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王府的红梅并没有竹苏茗山的那般明艳,但也开遍满园,芳香四溢,经久不散的浓郁点染着如水般夜色的清幽,漫开晕染至整座王府的每一个角落。
是夜,凌靖尘独自站在梅林中,怔怔望着枝头飞鸟暂歇,他却心乱如麻。
如果是几年前问他,有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悖逆兄长,他一定会坚定地说不可能。
在他将近二十年的成长中,凌靖毅就像一道光,是他向前的动力与追赶的目标。
十二岁时,兄长获封睿亲王,却把贺礼中最为珍视的玉冠送给了他。
十六岁时,是兄长带他第一次上战场,也是兄长告诉他两个值得铭记终身的道理:
——百姓最渴望的就是安宁,而如今四方皆乱难以长安,想要停止战乱,就要以战止战,可是战争就需要兵马军械和粮草,而百姓最怕的便是战争纳粮,动乱征兵,因此必须懂得安抚百姓,体察民情,绝对不能因一己私欲,怠慢百姓。
——赋税、刑罚、工防、礼制、选官、监察,这些无不在考验着中央统御管辖地方的能力,身为皇子一向以大熙盛景为傲,可如今看来,并非如此,越是周全完美就越是瑕疵尽显,我们做不到顾全所有人的利益和公道,但至少要保证大多数百姓的安居乐业。
凌靖尘始终谨记,亦坚持奉行这两句话,他甚至记得曾经的自己,在竹苏群山之中暗自许下的凌云壮志:待学成时,他要回到朔安辅佐兄长,不遗余力地帮之助之,看着兄长一步步走上更高的位置,亲王之首、东宫太子、甚至是这天下的君王,而他则会辅佐兄长成为令万世景仰的千古明君,不论为将还是为相,他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深夜寂寂,当他许下这桩誓言的时候,未曾知世事如此艰难。
从未怀疑过这条路的正确性,直到这两年,睿王开始接二连三地打压异己,他眼看着一次次争端在他身边被挑起,却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被兄长视作阻碍。
“是我先弃他而去的......”凌靖尘背靠凉亭,怔怔地望着满园红梅,低声嘟囔着,“所以,算是我先对不住他,然后才是他怪我。”
母亲在朔安薨逝,他因此不喜这座城,所以八岁时就走了,把孤立无援的兄长留在朔安,任由兄长独自背负着皇长子的身份,承受着来自朝堂甚至是亲生父亲的压力。
凌靖尘缓缓蹲坐在雪地上,捏着树下散落的梅瓣,闷声低语道:“他最艰难的时候,我不在,我帮不了他,连安慰也给不了他......确实,是我的错,或许他这些年一直都在等着我回去,可我却总是怪他不来看我,阴差阳错,就这样错了。”
闭上眼睛,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随后仰头遥望着夜空的无数星河,天际似乎容得下世间所有的委屈和无奈,他渴望有人能告诉他,这一切究竟是谁的错,该怎么该才能避免更大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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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林尽头,重曦倚靠在湿冷的院墙上,完全看不到深深陷在梅林里的身影。
华青墨就站在她身后,手里替她拿着一件月白斗篷,轻声问道:“姑娘,咱们刚刚都离开文崇街区,你怎么还回来了?”
“昨儿用晚膳的时候,听他咳嗽了好几声,方才把我送出偏门,他不过是忘披了件披风,递给我东西时,我却发现他双手冷的可怕,一点温度都没有。”重曦离开的一路上总想总不对,直到决心再回来看看的时候,却发现他竟一声不吭地将自己埋在了院子里,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扰。
重曦眉头紧蹙,扶着院墙向里探了探头,却什么都看不见,手指深深扣在青砖上,用力的指甲都快发白了,她却浑不在意,只是生气地嘟囔道:“他在北境几乎丧命,朔安却没有人知道。这段日子睿王和瑢王做出来的烂事更是在糟蹋他的身子,在桦州治的伤,跑去严州养伤又没养好,好不容易回竹苏能好好歇段时间,朔安却又出事了,真是流年不利......”
“姑娘,今晚您若出不了城,就得等到明早开城门了......被殿下知道了,岂不是又要担心?”华青墨不禁打了个寒颤,便立刻把手里的斗篷赶紧披到重曦身上,“要不我去姜府,偷偷请姜姑娘过来看看殿下?”
“罢了,让他自己再待一会吧。”
重曦默不作声地又回忆了一遍自己临行前,为他备好的药是不是还缺了什么,确认无误之后,拢了拢身上斗篷,转过身说道:“你把我送回竹苏,路上来回又要花费七八日,再过几天,府上办喜事就要忙起来了,你不留在这盯着,阴林岂不是要忙死了?”
“殿下早都安排好了,佟管家办事一向周全,倒也不需要我来办什么,我只管护送姑娘回去。”
华青墨执意把重曦再一次拉出王府偏门,两人两骑行至东北城关外两三里的官道,却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自暗夜中走来。
下意识地握紧腰间短匕,华青墨正欲提醒重曦留神,却看到这姑娘竟然主动翻身下马,朝着那抹身影提裙跑了过去,就连背影都泛着藏不住的欢愉,最终扑进了来自暗夜里的怀抱。
“姑娘......”未说出口的话被尽数吞了回去,她紧了紧缰绳,干脆寻了一处好地方静静等着。
重曦携他慢慢走远,感受着熟悉的温热萦绕在身边。
“你这么忙,怎么还来送我?”
凌靖寒犹豫再三,却还是说了实话:“南巡前,我不能回文城梓山了。”
她脸上依旧挂着浅笑,眼神中的光却正渐渐黯然失色,她才想起来,天子在去年年底就曾颁旨说了南巡之事。如今暮春犹有寒意,估计,最晚仲夏时也要起驾了。
庭鉴司肩负着怎样的职责,她知道,他根本做不到长久守在她身边,她也知道。
他拢在她腰间的手不觉紧了紧,在她耳边低声嘱咐道:“但凡离开竹苏,你要记得带好那枚穗子,就算远游行医,也要记得时不时的回梓山下晃晃,叫我知道你很安全。”
重曦埋在他怀中,闷声点了点头。
凌靖寒见她始终不说话,便低头替她拢紧了斗篷,低声继续认真地说道:“上次你配的药效果很好,独行时记得带上,以防万一,记得出针的时候手速要更快些。”
“什么药?”重曦一时没反应过来,等意识到了,脸颊却忍不住泛红,咬着嘴唇伸拳头轻轻拍了他一下,抱怨这个人怎么还记得上次在严桦交界处的糗事,“我不记得了,什么药啊,没有!”
“没有?”凌靖寒显然是故意的,竟还一本正经地继续说:“那药的麻痹效果确实不错,而且,越是习武之人的经络疏走越快,见效也越快。”
“你......”重曦的脸更红了,怎么没有人告诉她,冷冰冰的男人幼稚起来,简直不要太幼稚。
她趁势从肩上刺绣中拔出银针,挑衅地笑道:“你说的可是这个?还要不要尝尝是什么滋味?”
怎知她所有的攻击起势,被他顷刻间完全化解,而他却主动抢先一步尝了她的味道。
不再是青涩与试探,而是倾注着满腔浓重情爱的拥吻,熟悉的香甜渐渐缠绕在他的齿颊,带着独属于她带给他的诱惑,引得他深深沉浸其中,牵扯出了积攒多时的情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