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楚猛地停住。
那人呼吸一滞。
元楚前世并不十分了解他,只知传言中宋白风流。
如今她与宋白虽为师兄妹,到底男女有别,她下意识便后撤了一步。
然而宋白并未上前,只是静静站着。
她抬头,撞见他目光温和。
“小心些。”他轻轻开口。
而后便同她错开了身子,走在了她前面。
穿过层层窗栏的微弱月光披在他玄色的衣衫上,她忽然有些愣怔。
一直以来,她从不曾对宋白的能力有过半分疑心,却因着前世种种传言,将他当作富家的倜傥公子,纵然今生同他有了接触,她知晓了他心有谋略,绝非表面玩世不恭的样子,但也总是在某些时候避着他些。
譬如方才,她那下意识的一躲,想来宋白亦能猜出她心中所想,故而让开了她。
再度归来的她结识了许多不曾有交集的人,譬如决风,清润温和,譬如阿颜,张扬恣意,而宋白呢?
她仍旧无法找出词汇,来准确地形容他。
大约……知之甚少。
“怎么了?”宋白察觉出身后的人停留在原地,微微侧了身,对元楚道,“趁夜深,早些行事吧。”
玉府。
若说白日里的玉家府邸井然有致,那么当夜幕降临,众人熟睡,灯火已熄之后,这偌大府邸便显得有些冷气森森。
二人轻功皆是不赖,没什么阻碍便至了玉步临的院子。
“进去吧。”漆黑之中,宋白吹熄了手上的香,轻启窗户,便让元楚先行进入。
里头的人借着药性,皆已沉睡,饶是动静再大,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纵如此,元楚进屋时还是颇为谨慎。
她朝着里间望了一眼,察觉出里头玉步临呼吸平稳,她本有些担心,因着玉步临熟悉药理,也许一支香并不能轻易使其昏睡,但看现下此景,想来宋白寻来的香自是药力强效的。
宋白缓缓放下支着的窗,未发出一丝声响。
二人先前已服下解药,故而屋内残余的香并不起作用。
元楚探到白日里所见之画,将手放在那鹿眼上,按下,“咯噔”一声,果然像触碰了什么机关似的,有了微震之感。
而后画下地面忽现暗道,有一石制阶梯出现,朝下,幽黑一片。
元楚同宋白对视了一眼,后者从怀间取出了火折子,点上,便有了些许光亮。
通道不算长,然愈往里走,愈觉血腥气浓郁。
很快便至了尽头,有一石门阻住了去路。
元楚瞧向四周,见壁上有一处凸起,便将手放在那凸起上,低沉的声音传来,面前石门缓缓开启。
扑面的潮湿铁锈气味。
石室内依旧没有光亮,只有“嘀嗒嘀嗒”的落水声响。
元楚挪动了一下步子,又猛地止住。
黑暗里,有浅浅的呼吸声,低低的,听来很微弱。
宋白抬起手上的火折子,深深看了一眼元楚,火折子的光线映在她墨色的瞳孔之中,有些许晶莹。
他转过头,沿着石室的墙壁去寻烛台。
第一根。
火苗燃起,石室入口有了光亮。
第二根。
红烛滴蜡,一方石柱现了轮廓。
第三根……
“……阿楚。”
那人熟悉的、低低的轻唤。
元楚的心猛烈地一颤。
石室内烛台都被点亮,那最末的烛光映来,徐徐落在中间那人的脸上。
她的脸上血渍干涸,已是赤黑,只有她那双凤眸,还依旧有着些许光彩。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元楚快步走向了她,往日里镇定自若的神色亦有了慌乱。
她想捧住她的脸颊,却因着她脸上有着伤口,又或是不忍心触碰,终究是将手停在了半空之中。
“不是说,七日内,必定回来么?”元楚看向她美人痣上的伤痕,视线慢慢往下,落在她满是血污的衣裙上。
阿颜错开了元楚的目光。
“那你呢?不是跟你说了,七日未归,你便先去定元城么?”
宋白静静靠在一侧石壁上,不去打扰她们的谈话。
“你的仇,是什么仇?”元楚伸手,拨开她额前凌乱的发。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阿颜,也从未想过她会落入这般境地。
“和玉步临有关?他把你关在这里是为了什么?”她问。
阿颜听见她的问题,并未立刻作答,反倒是瞧了一旁的宋白一眼,而后又看向了面前的元楚。
一时沉默。
元楚深深呼吸,稳住了心绪。
她起身,去碰那扣在阿颜手腕上的铁锁链,锁链下一片乌紫便映入她的眼帘。
她顿了一顿,眼中蓦地冰冷。
“你现在不想说也罢,先跟我走。”
“阿楚!”出乎她意料,阿颜突然动了动,避开了她的手,“我不能走。”
元楚骤然低头,看向了她。
后者亦抬着头,同她对视上,却又在一瞬后便移了视线。
元楚蹲下,定定地注视着跪在地上的阿颜:“玉步临没有功夫。”
“你不是打不过他。”
“所以为什么?”
“你为什么被囚在此处?”
宋白闻声,微微侧头,目光简简掠过地上跪着的阿颜。
那人依旧不语。
“你当是知晓她的性子。”开口的是宋白,语气沉静,“她既然因为你来了这上饶城,就断没有撒手不管的道理。”
阿颜锁链下被扣住的手,略略动了一动。
她神色晦暗。
“你若到此刻都不愿意同我讲,我也不逼你。”元楚出声,又话锋一转,“只是我也不会白来此处。我不管你为什么留在这里,只将你打晕了带出去便是。”
阿颜猛地抬头,瞧见了她认真而微带寒意的神色。
被囚的美人弯了弯眼眉,有了几分从前的神采。
“阿楚,我的阿娘还在这里。”阿颜轻轻说,目光多了丝温柔。
“阿娘?”
“嗯。”阿颜的声音显然气力不足,想来是受了不少折磨。
她瞧着面前元楚幽然墨瞳,想扯出一丝笑容,却有些力不从心。
石壁上的烛光映在她的面容之上,恍惚间竟有几分飘渺之感。
“阿楚,说来也是真可笑啊。”她望着元楚,“将我关在此处的人,名义上,我还当唤他一声,父亲。”