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二十六年十一月初三,雁山
落叶悲怆,寒风萧瑟,飞雪苍茫。
睿王妃顾晴昭在初冬第一片落雪飘下的时候离世了。
消息传到雁山的时候,姜寂初也是一惊,睿王府的形势她一向不知,王妃顾氏她更是从来没有留意过。
可即便是这种两旁世人的突然离去,也足以在她心中泛起阵阵涟漪。
她扶着书案缓缓坐下,看着步千语自庭外匆匆而来,问道:“姑娘,我们要不要回朔安?”
姜寂初摇了摇头,否认了赶回去的打算:“宗室女眷过世,一应丧仪设祭自有规制,哥哥和大嫂会把该做的事情都交办妥当的......只是,江琉还没找到吗?”
前日午时三刻睿王府挂丧,等到山中人知道消息的时候,她们却猛然间发现江琉不见了。
步千语虽深感疑惑,语气上也尽是忧虑之意,可她最在意的地方却与她家姑娘全然不同,说道:“其实,我对于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一直心有疑问,可看着他一向很听姑娘你的话,勤奋好学又恭谨守礼,我便也不多说什么......如今他在雁山之外,并没有任何能投奔的人。不告而别事小,若带出了山庄的江湖秘辛,那便是酿成了大祸,我们不能不防啊!”
姜寂初却低眸静思,不久前山庄刚刚调查出了一桩陈年旧事,它就像一柄长钩一下子挑开了她杂乱如麻的思绪,平静地说道:“睿王妃顾晴昭是顾老将军的嫡亲孙女,是已故征西将军顾闻青的女儿,征西将军走的早,所以睿王妃也算是老将军看着长大的,这段往事朔安中人皆知晓,你也是有所耳闻的吧。”
步千语点着头说道:“这个我知道,从前公子提起过。”
姜寂初只继续讲道:“顾家男儿皆会精忠报国,铁血沙场。其实顾老将军还有一子,五岁时因身体微恙送去西川疗养后,便没回过朔安,大家都以为他死了,其实他是拜入了江湖门下,以致于始终没有出现在大家的记忆之中......但顾老将军一定清楚掌握着亲子的一举一动,毕竟,顾闻挚这个名字初次现于江湖便已经是大熙弦月山庄副阁主了。”
步千语坐在一旁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实在觉得有些惊世骇俗,毕竟顾闻挚与叶筠茳二人的名字在江湖上飘扬了十几年。可是转念一想,即便庙堂与江湖早已被刻意分割开来,但就像骨与皮肉终是连着筋一样,又怎么能真的剥离干净呢?
“顾阁主虽是将门之后,却早已心系江湖,可不管是将门风骨还是江湖道义都会让他懂得什么是孝。所以我猜,他儿子顾篱在刚出生后不久,一定是送去老将军面前见过的,顾阁主深知自己已不能在父亲膝下尽孝,好在顾篱身份干净,尚未涉入江湖,一个小孩子寄养在老将军身边几年也未尝不可。”
姜寂初一点点地认真分析着,这已经可以解释,顾篱与顾晴昭的姐弟亲情。
不顾热茶散去最后的余温,她低眸苦笑道:“既然一切都解释通了,我又何必真的在意江琉去送他姐姐最后一程呢?顾晴昭嫁入王府不过数年,却为睿王诞育一儿一女,亦永远是他的嫡妻发妻,凭此几点,料想睿王也不会亏待顾氏亲族的。”
步千语听后虽知道了这些往事,可却再也想不通为何她家姑娘还能镇定如常?
难道不该惊讶吗?一个与她有着杀父之仇的孩子整日里就在她身边,目睹着她的一举一动,终有一日他会摸清她的全部弱点与软肋。到那时,这个最初无害的幼崽便会彻底长成一头嗜血的狼,会冲出来狠狠地咬住敌人的喉咙,不给对方半分喘息的机会。
想到这些,步千语便再也无法静下心来了,她苦口婆心地劝道:“江琉既然就是顾篱,那么,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明明知道我们费了多大心力在找他,却坚持做个旁观者始终不发一言。他究竟是谁,我们就算从前不知,可如今却再清楚不过了,姑娘啊,江琉怎么能还留着在身边呢?”
姜寂初知道步千语心中的担忧,但随后却起身去拿书案上放着的字帖展示给她看,嘴角还挂着欣慰的浅笑,说道:“这是他前日刚刚临摹好的,还有他依照先生所教画的山水图,他说把这幅最满意的送给我。”语气里满是赞赏,还多了一些做姐姐的骄傲。
将这字帖递给步千语,姜寂初继续笑着说道:“从笔法与描摹风格可以看出,若不是心思纯净,又怎会做出这些书画来?他是个好孩子,又有天资在身,若好好栽培,将来必成大器。”
“姑娘虽不想防备他,可他却拿你当仇人啊!”步千语立刻便反驳。
“可我就是他的杀父仇人,这一点,无论何时都不会变。”这句事实真像一把冰晶利剑,狠狠地插在她与江琉中间,任谁失了分寸靠近半步便会狠狠受伤。
而她如今能做的,唯有小心谨慎地拿捏着其中的分寸。
“他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什么时候该保存实力,什么时候该一招制敌,到底是顾老将军调教过的孩子,终归懂得羽翼未丰时的隐忍之道。”思及至此,姜寂初倒是欣慰地笑了。
别人不知道她对江琉的栽培,步千语却看在眼里。书画诗词文韬武略竟无一不授,又带他去南川耳濡目染了茶道,姜三公子还曾带他出去谈生意长见识。
“难道,姑娘早就猜出来了?”
姜寂初微微点了点头,若说刚遇见的时候无法辨别,可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江琉也在成长着,眉眼之间愈发露出的相像,举手投足之间的风范,若说他不是顾篱,她甚至都不信。
“若他将来想要报仇,你我都不许拦他,这是我欠他们父子的。”从然如此,她却依旧愿意相信,不论他是江琉还是顾篱,都能看得出她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