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南巡,陛下叫我暗中随驾而行。”言外之意,他应当是有机会在暗中探查的。
凌靖尘点点头,反倒是盯着他袖子里露出的一角纱布看了两眼,眉心微蹙。
“你身上有伤?”
“小伤,不值一提。”凌靖寒微微摇了摇头,倒是不自觉地打量着眼前的人,思及方才他们商量的那些话,不禁道:“你如今行事,倒是愈发沉稳了,当年敢从庭鉴司手里抢走程国公主的六殿下,如今怕是再难见到了。”
当年程国首鼠两端,重赫暗通大辰之事败露,陛下欲让庭鉴司和桦州驻军协同凌靖尘,意将重曦拦在大熙以做人质。而凌靖尘却为了她,公然与天子作对,硬生生把决定她生死的机会握在自己手里。
想到这里,凌靖寒忍不住苦笑道:“再看看如今,调查一桩旧事而已,却屡屡小心试探,恨不得处处周全,生怕露了半点破绽拿在别人手里......说句晦气的话,就算陛下当你我是触犯天威,也只会赐死我而已,定然舍不得治你的死罪。”
“当年栾城死了多少人?他们的命也同样值得一句公道。”语毕,凌靖尘倒是自嘲了一句,故意缓和了一下方才有些微妙的气氛,“特别是成家之后,我便再也不敢莽撞了。”
“我却有预感,此去南巡恐怕不会安宁,上官严诚定会安插他的眼睛在你们身边,不论是为睿王,还是为他自己。”凌靖寒每每想起那位安国公,只觉得他就好像一条在暗夜里吐着信子的毒蛇,说不定什么时候机会杀出来咬人一口,阴晦的很,连他也不易防备。
最重要的是,此人居然还是皇亲国戚,上有天子与太后庇护,下有上官氏的声名加持。
凌靖尘却是更看得开一些,双眸总是自愿蒙着一层薄雾,不愿将人心看得那么透彻,省得白白看冷了自己,释然地笑道:“放眼望去,朔安城内,谁的身边还没有几双眼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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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药阁直接回了家,凌靖尘先是简单沐浴一番,想要除掉身上散不去的苦药味。
寝院里并无女使随侍,可见是被刻意遣散了,他缓步踏进寝房内,便看见了在软塌上面小憩的她。
姜寂初一向睡眠极浅,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挽住了他脖子,转眼间就被抱上了床榻,她在他怀中带着些鼻音地问道:“你不是去兵部了?怎地回来这么早?”
“事办完了,就回来了。”凌靖尘替她摆弄好了枕头,自己也躺了上去顺势将她圈进怀里。
她主动依偎着他,小声嘟囔道:“那,那你还走吗?”
他不怀好意地将她的头发揉乱,宠溺着说道:“不走了,陪你。”
从前清素的寝房中不知道何时突然多了许多东西,她的梳妆镜台和连排衣柜,她布置的青色软纱幔帐,书架上下摆放着的诗词书画,桌案上面放着的没绣完的手帕,还有许许多多带着温暖一起随着她走进他生活的物件。
这是她带给他的细水长流,也是她替他守住的一方净土。
风过无声的一派宁静,真好。
姜寂初依旧在他的臂弯中醒来,揉了揉眼睛。
“醒了?”凌靖尘替她拢了拢头发,他根本没有午觉的习惯,只是陪她在榻上躺了趟。
“糟了......”她自他怀中坐起来,“大嫂约了我去静安寺,我怎么睡过了?”
如今身上虽然松泛了好多,却耽误了不少事情:原本要陪凌雪娴去进香,想着回来就可以把手帕绣完,结果爽约不说,昨日刚学会的绣法也忘了一半。
“我回来的时候,千语正在偏房煮茶,我嘱咐她待会不用过来叫你。”
“......”她一时语塞,怎知一双温暖的手从她腰间环了上来,他下巴轻轻放在她肩窝处,有些心疼地说道:“你这几日信期总是腹痛,静安寺里那么大,大家为表虔诚总要走路进去,你腹痛的劲儿一上来,坐着都难受,更别提在外面走来走去了。”
眼见着她脑子里装满了爽约的愧疚,他只得继续道:“放心吧,早就让青墨去告诉了。”
姜寂初反而有些嗔怪,“叫青墨去说,那我不陪着去进香,岂不就是你的意思了?”
“她毕竟是我姐姐啊,还能怪我不成?”说完,他倒是想起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趁着她也醒了神,刚好用此打个岔,便问道:“回府的时候,我去佟叔那打了招呼,他手里拿着一张写满名字的单子,四十几个人,有家仆有女使,他正琢磨着如何给这些人重新分派些事情做,甚至想打发人去看护西川的庄子。”
虽是再寻常不过的小事,别人家的男主人不可能去过问这种事情,可他却隐约猜到了些别的,“西川的庄子算是最早的产业了,若那添减了什么人,这种事情,佟叔会先来问你的。”
姜寂初蹙了蹙眉,缓缓解释道:“那四十几个人里面,夹着不少府里的蛀虫,有承华殿的、玉仪殿的、梁家的,除了庭鉴司的人我没有动之外,其他人倒是没必要继续留在府里了,特别是内宅。”
她这些年在雁山,躬亲庶务,从不假手于人,亦施展过不少御下之术。
既然是御下,若做不到知根知底,那谈何御下?
她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常年伴在身边的人都不干净,她起身走去梳妆镜台,从最底下拿出来一张与佟管家手里一模一样的纸,交到了凌靖尘的手里。
“我能找出来的人,目前就是这十三人......至于尚未摸出来的,以后有的是时间和机会......我和佟叔商量了,混一部分人派去西川,再寻个错处发卖几个女使,就暂时解决的差不多了。”
凌靖尘拿着这张纸怔愣了半晌,因为他读出的不仅是白纸黑字,甚至还解读出了她善意的谎言。
姜寂初去倒了两杯新煮好的菊花茶,还未来得及放糖块进去,却突然听到他问:“那睿王呢?”
手上的动作一滞,两块方糖滑入杯底的声音清晰可闻,寝房中一片寂静。
凌靖尘苦笑着又问了一遍,“睿王的人呢?府里一定也有吧?”
听罢,她指尖开始无规律地在茶案上打转,有些为难和犹豫,抿了抿嘴慢慢说:“是杜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