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靖尘继续道:“苏某受人所托,特来传话,欲请栗阁主着人协助寻找两位姑娘,本月十六日晚,她们于袁州日铭城西瑰山遇刺失踪,至今下落不明。一位叫青墨,她有一双华纹短匕从不离手......”
见他故意有所停顿,似有迟疑,栗汶不免轻语追问道:“另外一位呢?”
“步千语。”
凌靖尘终究还是说出了这个名字,这个叫山庄人一听就免不了起疑的名字。
“莫不是......莫不是江阁主的那位心腹姑娘?”栗汶霎时眉头紧蹙,在他的心里,这位得力的姑娘理应随同那位姜家嫡女一并入了宣亲王府才是,理应随同江柒落这个名字一并自江湖隐退,再也不被任何人提起才是。
凌靖尘带着些无奈,闭眼点了点头。
栗汶斟酌之后,拳头暗自攥紧却又松开,掌心不多时便已渗出了汗,却依旧顾着问道:“那......我等是在明,还是在暗?请苏公子明言。”
“不惜任何方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凌靖尘迟疑了半霎,抿了抿嘴唇继续交代道:“若不幸,务必好生安葬,每岁一祭。”
见栗汶犹犹豫豫,欲言又止的样子,他只得又道:“栗副阁主还有何想问?”
此刻,栗汶的心慌跳得厉害,他满腹疑问,却无法逐一问明,但他有种强烈的感觉,苏尘似乎是唯一能给自己答案的人了。
他屏住呼吸,双掌攥紧,蹙眉问道:“不知苏公子是否清楚,江阁主可安好?”
凌靖尘平静道:“苏某今日来的第二件事,便是为江阁主求安。”他紧接着只说出了四个字,但就是这区区四个字,让栗汶惊得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死令暗书。
这几个字就像是入湖的尖利石子,将原本平静的湖面顷刻间割划开了数条口子,继而激起了千层巨浪,思绪如湖水般被彻底搅乱,浑浊不堪。
“栗某......莫不是听错了?”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隐晦的暗讽,“弦月山庄已经六十四年不曾发过死令暗书了,公子当真知道,这其中的代价吗?”
“苏某有所耳闻,六十四年前,因一道死令的生意而几乎倾覆半个山庄,从此以后条件就更为苛刻了。”凌靖尘却突然话锋一转,淡淡地说道:“但再苛刻的条件,也叫条件。既是条件,便是开出来,让人能够满足的。”
栗汶打量着苏尘随身带来的,唯有那个刺绣黑金的长锦囊,他实在太好奇了,这个被层层迷雾笼罩的神秘公子,究竟准备以何作尝?
他淡笑一声,缓缓道:“死令暗书,要用天底下独一份的三类东西来交换的。”
萧瑟与幽静充斥着整座府宅,一潭死水外加草木枯败,这里连一只飞鸟都没有。
“位高者之权、富贵者之利、还有随时能送请令者入阴间的把柄......公子能给我哪样呢?”
天际黄昏,斜阳之光照了满庭,他们对坐相谈的身影,在夕阳之下却略显单薄,栗汶衣袖一挥,调整了一下呼吸,再度说道:“死令暗书便是倾山庄之力为公子办事,公子又能够拿什么来替山庄挡住来日的灭顶之灾?”
凌靖尘闻言,从怀中拿出一张签过字的契据,这张纸能够为弦月山庄换来三十万两黄金。
栗汶心知肚明,三十万两黄金,足够颠覆南川两州之地,但这并不是他想要看到的,“苏公子果然阔气,可......真金白银能够办成的事情,并不是死令暗书存在的意义。”
凌靖尘却淡淡一笑,他随后就像是在讲述着一件平平无奇的故事。
“当今圣上一共发过四次空白圣诏以赏恩,分别是镇国顾老将军家,朔安谢家以及另外两道暗旨。”紧接着,那枚细长黑金锦囊被徐徐打开,一卷明黄色纹金龙纹的锦帛当即被置于案上。
“这!”栗汶眼底一震,背脊发凉,整个人的思绪陡然间失了半拍,回过神来,立刻站起了身,而苏尘亦同样起身,拱手回了一礼后解释道:“这是长宁元年陛下亲赐栾城夕氏的暗旨,今后,自可替山庄挡消来日灾祸。”
“空白圣旨......”栗汶努力平复着呼吸,他从未想过,苏尘竟会收有此物?
即便是皇族中人,也未必能得此恩典,那......此人究竟是谁?
对于这道圣旨的真假,他最初的一霎是怀疑过的,可每当他抬眸注视着面前的人,看见那双
不对,暂且不论苏尘的身份,可就算他如今以山庄之名接下这道圣旨,将来就算灾祸临头,殊不知,天赐圣水是否真能解燃眉之急,尚未可知......如若被歹人借机诬告,无论是假传圣旨,亦或者是伪造圣诏,皆是诛灭九族的罪过。
栗汶每说一句话前,皆恭敬作礼,随后眸中深含着一场意味深长,微微哑着嗓子叹道:“认真来讲,这天赐之物究竟是一道保命符,还是催命符?请公子示下。”
可见,这天底下位尊者那份独一无二的恩赏,也不是谁都能接的。
凌靖尘自是有备而来,紧接着,他又拿出了五张函书放在了栗汶的面前,“只要任何一份函令与这道空白圣旨同时出现,这天赐之物就是举世无双的保命符。”
为着今日的谈话屡屡陷入冷场,也为着这五份函书的价值并不局于此,凌靖尘眸中带笑,那笑容中带着独属于他的自信与从容,“大熙刑律,皇室不可与江湖党宗有利益往来......栗阁主可以拿着任何一道亲王令,送本王进死牢。”
栗汶当即怔愣在场,到现在,他才知晓自己面对的究竟是何人。
世间除了宣王凌靖尘,还能有谁,能够一连下五道宣亲王令?
纵使他心里最大的疑问已经得到了答案,可他此刻,心里面却依旧抱有重重疑虑,他复而问道:“殿下容禀,既然您已有暗旨在手,为何要将身家性命交托弦月山庄呢?”
这一次,凌靖尘的笑容中却染上了几道讽刺的意味,“圣旨能够救你们的命,却救不了我的......”
栗汶恍然大悟,他躬身复行拱手之礼,庄重诺之:“山庄定倾尽全力,护殿下周全。”
凌靖尘却将他扶起,摇了摇头,“栗阁主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殿下?”栗汶不解。
“朝堂历来讲究夫妇荣辱与共,本王今日以身家性命相托,换宣亲王妃姜氏性命无忧......将来之事不可言,但无论何时,本王都要宣王妃安然无恙。”
她便是他的命,只要能够护她无虞,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凌靖尘郑重相托,躬身行礼道:“若将来王妃无辜牵涉党争,甚至因本王获罪而难逃一死,请弦月山庄救王妃于水火。”
栗汶同样行礼回道:“殿下伉俪情深,在下拜服,纵倾山庄之力也会践行死令暗书。”
最后一缕斜阳消失天际之时,他看着这位殿下离开的背影,突然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多年前的梅雨时节,有位少年与姜姑娘并肩前行,少年手中的油纸伞,自始至终都偏向于她。
栗汶恍然大悟,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少年依旧是当初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