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熙长宁二十八年十二月二十五
刚过子时,一个黑影游荡徘徊在南枫街区的一处清素院落外,却迟迟不敢飞身进去。
一座不起眼的院落表面看上去布置的至简至朴,核心之处实则共有八阁,阁中一切无不是国朝机密,院落设有内外两层高墙,高墙内每十步皆设影卫,剑弩绷弦,蓄势待发。
这里临近京郊,再往南便是朔安最葱郁的一片山林,青山回响,殊不知那片林子里秘密埋着多少剖检干净的尸体,葬着多少天下机密,才能将草木滋养地如此繁盛,连精心侍弄的皇家园林都不及其二三。林中没有守山人,只有每每日光乍现时出现的鹰。
名为国司,实为地狱,别说人了,整个庭鉴司就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上官谦如是想。
庭鉴司如铜墙铁壁一般,他没有外援亦没有内应,根本不知道许昌被关押在何处,如何杀?即使杀了人,他又真能全身而退吗?原本打算穿过那片无人的林子撤走,却终究太过冒险。
他正犹豫,却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袖箭,却不是射向他,而直接射进了高墙之内。
霎时,庭鉴司当值夜卫几乎倾巢而出,自二十几个黑影中射出的利箭瞬间织起了一张夺命的大网,所到之处皆无活口,在远处观望的上官谦捂着嘴却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眼见着发出袖箭的方向飞出了一道影子,当即被扎成了筛子,像滩烂泥一样跌至地上,顿时没了气。而庭鉴司方圆之内却恢复了方才幽静,夜卫归位,新箭上弦,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庭鉴司树敌颇多,每一个夜晚的部署不论是在防备谁,这张时刻准备着嗜血夺命的大网就在那里,任谁想要闯都只是一个死而已。
上官谦自知不可能就这么去送死,只好原路折回,殊不知离开时衣服被身旁荆丛轻轻剐了一下,可他却来不及顾忌这些,只想着飞快脱身。
辗转回府,已接近深夜丑时,他见父亲书房内依旧灯火通明,便快步前去,敲了门后进去便问:“父亲,除了我,您可有再安排别人去杀许昌?”
上官严诚端坐一夜,眼睛里写满了疲累,但却思绪明朗,亦提着心紧张而后悔了大半夜。
他见儿子平安归来,竟也没有问许昌的死活,“你可有受伤?”
“没有......”上官谦将手中剑放下,低头告罪:“我没有动手,我见另有他人突然扑向高墙内,还以为是父亲所安排的,可来不及我多想,那个人就死了,死的极惨。”
“是为父有欠考虑,岂能让你去做这么危险的事......”上官严诚起身来到儿子面前,双手附上他的双肩,深深叹了一口气,道:“幸好,你没有受伤,也没有轻举妄动。”
“那现在怎么办?”上官谦想想那只袖箭就觉得后怕,忍不住又问:“那个人真的不是父亲派去的吗?若不是父亲安排的,岂会这么巧,同样是在今夜,有人不要命了似的去送死?”
他向他父亲描述了今夜的情形,上官严诚听完之后还算平静,“许是庭鉴司树敌颇多,那人是大辰或南疆的细作也未可知,总之不是我们的人,你大可放心。”
上官谦点点头,心跳比刚回来时慢了些,却始终心悸。
不仅是今夜,他更在担忧国公府的将来,他到现在都不知道究竟出了何时,父亲显然没有全盘告知他的意思,身为人子,他亦不敢多问,只能提醒父亲万事小心,嘱咐父亲早些休息,随后便只身拿剑走回了东院。
没想到,寝房内依旧点着微灯,傅柔绮却在小榻上睡着了,显然是在等他回来。
听到了动静,她缓缓张开眼睛,见夫君踏夜归来正解下一身带着凉气的外袍,她便缓缓起身走了过来,见他满身疲累,她也只是轻轻叹气,为他倒一盏热茶暖身。
不过,虽然不知道他星夜出去做了什么,她亦不能深问,但却无意间瞥见了他那一身夜行衣竟被刮掉了几丝布料,倒像是极尖利的草植。
是夜,庭鉴司内微亮的灯烛却始终静静地燃着。
刑阁内,许昌被剥掉外袍,如今仅着一层里衣被吊在梁柱上,衣服之下便是满身深红深紫的伤口。
当时的动静其实很大,就连半昏半醒的许昌也能够感受到,甚至能听见夜卫剑拔弩张的声音。
“咳咳......”他半眯着眼,气血上涌便咳出了几口淤血,努力抬起头看着一个人自远处缓缓走来,待看清之后,他便开始忐忑地喘着气,笑道:“到这种地方来,折煞您了。”
凌靖寒手里拿着一小块碎步片,和普通的黑布没什么区别,可他却拿着这东西直接放到了许昌的鼻子前,“这味道,你可熟悉?”
许昌当即变了脸色,本就煞白的脸此刻已经变得铁青。
上官世子喜好特殊,习惯以苦菊熏衣,这种味道偏巧别人不易仿冒,所以他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凌靖寒随意寻了一处干净地方坐了下来,将这碎步片扔进了一旁的火盆,淡淡地说道:“庭鉴司是什么地方,天下人没有不知道的。你该不会以为,你家国公爷派世子前来,是救你出去的吧。”
许昌又啐了一口血到地上,道:“那晚,夜探国公府的人,就是你?”
凌靖寒当即一笑,摆了摆手,“我可没有与竹苏弟子对剑的本事。”他理了理衣衫,从袖中拿出一张写满了字的纸来,借着石壁上的烛光,他又仔细瞅了一遍,甚至还不忘在许昌面前晃晃,“你们在西瑰山杀了他的人,他自要来讨个公道,谁也护不住你了。”
许昌似乎身上极痛,咧嘴咬着牙道:“呵,未想到,他如此护短。”
“可你却没有他这么好的主子。”凌靖寒低着头将那张纸折好,刚好在最后露出了一片空白的地方,上面却有许昌的名字,可见,那是一份早就准备好的自陈书。
他一边弄着,一边低着头说道:“好在,他也没有你这么无用的手下......西瑰山也好,夏尧湖也罢,杀人灭口的事你一件也没办好,如何还能祈求主子怜悯呢?如今你主子既然已经知道你来了什么地方,岂会由着你,把这些年的秘密都吐出来?”
“我既然进了来,便是个死,劝执事大人不必再浪费唇舌,用离间计挑拨我们主仆。”
“离间计?”凌靖寒反而挑了挑眉,“面对你这么一个蠢的,我也确实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说完,他走上来就用许昌的手指血盖了印上去,任其怎么挣扎却都无济于事。
“这是,西瑰山的告罪书?”许昌正被人死死按着,大约是情绪太激动,他的口中又涌出了不少血来,恍如张着血盆大口,张牙舞爪地做着无畏的反抗,“你们这是诬陷,你们有证据吗?”
凌靖寒冷笑一声,“又不是对簿公堂,庭鉴司抓人何须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