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熙长宁二十七年八月二十九,雁山弦月山庄
桦州翟北三郡境内的一桩生意由江阁主亲自签下,纵使是武功高强的龙宓也是费了一番周折后依旧受了不轻的伤,在桦州梓柠郡浮言药阁内疗伤数日方才启程归来,今早天一亮便上山复命。
辰初,刚轮换过一班的守山人见龙宓姑娘一脸疲惫,便知遇到了十分棘手的生意,那人拱了拱手,朝龙宓作揖行了一礼,客气地说道:“龙姑娘辛苦。”
“大家辛苦。”龙宓停下脚步,也向那人点头打着招呼。
她的话不仅谦逊,且十分在理,山庄众人各司其职,她身为杀手通常只负责最后的部分,而身份调查以及其他细碎之事,都是由渠道上资深的前辈们完成的,与这些人比起来,她纵使武功再高也万万不敢独自居功。
山门大开,龙宓整了整衣袖与腰封,随后独自踏入山道,谁知刚过半山腰的闻清瀑,她便意识到恣泉石壁后有人,山庄虽不可能混入来历不明的狂徒,她却隐约觉得不同寻常。
若是杀手归来,身为自己人便不会在此停留;若是雇主亲临,气息流转之间更不会如此随意。
“阁下何人?”龙宓左手提红玉之剑,右手已准备好蓄势待发,但她多少能猜出来,此人非敌,不然守山人不会放之进来。
“旧人。”此言一出,居然是个女子。
旧人,确实是旧人,这熟悉的语气与音色,叫山庄武功最高强的女杀手不禁惊诧。
龙宓缓了口气后,便走至石壁后,恭敬地行了一礼:“拜见叶姑娘。”
叶凉歌只略作点头,道:“龙姑娘客气了,咱们之间不必在意这些虚礼。”
此言实乃再常见不过的场面话,因为,龙宓如今虽身为江阁主心腹,但在山庄曾经的少主叶凉歌面前,无论是武功剑法还是论资排辈,她都是应该行礼的。
“恣泉石壁是何时修复好的?”叶凉歌随意问道。
数年不曾回过雁山,她记得六年前,还是父亲叶筠茳任阁主时,恣泉石壁被前来山庄闹事的阙灵派前辈一剑劈裂,随后便请了许多精通石器修复之人前来,直到她父亲去世,也没能修好这伫立于弦月山庄已有百年的旧物。
龙宓始终走在叶凉歌身后,闻言便答道:“一年前,江阁主特地从南疆寻了一位老先生前来,花费数月终于将石壁恢复如初。”
叶凉歌一层一层石阶地往上走,她听着却没有丝毫惊讶,只因一向知道江柒落的本事,顿了顿又问道:“简宜铮近来可好?半年多前西江城的事情,估计弄得他焦头烂额吧。”
龙宓暗自吸了一口凉气,这世上能够直呼弦月山庄西江城副阁主大名的江湖人不多,她犹豫了一下,措辞着答道:“简副阁主第一时间护住了记档,并及时上禀江阁主,所幸阁主亲自出面清理门户,安抚稳住了江湖人心。”
聊了两炷香的功夫,熟悉而陌生的建筑已经出现在视线中,就快要到山顶了。
“陆剑丰真的死了?”叶凉歌突然停下来问道。
龙宓与这世上的所有人都一样,最后听到的结果只有一句:世间再无‘承影’之剑。
“陆剑丰已死。”他屏退了在场所有人,缓缓走上前来亲自为叶凉歌解释,“叶姑娘还有什么其他疑问,姜某今日都可以为姑娘解答。”
“我今日是来赴约的。”
叶凉歌从怀中拿出一封加盖少庄主印的密信,直接摆到了姜卿言的面前,她笑了笑说道:“我想了好久,一直猜不出少庄主姓甚名谁,难道这世上还有比庄主身份更机密的?”
她今日一身红衣故地重游,抱臂仔细打量着身前的翩翩公子,末了竟低下头笑了。
诚然,她与姜卿言自然是见过的。
长宁二十四年的冬天,是她亲自带领心腹用了一招偷龙转凤,把姜卿言从北境战场救了出来,也是她信任邬黛雯,同意她冒险以毒攻毒暂时稳住他的性命,派人连夜将他秘密送往南疆,更是她亲手料理金殖大皇子金笛。
“看到公子恢复如初,我便放心了。”叶凉歌扬起头浅浅一笑。
“叶姑娘救命之恩,在下铭记于心,实不敢忘。”
姜卿言后退一步,躬身在她面前行了拱手礼,随后示意她前往九层牌阁叙话。
一直走上第八层,眼见着就要到顶层了,叶凉歌倒是心生疑问,难道这位少庄主......预备今日就报救命之恩?想着想着,眉尖便渐渐蹙起来。
“姑娘恩情,在下拖到现在,断然再没有不还的道理了。”
姜卿言见她神色,便已知她心中所想,抬起头看着这里悬空系着的一枚枚络子,都是杀手执行任务前留下的物件,上面留着名字,待任务终了后再被其主人亲自取回,以示圆满。
眼神所致,他目光渐渐变得深沉而庄重,突然问道:“雁山阁主之位,叶姑娘可愿?”
“什么?”叶凉歌面色一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等到反应过来后,她竟出奇地笑了,无奈道:“江柒落对我有恩,我不忍与她刀剑相向。”
如今又是一个初秋时节,她身上还带着龙丘墨羽前辈为她调配的解症之药,而这些都是她欠江柒落的人情,如今这份情尚未还,她怎能做忘恩负义之人。
姜卿言摆了摆手,立刻解释道:“叶姑娘误会了,没有拜请出位,而是退位让贤。我说过,这是在下欲还叶姑娘的救命之恩。”
“哦?”
叶凉歌惊诧地又打量了他一番,该说什么好呢?她一直认为姜卿言胸有沟壑,所以在亲耳听到他许下带着些荒谬意味的诺言时,便忍不住迟疑了。
“雁山上下,如今只听命江柒落一人,我还从没见过有谁能作她的主。”
“如何办,无非是在下来办。”
姜卿言负手而立,唇边含笑,那笑容里似乎藏着十拿九稳的盘算,叫人难以琢磨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