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队越来越近,一眨眼的功夫双方距离已进入弓箭的射程,博尔忽护在塔兀真身旁,以防意外发生。
塔兀真则不由得抓紧了缰绳,他面色凝重,丝毫不敢放松,这是他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况,他从未上过战场,空气中的血腥味甚至让他有些作呕,但是作为一个生来就肩负帝王重任的人,这是他必须面对的。
“呜————”
兽角制成的号角发出厚重低沉的长鸣,这是莽骨族进攻的号角,此时是在警告前方来袭的马队。
号角响起,前方马队竟真的勒马停住了,他们之间似乎交流了一阵,随后,只见一骑单刀赴会,朝塔兀真这里奔来。
来人一副僧侣模样,身穿一件连帽的暗红色袈裟,里面是黄色丝质的衣裳,半裸着一只胳膊,那只露出的胳膊上满是看不懂的刺青,似乎是某种经文,他的脖子上挂着一串红珊瑚制成的佛珠,身下是一匹疲惫不堪的白马。
僧人骑马来到塔兀真身前越十米处停下,然后翻身下马。塔兀真周围的将士纷纷握紧了手中的兵刃,虽然只有一人前来,但他们仍不可以懈怠。
僧人缓步走到塔兀真面前,走到近前,才发现那僧人身上满是血污,他把头上的兜帽掀开,露出一张疲颓的中年人面孔,他的脸上也血迹斑斑,似乎刚刚经历了一番搏杀。
僧人单手挡在胸前,然后躬身向马背上的塔兀真行礼,见到这一幕,塔兀真立马翻身下马回礼。
“我是来自普陀罗宫的红衣尊者——阿氏多,诸位想必是来自莽骨族的勇士,请问为何来到此地。”
僧人说话时,眼神已有些涣散,身体微微晃动,似乎在强撑着。
“我是莽骨族珲台吉——塔兀真,此番前往逻些圣城,意在面见班禅额尔德尼。”
塔兀真恭敬的说道,却没想到那僧人的脸色却忽然变得狰狞起来,吓得博尔忽立马抽刀上前,刚想一刀劈去却被塔兀真拦住了。
僧人皱着眉头仰天长啸。
“世道将亡!尔等便觊觎神佛之力?哀哉,哀哉!尽管去吧,去普陀罗宫和那些都厥狼骑争夺去吧!没有人可以阻止命运的轮回!尔等必将葬身于乱世洪流!”
僧人说完便完全失去了意识,塔兀真被僧人的话震慑在原地,他命部下将僧人抬去医治,目光凝视着北方一言不发。
“珲台吉殿下,刚才这和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都厥狼骑来了……”
塔兀真只是淡淡说了六个字,博尔忽立刻脸色大变。
“该死的狗崽子们,一定是他们抢先去了逻些圣城,这些卫教军是被他们赶杀至此的。”
塔兀真点了点头。
“格老子的,殿下,我们立刻前往逻些,去把那些狗崽子撕碎。”
博尔忽的眼中似乎有一团火在烧,整个人散发着恐怖的杀气。
“不急,先去把那些卫教军接过来吧,先为他们治伤。”
博尔忽勃然的杀气被强行收了回去,他似乎有些不情愿,因为他并不关心这些图伯特人的死活,但由于是塔兀真的命令,他只得领命前去。
“阿氏多尊者!”
此时莽骨族白色的大帐篷里沾满了衣着褴褛的图伯特僧人,他们看到床上昏迷的中年人醒来,齐声喊道。
“那些莽骨人呢??”
刚刚从昏迷中醒来的中年人开口问道。
“……”
围在他身旁的僧人还未回答,塔兀真便在两个莽骨族战士的护卫下从人群外走了进来,来到中年人的卧榻旁坐下。
“尊者,我是蒙古族……”
塔兀真刚想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就被那中年人一伸手打断了。
“珲台吉殿下,不用自我介绍了,我还记得。”
中年人的语气冷若冰霜,但塔兀真毫不在意,依旧毕恭毕敬。
“尊者,方才听你说到都厥狼骑,逻些圣城究竟发生了什么。”
中年人凝视着前方一言不发,他没办法向这个异族少年叙述刚刚经历的那场浩劫,那些骇人听闻的厥狼骑如同洪荒猛兽一般轻而易举的将守卫班禅额尔德尼的卫教军撕碎……
中年人的嘴角似乎有一丝苦笑,守护班禅是他毕生的职责,他不该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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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应该死在普陀罗宫,想到这里,中年人忽然抽出塔兀真腰间佩戴的短刀,划向自己的脖子!
“殿下小心!”
见到中年僧人的举动,塔兀真的两个护卫大喝一声,随即伸手去夺那僧人手中的短刀。
但任凭护卫的反应再快,似乎也赶不上那僧人举刀自刎。
“殿下!”
两个护卫一声惊呼,而那中年僧人却一脸诧异的看着身前的少年!那少年居然赤手拦住了那把划向中年僧人咽喉的匕首!
“尊者死里逃生,又何苦拔刀自刎。塔兀真不敢妄言说教,但自幼便深知生命可贵……”
塔兀真徒手抓着短刀的刀刃,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袖,但少年丝毫没有在意,而是认真的看着那中年僧人。
“呵,猫哭耗子,真是天大的笑话。”中年僧人的脸上一时间聚集了各种难以描述的表情,绝望,轻蔑,狰狞,糅杂在一起,看起来有些吓人。“杀人不眨眼的莽骨人居然在说生命可贵,当年你们屠杀那十万卫教军时,可曾想过生命可贵?!”
塔兀真沉默着,他知道这段历史,因为莽骨人经常将其作为炫耀的资本,两百年前,还未统一的莽骨族,仅仅只用了八千骑兵,就消灭了图伯特族十万人的卫教军,虽然可能有些夸大,但那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景象不会骗人,普陀罗宫前堆成的尸山血海不会骗人。虽然后来莽骨族不知为何退兵,但如此丧尽天良的杀戮确实出自莽骨人之手。
“珲台吉殿下!”博尔忽惊呼着从帐外进来,他喝退了周围的僧人,关切的跑到塔兀真身旁。“该死的老和尚,想死还不简单?!”
博尔忽一把夺下中年僧人手里的短刀。
“带殿下去包扎伤口,把这老和尚拖出去,劳资要亲手砍了他!”
“博尔忽!别胡言乱语,你也跟我出来,莽骨将士统统跟我出来,让尊者自己静养。”塔兀真皱着眉头,他被刚才中年僧人的话深深刺痛了,莽骨人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莽兽之血,当其点燃时,实力会成倍增长,但同时也会陷入疯狂的杀意之中,于是这便铸就了莽骨族野蛮弑杀的恶名。
塔兀真从小就讨厌杀戮,所以他几乎从未点燃过莽兽之血,除了五年前那一次……
“伏离前辈呢?”
从刚才一直没见到伏离,塔兀真问身旁的博尔忽。
“好像带着那个女娃往山谷那边去了。”
“也好,此行凶险,没必要让他与我们一同前往。”
塔兀真淡淡的说着,博尔忽却忽然紧张起来。
“殿下,您是说?”
“去逻些。”
塔兀真遥望着北方,从嘴里云淡风轻的说出那三个字。
刚刚还叫嚣着“去撕了那些狗崽子”的博尔忽,此时却一脸凝重,他刚刚从那些僧人口中得知,此次攻陷普陀罗宫的都厥狼骑竟然多达三千骑,都厥狼骑行动迅捷,如一把利刃直插图伯特族的心脏——逻些,图伯特族是政教一体的民族,军队大多是由僧人组成为的卫教军,为数不多又分散于天之原上各个部落的驻地,等这些从逻些逃出来的僧人去搬救兵回来,班禅可能早就已经被带到极北白海都厥的领地了。
贸然前往逻些是个极不明智的决定,他们此行只有几十人,纵使莽骨战士再神勇,也无法去抗衡三千狼骑,更何况都厥狼骑的恶名比起莽骨勇士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都厥与莽骨世代交恶,两个同样勇猛好斗的部族在西北部地区常年爆发冲突,他们,都想做北疆的王……
“殿下,此时逻些已经被都厥人控制,他们出动了三千狼骑,我们此去只能是羊入虎口。况且我们此行是私自行动,巴塔赤汗还不知道消息,是不是先回大都与可汗商量一下为妥?”
别看博尔忽人高马大一副憨憨的模样,但他一点都不傻,虽然此行的任务也很重要,但保护珲台吉殿下的安危才是他的首要职责。
博尔忽的话让塔兀真沉默了,除了一路跟随他的这些衷心的将士,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此行是他私自决定的,回去和父亲商量吗?塔兀真摇了摇头,作为珲台吉的他,从来没有得到父亲的认可,他忘不了当他和父亲说出与图伯特族结盟的想法时,那个男人以怎样蔑视的表情嘲笑他,他太想证明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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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思了片刻,塔兀真说道。
“达赖班禅是北疆共同的信仰,谁得到了达赖班禅的支持,谁就能成为北疆之王,与其结盟不如直接征服,将天之原,纳入我莽骨版图!……博尔忽,你觉得我父亲说的对吗。”
博尔忽思考了片刻,点了点头。
“巴塔赤汗是莽骨族千年一遇的明君,他的决定一向十分正确。”
塔兀真摇了摇头,他并不这么认为。
“达赖班禅不是谁的所有物,信仰不是可以靠武力去争夺的东西,当你想居高临下的征服信仰时,你就已经输了。对图伯特族,决不能靠武力征服,我们必须以对等的姿态去何谈,甚至向他们弯下脊梁……这就是我为什么一定要来逻些的原因……”
少年目光深邃,博尔忽仿佛恍然大悟,但他依然单膝跪在塔兀真身前。
“殿下不愧为圣主可汗之子,所虑所想远胜凡人。但冒险前往逻些属下认为还是万万不可,都厥人是狼养大的狗崽子,他们天性狡猾,殿下想和他们交涉,恐怕有去无回,到时候他们以殿下相要挟,莽骨族定会陷入被动局面……”博尔忽欲言又止,但还是说了。“北疆之王,恐落入都厥之手……”
塔兀真没有看博尔忽,而是依旧望向北方。
“谁做北疆之王,真的那么重要吗。”
少年淡淡道,生于帝王之家的他本该醉心追逐宏图霸业,可比起得到君临天下的权利,他似乎更想得到那个男人的认可……
“现在肃慎族被七曜王朝入侵,前线吃紧,战况岌岌可危。肃慎是北疆的门户,一旦肃慎族被攻破,那么整个北疆就暴露于七曜人的利刃之下。现在北疆急需一个王者,一个可以统领六部的王……”
博尔忽说完,塔兀真一下陷入了沉思。
北疆除了莽骨族,图伯特族,都厥族以外,还有戍卫边陲的肃慎族,西部草原的斯波勒克族和神秘古老的尔玛族,这六个部族之间一直以一种微妙的关系共存,形成了北疆领土上的权利平衡。
但是,一旦外力入侵,这种平衡便不复存在,六个松散的部族在内忧外患之际根本无力与强大的对手抗衡,纵然强大如莽骨,都厥这样的战斗民族,也无法匹敌七曜王朝那令人闻风丧胆的圣武骑士。
推举王者,集合六部。这是所有人都认可的说法,但少年微蹙的眉心表达了他内心隐隐的担忧。
他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他以为自己的真诚可以打动那些都厥人放下兵戈,但是听完博尔忽的话,他开始对自己的想法产生了动摇。
博尔忽说的没错,自己此去只会让都厥人多一枚要挟莽骨的棋子,这是真实又残酷的世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两族多年的积怨岂是他空口白话可以化解的。
“博尔忽,我还是想去逻些,北疆的形势容不得我们半刻拖延,无论什么结果,我都想去见见达赖班禅。”
博尔忽不知道该用什么的话语去劝阻这个心怀壮志的少年,他是从战场中拼杀出来的将军,他明白这个世界有多么残酷,没有人会因为一个少年而改变什么,他们只关心自己眼前的利益。
“属下誓死追随珲台吉殿下,莫说是逻些,便是那九霄黄泉,属下也愿与您同往……”
其实现在前往逻些,无异于前往黄泉路,那些都厥人的凶狠博尔忽比谁都清楚,但他看见了少年眼中的坚毅,和那幼小的灵魂里,无限的光芒……
“谢谢你,博尔忽。让战士们歇息片刻便整理军备吧,我们入夜启程,要在第二天太阳升起前到逻些!”
“是,殿下!”
博尔忽领命便离开了,只留下塔兀真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草场上,冷峻的风拂过草场,吹在少年的脸上,他即将面对人生中第一次“战争”,也不能称之为战争,他这样顶多算是羊入虎口,但是他还是要去,他想看到那个男人的笑容,就像从前一样……
他的嘴角忽然浮出了一抹笑意,他想到了救他于风雪中的少年,伏离前辈,那个同样瘦小的少年身上,有着他无法看透的力量,如果他也像伏离一样强大的话,父亲会不会认可他呢,只可惜此去逻些前途未卜,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