般的暗地多少也该滋养些出来的污秽也少得可怜,很是不合常理。
燕引想到便说,不见阴秽反让他凝重几分:“这山沟太过干净了,污秽之气几近于无,怕是只有两种可能。一者是尽数做了那群妖鸟滋生的食粮,二者,便是江河入海的道理,这山中必然还有一处真正要害所在,以大吸小,将些边边角角不如它强势的秽气都吸纳了过去。”
裴小舟挠了挠额角:“既然竹林留字说山中有莫测之诡,说不得就是暗射燕师兄的第二条猜测。”
“贫道也是这般想。”燕引抬头望了望天,天幕已在渐渐染上暮色,远山近树,皆蒙了一层灰翳阴影,色调沉暗。注以心事,正似在酝酿着某种不欲人知的诡谲,“天色将晚,地阴比起白日更为活跃,查探起来反而方便。我倒是想加上一把劲,尽量趁夜将几处阴地都走遍,必有所得。只是少不得辛苦几分,或许还有些危机暗暗潜藏。”
他刻意提点了这么一句,不想倒是宛童赶在裴小舟前头开了口:“既然还有好几处要去,那还在这里耽搁些什么,快快动身才是。”又皱皱鼻子扮了个怪表情,“难不成到了这个时候,燕师兄你还能把我们两个打发了下山去不成!”
燕引失笑:“正是。”反手往丹囊中一摸,取出几张新的神行符换下了旧的分递给两人,“那便走吧。”
他一马当先,落后半步的裴小舟忽然轻轻在宛童肩头捅了一指头,小声抱怨:“宛师妹,你忒不公平!”
“?”宛童扭头还他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
“你对燕师兄都不凶……”话没说完,宛童早“哼”了一声,丢开他绝尘而去了。
这一夜间,三人披星戴月,当真任劳任怨的,将莽莽深山一片片踏将过去。但不知是好运道还是坏运道,又一连找过三处,皆是与被大雪填平的山沟差不多的情形。仿佛有一根切实存在又细不可察的丝线,忽隐忽现的在这山林之中织出一张大网,明明身在其中,却偏偏总是差了那么一丝难能真正触摸到。这时三人间的交谈反倒变得少了,好似各自都在心头憋上了一股气,愈发想要与其后真相较劲一个高低。
是夜月色还算清皎,地面白雪皑皑,纵然有大片大片的野林老树恣意生长,登高一望,眼前所见仍算不得太过阴晦。只是明月朗洁,山岭黑寂,愈发的比对鲜明,使人始终不能将心底绷起的那根细弦放松。
忽听宛童低呼了一声:“前面好像有光!”燕引与裴小舟两个即刻停了步子,以一种明显紧绷着的速度靠到她的身侧,先后抢着开口:“哪里?”
宛童虚虚向前一指,乃是自三人现处的这高坡极目下望,影影绰绰的树木黑影遮挡在了视线尽头,但树影中偏巧辟开一线缝隙,越过那片浓黑阴影,隐约一点白亮颜色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甚至比白雪之上反射出的月光还要清亮几分。
燕引到底在外云游日久,经验也丰富些,望过一回,便肯定道:“不似外物光耀,该是那一片地面本身凝光。或许是……水面?”
裴小舟还在抻着脖子打量,随口道:“这天气,哪还有水面,怕不早是冻成了冰吧!咦?”他兀的收口,三人互相间看了看,随即又异口同声道:“是冰!”
燕引伸手掐算一番:“那个方位正与咱们要去之处相同,如今又见阴水凝冰,说不得要找的地方就在那里了。”
这一来,几人登时精神一振,也不忘了彼此提醒小心提防,便往那片隐约可见的冰面赶了过去。不过随着越过高坡,前路复又被重重遮掩,只能依照先前锁定的方向,全力赶路。那片片连绵的老树密林也不知在这深山中生长了多少岁月,即便在冬季落光了树叶,仍有无数枝干黑黝黝的伸展着,扭曲成各种稀奇古怪的姿态。山风一过,呼啸之声如同鬼哭狼嚎,时不时的撩拨着过路人的神经。
一口气穿过了两三片这样的树林,听觉几乎都被凛凛风声惊扰得有些麻木,不过心中默默估算一番,也差不多该到了冰面所在,三人脚步顿时都心有灵犀的放缓几分。可这一缓,耳畔风力稍弱,却将原本被风声裹住的一点不同显露了出来。
裴小舟第一个动了动耳朵:“有人……在唱歌?”
另两人同样屏息侧耳,稍作分辨,宛童立刻驳了回去:“哪有唱得这么难听的歌!没起没伏的,活似念经!”
不想燕引却挑了挑眉尖,接下了她的话:“正是念经没错。不过不是道经,乃是佛门的呗唱调子。”
“和尚念经?”裴小舟和宛童一同低声叫了起来。“在这种鬼地方,有个和尚在念经?”裴小舟一副活见鬼的模样,连连摆手,“哪来的缺心眼的和尚……不是……我是说,是真的和尚还是鬼和尚!”
“真和尚还是鬼和尚,亲眼见一见不就知道了!”燕引明显有些亢奋,连招呼两人一声都没顾到,便沿着梵唱来处追索了过去。不过片刻之后,密林终至尽头,树木两开,天光骤亮,没了无数枝桠层叠遮挡,清冷月色尽情洒下大地,与雪光交织在一处,照出一片剔透之景。而就在光线最为明亮的位置,兀然嵌着一座堆霜积玉般的野湖,湖面占地不广,不过百步方圆,称得上小巧玲珑。隆冬时节,湖面早已封冻,如同一面巨大洁白的冰镜。月光与湖岸积雪的细碎银光折落其上,几乎称得上耀眼生花,也不怪宛童能在那般远处一眼望见。
然而山生野湖不算什么稀奇,真正稀罕的,是湖畔一块大石头下,摆着一个有些破烂的蒲团,当真有个和尚端肃盘坐其上,敲击木鱼,在专心致志的喃喃念经。寂山净夜,梵呗空灵,人耶鬼耶,一时竟不能辨。
燕引的脚步也不由自主的一顿,只是不知是他的脚步太过轻巧,还是那和尚胸有成竹,仍然坐得稳如泰山,连念经的调子都没有稍变。这样一来,反倒让燕引心生了几分顾忌,微做迟疑,裴小舟和宛童也已赶了上来。裴小舟却是个动手飞快的,几乎不假思索,一晃身就掠到了那和尚的身后,伸手在他肩上一拍:“和尚,巧啊,吃饭了没?”
不过他动手的快,也并非全然莽撞,手下暗藏反制之招,只防着若有不协,即刻出手。不想那一巴掌顺顺利利拍在和尚肩头,前一瞬还沉浸在诵经中的和尚好似突然遭受了莫大的惊吓,大叫一声竟然直接跌下了蒲团,手中还抓着那副木鱼,胡乱比划着往胸前一横:“唵嘛呢叭咪吽,可是此地精灵现身来!”
他这句话一叫出口,场中登时一片尴尬的寂静。好在和尚随即便看清了眼前来人,有道有俗、有男有女,虽说出现得悄无声息,可也怎么瞧着都不似山魈鬼魅化身来见。这才翻身爬起来,一边擦了擦木鱼上沾染的雪花,一边竖掌唱了声佛号:“阿弥陀佛,小僧失态了,让三位施主见笑。”
燕引三人倒没当真“见笑”一番,只有裴小舟瞧稀罕般绕着和尚转了好几圈,啧啧称奇:“还真是个和尚,真的!活的!和尚!”连叹三声,才收敛了些,退开几步,“深山野岭,夜半三更,突然出现个在湖边唱经的和尚,当真是人吓人,吓死人!和尚,你这是什么修行法门,好生别致。”
和尚却摇了摇头:“非也,非也,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僧已在这野湖边打坐诵经了数日,不曾离开过,也不曾见到他人。要说起先来后到,乃是施主惊吓了小僧,而非小僧吓到施主才是。”
“呃……”裴小舟被他耿直的噎住了话头,目光左右一扫,一把拉过燕引向身前一推,比划了一个不出声的口型:“你来……”
燕引也是无奈,但瞧那和尚一副寻常模样,身上更是干干净净没有半点妖邪诡谲气息,便也上前打了个稽首:“贫道燕引,来自青冥洞天,请问道友如何称呼?”
和尚也没揪着裴小舟穷追猛打,转而规规矩矩见礼:“小僧舍心,自云边金掌而来,云游途经此地,忽觉因缘萌生,因此停步。”
“云边金掌?”三人乍听见这个出乎意料的所在,个个都有些惊讶。炼气界中修禅之人不在少数,天下何其广大,自然也少不了那许多的梵居佛寺,洒落明山秀水之间。佛名尤在神州西陆最广,而云边金掌正是其中盛名斐然的一处禅林,更常年闭门清修,少与尘世往来。即便同为炼气界中名门大派,也大多只闻其名罢了。不想如今深山老林,三人一心追索妖魔邪径无所得,倒是撞出了一个出身云边金掌的和尚,堪称奇也妙也,意外之极。
裴小舟甚至还仍带着几分怀疑,上下打量舍心:“云边金掌?真是那个号称佛门圣地的云边金掌?你莫不是哄我们吧!”他眼珠一转,转而跃跃欲试,“听说云边金掌有‘佛门小祖庭’的美称,修行秘法无数,你要不要露上两手,也让我们长长见识?”又飞快补充道,“我叫裴小舟,是碧云天东天震门下,自有师承,你是不必担心我偷师。”
他嘴巴利索,倒豆子般说了这么一气,几乎把舍心听得愣住,停了片刻才合掌道:“阿弥陀佛,不瞒裴施主,小僧不过一寻常行脚僧,即便在云边金掌,每日也不过青灯礼佛,静坐听禅而已。从不曾修习过什么武艺和秘法,又要如何为施主露上两手……若不然,施主可愿听小僧讲经一轮?”
裴小舟顿时翻了个白眼,还想再说,被宛童一把扯住了,鄙视道:“一颗心都长在节外生枝上了,你快看燕师兄!”
被她这一提醒,裴小舟才发觉燕引早没在关心两人的对话,正眉目肃然的,向着冰镜般的野湖湖面眺望。反射着月光的冰面闪烁着几乎刺眼的冷白光芒,被周遭黑乎乎的夜色一衬,有一种近乎妖异的美丽。不过燕引眼中所见并非仅仅如此,青冥洞天传下的化外通神心法于天地间种种不协之气感应格外敏锐,如今观望湖中,总觉缭绕着一缕若有若无的冤孽气机,但那丝感应又极为飘渺,仿佛错觉,难辨根脚。他仔细凝神观望了一回,视线不由得下落在冰面上,喃喃自语一句:“或许是在下面……”
“下面有什么?”宛童没多理会裴小舟,立刻问道。
燕引摇头:“气机隐现虚实,我也无法明断,或许是这湖中藏有什么玄机。”他抬头看向舍心,“可否有劳舍心师父释疑?”
刚开始的时候,它根本就不认为自己面对这样一个对手需要动用武器,可此时此刻却不得不将武器取出,否则的话,它已经有些要抵挡不住了。浴火重生再强也是要不断消耗的,一旦自身血脉之力消耗过度也会伤及本源。
“不得不说,你出乎了我的意料。但是,现在我要动用全力了。”伴随着曹彧玮的话语,凤凰真火宛如海纳百川一般向它会聚而去,竟是将凤凰真炎领域收回了。
炽烈的凤凰真火在它身体周围凝聚成型,化为一身瑰丽的金红色甲胄覆盖全身。手持战刀的它,宛如魔神一般凝视着美公子。
美公子没有追击,站在远处,略微平复着自己有些激荡的心情。这一战虽然持续的时间不长,但她的情绪却是正在变得越来越亢奋起来。
在没有真正面对大妖王级别的不死火凤之前,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能够抵挡得住。她的信心都是来自于之前唐三所给予。而伴随着战斗持续,当她真的开始压制对手,凭借着七彩天火液也是保护住了自己不受到凤凰真火的侵袭之后,她知道,自己真的可以。
这百年来,唐三指点了她很多战斗的技巧,都是最适合她使用的。就像之前的幽冥突刺,幽冥百爪。还有刚刚第一次刺断了曹彧玮手指的那一记剑星寒。在唐三说来,这些都是真正的神技,经过他的略微改变之后教给了美公子,都是最为适合她进行施展的。
越是使用这些能力,美公子越是不禁对唐三心悦诚服起来。最初唐三告诉她这些是属于神技范畴的时候,她心中多少还有些疑惑。可是,此时她能够越阶不断的创伤对手、压迫对手,如果不是神技,在修为差距之下怎么可能做到?
此时此刻,站在皇天柱之上的众位皇者无不对这个小姑娘刮目相看。当凤凰真炎领域出现的时候,他们在考虑的还是美公子在这领域之下能坚持多长时间。白虎大妖皇和晶凤大妖皇甚至都已经做好了出手救援的准备。可是,随着战斗的持续,他们却是目瞪口呆的看着,美公子竟然将一位不死火凤族的大妖王压制了,真正意义的压制了,连浴火重生都给逼出来了。这是何等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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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曹彧玮内心所想的那样,一级血脉的大妖王和普通的大妖王可不是一回事儿啊!更何况还是在天宇帝国之中名列前三的强大种族后裔。论底蕴深厚,不死火凤一脉说是天宇帝国最强,也不是不可以的。毕竟,天狐族并不擅长于战斗。
可就是这样,居然被低一个大位阶的美公子给压制了。孔雀妖族现在连皇者都没有啊!美公子在半年多前还是一名九阶的存在,还在参加祖庭精英赛。而半年多之后的今天竟然就能和大妖王抗衡了,那再给她几年,她又会强大到什么程度?她需要多长时间能够成就皇者?在场的皇者们此时都有些匪夷所思的感觉,因为美公子所展现出的实力,着实是大大的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之外啊!
天狐大妖皇眉头微蹙,双眼眯起,不知道在思考着些什么。
从他的角度,他所要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妖怪族和精怪族能够更好的延续,为了让妖精大陆能够始终作为整个位面的核心而存在。
为什么要针对这一个小女孩儿,就是因为在她当初夺冠的时候,他曾经在她身上感受到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也从她的那个同伴身上感受到更强烈的威胁。以他皇者的身份都能够感受到这份威胁,威胁的就不是他自身,而是他所守护的。
所以,他才在暗中引导了暗魔大妖皇去追杀唐三和美公子。
暗魔大妖皇回归之后,说是有类似海神的力量阻拦了自己,但已经被他消灭了,那个叫修罗的小子彻底泯灭。天狐大妖皇也果然感受不到属于修罗的那份气运存在了。
所以,只需要再將眼前這个小姑娘扼杀在摇篮之中,至少也要中断她的气运,那么,威胁应该就会消失。
但是,连天狐大妖皇自己也没想到,美公子的成长速度竟然能够快到这种程度。在短短半年多的时间来,不但渡劫成功了,居然还能够与大妖王层次的一级血脉强者抗衡。她展现出的能力越强,天狐大妖皇自然也就越是能够从她身上感受到威胁。而且这份威胁已经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了。
曹彧玮手中战刀闪烁着刺目的金红色光芒,全身杀氣凛然。一步跨出,战刀悍然斩出。天空顿时剧烈的扭曲起来。炽烈的刀意直接笼罩向美公子的身体。
依旧是以力破巧。
美公子脸色不变,主动上前一步,又是一个天之玄圆挥洒而出。
战刀强势无比的一击也又一次被卸到一旁。在场都是顶级强者,他们谁都看得出,美公子现在所施展的这种技巧绝对是神技之中的神技。对手的力量明明比她强大的多,但却就是破不了她这超强的防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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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没有谁怀疑这种能力的由来,毕竟,孔雀妖族最擅长的天赋本来就是斗转星移。她这技巧和斗转星移有异曲同工之妙。
美公子这次化解曹彧玮的攻击之后却并没有急于攻击,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曹彧玮眉头微蹙,这小姑娘的感知竟是如此敏锐吗?在他以火焰化铠之后,本身是有其他手段的,如果美公子跟上攻击,那么,他就有把握用这种手段来制住她。但美公子没有上前,让它原本蓄势待发的能力不得不中断。
战刀再次斩出,强盛的刀意比先前还要更强几分,曹彧玮也是身随刀走,人刀合一,直奔美公子而去。
美公子手中天機翎再次天之玄圆,并且一个瞬间转移,就切换了自己的位置。化解对方攻击的同时,也化解了对方的锁定。而下一瞬,她就已经在另外一边。曹彧玮身上的金红色光芒一闪而逝,如果不是她闪避的快,无疑就会有另一种能力降临了。
拼消耗!她似乎是要和曹彧玮拼消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