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熙长宁二十七年二月十四
大熙嫡公主联姻大辰乃是自开朝以来从未有过的盛事,国礼的前一日,宫里妃妾连带着宫外的宗室女眷们太多来给皇太后贺喜,一来老人家最喜欢热闹,二来这皇族中确实许久未有此等盛大的姻亲之喜,以至于凌靖尘临近申初进宫时,含章殿里依旧满是欢声笑语。
皇太后谢氏已年过七旬,与先帝育有早夭的桓王凌棋、当今陛下凌致以及敬平长公主凌毓棠,儿女双全,如今更是富贵长乐无极,居于深宫中颐养天年,平日里喜欢传唤儿孙们进宫陪着说话。
但这几年皇孙们也逐渐领差事忙了起来,孙女们也大多出阁去了夫家,如今唯一待嫁闺中的嫡孙女竟要远嫁,自凌雪晗备嫁以来,她便派人将睿王府上的柔嘉郡主凌沐慈接来跟前,承欢膝下。
“皇祖母刚才还在念叨六哥,这会六哥就来了呢。”说话的年轻人正含笑坐在太后身边,他身侧还有一位容颜姣好的少妇,正是刚刚到含章殿的晋王夫妇。
凌靖尘笑着走来皇太后身前,行礼道:“孙儿给皇祖母请安。”说完,他侧过身去给坐在太后左侧的两位长公主行礼,再次浅笑道:“给敬平姑母和敬裕姑母请安。”
坐在一旁的宫妃们也纷纷起身,与这位嫡皇子相互见礼。
半晌后,凌靖尘才得了空,同两位皇姐熟络着谈笑,“许久未见三皇姐和四皇姐了。”
凌雪萍与凌靖尘客气地回了几句话,倒是凌雪娴静静坐在一旁笑着看他们,毕竟她这个弟弟隔三差五便要找她夫君议事,连带着午膳晚膳不知道在一起用过多少次。
“靖尘的年纪也不小了,你与靖毅明明是亲兄弟,可人家早都儿女双全了,你怎么也不见个消息,让祖母多个曾孙曾孙女呢?”太后笑着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来坐到她身边说话。
“母后怎能这么比,他们虽是亲兄弟,可年岁上却差了整整六岁呢。”敬平长公主看着凌靖尘刚来,茶都没喝上一口就被问到这个问题,担心他尴尬,故而替着解围。
一旁的敬裕长公主倒是顺着太后的意添了句话,笑着说道:“妹妹这话可是偏袒的太明显了,靖毅在靖尘这个年纪,都已有柔嘉郡主了呢。”说完,她却不太好意思完全驳着人家说话,又加了一句:“估计是皇兄早有了皇孙和孙女,便不着急催着靖尘了吧。”
凌靖尘瞧着诸位长辈在他的子嗣之事上你一言我一语的,不说话反倒不好,便微微笑着说道:“父皇交办了边境军务,孙儿一年里大半都不在府上,府中即使有女眷,也定会觉得日子空寂无聊。”
众人听了才想起来,似乎自从那位程国公主病逝后,再没听说过宣王再纳任何姬妾入府。
敬平长公主见太后垂眸不语,便轻步走来她母后身边坐下,挽着老人家手臂笑言道:“母后身边可有哪家门当户对的姑娘,何不寻个好日子给咱们靖尘做媒,也省的他每每回府,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靖尘虽懂事,但您可忍心瞧着?”
凌靖尘见敬平姑母好意,深知不能明言推却长辈,便也只能苦笑着瞧太后,眉眼明明含笑却眉尖微蹙道:“孙儿怎忍心白白耽误人家......再者,孙儿目前尚是军旅之人,平日里难免少了些体贴,又不擅诗文不通音律,着实无趣。”
这话连方贵妃听罢,都不免要摇头怪他太过谦逊了,莞尔一笑道:“别人倒罢了,若你都不擅诗文,那大半朔安城的人恐怕都要目不识丁了?”
“六弟十五岁时,除夕夜宴上那一曲长箫,我现在都记得清楚。”凌雪娴一边忆着一边柔语道来,“音如明泉,随波而旋悠长而舒,虚实相映宛若深林,我再没听过更好的箫声了。”
“贵妃和三皇姐着实谬赞了。”凌靖尘听罢便低眸浅笑,不再多言。
殿内一时再度响起欢笑声,晋王妃舞瑾瑜也懂事地随侍在姜贵妃身边,这一幕婆媳慈孝也得了不少人称赞羡慕,以致于半个时辰后凌靖尘悄然离殿都未有人发觉。
含章殿内殿外曾经种着一大片菊花,只是冬日里尚未开放,花司便在外殿加种了红梅树,今年开的格外好,就连拥有整片王府梅林的他都忍不住驻足观赏,却不一会便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奴请殿下安。”微风悄然吹起了她衣襟处的素色丝锦。
宫婢行礼他原本不必回应,可她却并非普通宫婢。
凌靖尘始终背着身,只因方圆内不可能做到空无任何耳目,他只说了一句:“起身吧。”
秋芩怀中抱着从玉仪殿取来的大氅,手上不经意地拢着皮毛,低头浅声道:“昨日晚间,陛下突然摆驾玉仪殿,议了一桩喜事。”
他并未说话,只是伸出手来轻轻抚着红梅,抬眸细赏。
秋芩却微微福身,似是又作了一次礼,低声说道:“奴贺殿下之喜。”
语短意深,以致于秋芩走后许久,他依旧在怔怔望着满树红梅。
末了,他闭上眼睛低头含笑,再睁眼时,那双明眸却蒙上了一层薄雾水光,连带着亦红了眼眶。
这场倾尽全力的赌,他终究还是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